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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北巡记 ...

  •   四十七年的五月,康熙依照惯例巡幸塞外,这次扈从的皇子包括皇太子胤礽、皇长子胤褆、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禵、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禄、十七阿哥胤礼和十八阿哥胤衸。作为康熙近身侍女之一的璇玑毫无例外的成为随行人员之一。在临行前,邬祠稔便传书告知她,这次北上将是各位阿哥命运的重要转折点:太子将被第一次废除;十八阿哥将在途中殇逝;十三阿哥胤祥因太子被废受到牵连,甚至可能遭到传说中的圈禁……

      根据邬祠稔的推断,四十七年北巡塞外这段重要的历史时间,定是各色人物披甲戴盔,粉墨登场的时候。若是那名穿越者有意要改变历史,定会在此时有所举动。因为到如今他们连另外一个皇宫穿越者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所以无法判断他是否有恶意去或不小心改变历史的可能性,但也绝不能因其仅仅为一“可能性”而掉以轻心。邬祠稔大概安排了一下分工:留在京城的几位阿哥的动向,由邬祠稔和已经出仕做了六部员外郎的田文镜负责。而塞外部分的情况,则靠璇玑一人随机应变。由于塞外路途遥远,邬祠稔准备让邬思道带着信鸽悄悄尾随康熙北上的队伍一起到塞外去。当然邬思道不会跟璇玑见面。他的任务只是每天把鸽子放出去,以备璇玑传递紧急信息。璇玑嘱咐邬祠稔在京中一定不要弄出太大动静。至于胤禛那边,最好是顺其自然,不要惊动了他,更不能让他察觉他们之间的传信。

      五月丙戌日,康熙北上巡塞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畅春园出发。皇帝出巡专用的行幸仪仗奏“行幸乐”,高举伞、幡、旗、杖行在队伍的最前方开路;一身戎装的大阿哥骑一匹黑色高头蒙古马和两位左右翼前锋营统领带领护军行在其后;身着香色朝袍的太子和三名领侍卫内大臣骑马行在被众御前侍卫和护军护卫的皇帝玉辂之前,其右有十三阿哥带领的一队御前侍卫骑兵,其左有十四阿哥带领的另一队御前侍卫骑兵。其后为金、革、象、木四辂和其它随驾车辆。

      璇玑和玉衡在同一架车上。因为隋景被皇上亲点伴驾,没人跟她们插科打诨,所以两人在车中多少显得有些无趣。玉衡一路上都在七平八稳地绣着她的荷包。璇玑小憩醒来,则百无聊赖地拿出一卷《列女传》打发时间。

      “呵呵,怪不得皇上越发看中你这丫头了,原来你是比咱们有学问的啊?”玉衡放下手中的飞针走线,笑眯眯地看着璇玑和她手中的那本书。

      璇玑笑了笑,说道:“叫玉衡姑姑见笑了。璇玑自小手拙如脚,虽然额娘和嬷嬷们费了不少心血教我女红,可仍不长进,也只好作罢了。我家隔壁就是个道观,里面的道士都挺和善,邻里的小孩们都喜欢他们,我也是常去玩耍的一个。那时混在小道士里跟老道士学了一些皮毛,也就认得了几个字。”

      “你呀,怕是真该托生成一个男子呢。”玉衡一抿嘴,眼睛随着也笑弯了,故意打趣儿道。

      “呃?姑姑为什么说我该托生成一个男子呀?难道璇玑的女儿身太不入姑姑的眼?”璇玑知道玉衡在拿她玩笑,便也顺着她的话拿自己打趣儿。

      “你跟那群道士那么投缘,托生成男子好也去当道士啊!”玉衡一边吃吃地笑着,一边对璇玑说。

      “是了是了,赶明儿出了宫,我就去当道姑去。”璇玑也笑。她突然想到那年突然出现在邬家小院的那个害玉徽吞下转魂铃的小道士。若不是他的到来,她现在是否还会在胤禛府上,或是死去,回到属于自己的未来时代?

