《身可盗，非情道》山下火

4、清波2

　　对于不足为惧的阴物，许涟漪向来都是将它们随便封在后院的七杀井里。

　　这种轻而易举的小事，她一人足矣，多一人不过是少点背青词的麻烦罢了。

　　当然，这个“不足为惧”和“轻而易举”，都只是对许天师来说。

　　对于其他人，七杀井、许天师抓来的小鬼，无论是哪一个，单拎出来都足以让人闻风丧胆。

　　此时正是月亮最圆的时候，本是其他人赏月吃茶的时分，奈何此刻，二人面对的却是一个煞气极重、怨气滔天的枯井。

　　院子里很黑，只有黯淡的月光洒下，七杀井就静静立在庭院正中央，旁边是一个小亭子。亭子里绕满了藤蔓，还有很多延伸到了井里。

　　待走到井前仔细一看，便会发现这些藤蔓中，凡是靠近七杀井的，都是枯萎的。

　　许涟漪正要走出回廊，就感觉左手被缠上了一个温软的东西，她低头，只见宋晓正抱着自己的手臂。

　　“掌门，我们可以走慢点吗？”

　　许涟漪不禁暗笑，毕竟还是孩子，第一次见这玩意多少都有点害怕。

　　她轻拍宋晓的后背：“一个枯井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弟子明白。”宋晓点头，手上却是一点没松，反倒是缠得更紧。

　　宋晓几乎是贴着许涟漪走到七杀井旁。

　　突然，宋晓有点忐忑地说：“掌门，乾坤袋在动。”

　　“很正常，小鬼靠近阴气重的地方自然会躁动。”

　　“掌门，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你先松开手。”

　　“然后呢？”宋晓不为所动，只是开口问道。

　　“然后你把乾坤袋打开，在井前念小鬼咒，我顺着你念咒的速度在旁边布阵，等你念完了，小鬼也就封好了。”

　　宋晓慢吞吞松开手，刚松开又赶紧抓起来，然后又慢慢松开，如此好几个来回，直到许涟漪等得脸都要黑了，她才终于不情不愿地松开。

　　宋晓缓缓拿出乾坤袋，准备解封。

　　许涟漪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对了，待会儿不要看井底。”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反正别看就是了。”

　　其实是因为许涟漪之前收过一个怨灵，生前是被活活吓死的，死后专门潜入人的梦里，重现做梦者一生最害怕的经历。它被封到井里后，浑浑噩噩，把死水当成了梦境。

　　联想宋晓凄惨的过去，保不齐会看见什么不开心的事。

　　宋晓稍作迟疑，但还是点头，表示知道了。

　　乾坤袋打开后，周围气温骤降，耳边传来阵阵尖锐的笑声。

　　“为什么要把我们收起来呢？”
　　“是啊，我们又没做坏事，是人都要死的，让那些想害我们主人的傻子提前死掉，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主人多可怜啊~”
　　“是啊，主人给了我们一个家，主人是个好人啊！”
　　“你们快看月亮，今晚是满月，主人答应过我们的，满月会来救我们。”
　　“小朋友，我看你是个面善之人，通融一下好不好，让我们去找我们的主人。”
　　......

　　因为宋晓年纪尚小，加上她方才的表现，许涟漪以为她多少会被唬到一点，刚想提醒她别信鬼话，它们的主人早就魂飞魄散了。

　　不料宋晓几乎只有一瞬犹豫，然后就立马掷地有声地念起青词。

　　见状，许涟漪也咬破食指，开始在七杀井的周围布阵画符。

　　宋晓青词背得很连贯，刚好对上许涟漪的节奏。

　　许涟漪正想着事后好好赞许一下，不料就在她罡步快要走完时，宋晓突然卡顿了。

　　许涟漪抬头，还没等她提示，宋晓立马又接上了后面的青词。

　　许涟漪跟上节奏，很快就完成阵法，小鬼被封在了七杀井内。

　　过程比许涟漪想象的轻松，虽然中途有一点卡顿，但无伤大雅。

　　许涟漪叉手站在七杀井旁，对着宋晓轻轻点头：“青词念的不错，就是背得还不够熟，不过这对初入道者来说，倒也正常。”

　　月光映衬下，宋晓的唇色惨白，她轻轻作揖：“谢掌门夸奖。”

　　按照平常，事情办完后，许涟漪向来是直接甩手送客的，但转念又想起刚刚宋晓在前厅说的话。

　　她稍作思索，道：“前庭有棵柚子树，今年结了不少柚子，你待会儿走的时候顺便带走几个，就当过个中秋吧。”

　　宋晓愣住了。

　　许涟漪思量片刻，又道：“待你百日筑基后，叫你师傅多带你出去云游，不要成天待在山上。应出出山门，看看人间。”

　　“......可师傅很忙。”

　　许涟漪仔细回想：“我记得你皈依......应该是拜在陈玄门下？”

　　宋晓点了点头。

　　陈玄负责号房账目多事，加上沉迷炼丹，确实没什么时间云游。

　　“如果他实在没空，来找我。”

　　“掌门会带我云游吗？”宋晓猛地抬头。

　　许涟漪扯了扯嘴角，想着这孩子在说什么梦话。

　　“大概率不会，但我会找其他师叔带你。”

　　宋晓低下头：“如果是掌门带弟子云游，弟子会很开心。”

　　许涟漪觉得这话哪里怪怪的，但也懒得细想：“云游无非就是斩妖除魔，体察人间，不必执着于和谁一起。”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许涟漪不明所以。

　　“和不同的人做相同的事，感觉不一样。”宋晓直视着许涟漪，十分认真地说，“就像师兄师姐们现在正在喜客泉放水灯，可是我没去，因为感觉不一样。”

　　许涟漪很想说，你感觉不一样，关我屁事？但看着面前这个瘦弱乖巧的女孩，再加上她悲惨的遭遇，硬是把即将脱口的话忍住了。

　　“掌门之前带过其他弟子云游吗？”

　　“当然没有。”

　　“是因为嫌麻烦吗？”

　　“差不多。”许涟漪心想这孩子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不会给掌门带来麻烦的。”

　　许涟漪一时噎住了，薄唇轻笑：“你还挺健忘的，刚刚你不是还怕一个枯井吗？”

　　宋晓答不上话。

　　许涟漪也不想和说她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挥手道：“去打柚子吧，早点回去，明日你们不是还有早课吗？”

　　说完，许涟漪就走上回廊。

　　走了有好一会儿，直到宋晓又说了一句：“以后不会害怕的，而且掌门一个人出去云游，不孤单吗？”

　　她声音很小，很快散在晚风里。

　　许涟漪其实都听到了，觉得更好笑了，孤单？真不愧是小孩子.......

　　她都懒得回答了，装作没听见，跨进生水斋，只留给宋晓一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