      “当道姑?怕是没那么容易。”玉衡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若是别处宫里的人,年满了被放出宫去的还常见,咱们乾清宫的丫头们很少被放出去的。除非……”说着,玉衡脸上露出一丝悲伤的神色。

      璇玑看她止声,又作如此反应,便知道她又想到了曾提及的那个“宝娉姑姑”。估计是宝娉做了什么皇上无法原谅的事情,却又念及之前的忠心,才被放出宫的。看似是出宫,可实际上却是被抛弃,或者说是一种流放。

      她不大关心宝娉的事情,只是猜测可能跟大阿哥有关。而大阿哥在夺嫡一开始就败下阵来,确实不算是个值得关注的人。于是璇玑连忙接下话茬,问道:“姑姑怎么这样说啊?难道咱们年满了还不能出宫么?”

      玉衡微微笑了笑,答道:“皇上身边的人,特别是咱们这些作贴身侍奉的人,在别人眼中都是皇上跟前儿的红人。若是巴结上了,在皇上面前也能多说上几句话;若是家中有这样的一个人,即使是偶尔出了什么错儿,皇上也会念及旧情而额外开恩一些。就象如今担任江宁织造的曹家,就是因为他家出了几位皇上十分亲信的人,才有了如今的声望。所以呢,不要说是那些大臣,就是他们那些个皇子阿哥们,都瞪着眼睛看哪个对自己有用呢。再说了,皇上也喜欢把他身边的人重新安排在他周围,这样一来,既显示了皇上对咱们的恩典,又可以继续把咱们当作耳目。也就是说,咱们一入乾清宫,就注定一辈子是皇上的奴才,没有当普通老百姓的那个命了。”

      璇玑也笑,接道:“是了,前儿交接班的时候还听俩姐妹说了,似乎大阿哥向皇上讨云燕姑姑了。”

      玉衡一瞥嘴,歪着脑袋笑了一下,说道:“那可不一定是一回事儿。”

      璇玑正想问个究竟,车子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奔了过来,在她们的车前停下,一个男子清亮的声音在车外响起:“皇上有旨,今日驻跸密云县。李德全公公叫两位姑娘立刻到御前伺候。”

      “知道了。”玉衡应了一声,带着璇玑下了马车。

      其实皇帝出巡期间并不清闲。康熙住的地方是一早地方上负责安置工作的官员们都打点好了的,只需要玉衡她们先行再检查一下,放进去些皇帝用得着的日常物件就行了。而且老爷子在路上也并不清闲,一直在批折子,所以下车时头晕病又犯了。结果古北口提督等几个巴巴来朝的官员一律没觐见成,老爷子就早早地睡下了。

      李德全没有安排璇玑伺候,只是叫她去清点一遍从宫里带出来的皇上的日常用品。这是个比较容易的活,又是在宫外,难得轻松一下,璇玑看四下里没人,就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对着物品清单一件一件地查点。

      呼吸着不同于深宫大院的空气,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璇玑的心情饱满到了极点。她仰头看向被红云渲染的天空,思绪一时飞上了九霄:如今,胤禛在京里干什么呢?

      “瞧这丫头,那样张着嘴等着吃虫子啊?”

      璇玑低头继续清点物件,不大想搭理身后传来的胤祥那戏谑的声音。

      “呵,十三哥,这丫头自从进了乾清宫,膝盖倒是越发的硬朗了。”十四阿哥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璇玑一脸黑线。这两个小祖宗,什么时候联起手来了?她只得规规矩矩地转身,朝两位阿哥福了一福道:“奴婢给十三阿哥请安,请十四阿哥安好。”

      胤祥一拍胤禵的背,笑道:“看,还是十四弟有面子,她平日里都不把我这个十三爷当爷来看。”

      璇玑扯了扯嘴角,扯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超级难看的笑容,反驳胤祥道:“十三爷真是说笑了,要不是您成天拿奴婢寻开心没个正经样儿,奴婢能不把您当爷看么?再说,即使是这样,奴婢也没胆儿不把您当十三爷看啊。”

      胤祥脸上的笑生生被璇玑的话挤了回去,弄了个满脸通红,一时接不上茬儿来。另一边的璇玑也纳闷:这个十三,咋没那些清穿小说里描述的可爱呢?大名鼎鼎的十三阿哥不该注定是穿越女主的蓝颜知己的么?难道是自己rp大爆发,遇到了一个百分之百的十三?

      “唉,十三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如今她可不是永和宫的‘小黑脸儿’了,是皇阿玛身边的人,咱们怎么能象以前一样对她?”胤禵看璇玑跟胤祥拌嘴,拼命憋着笑,打圆场。

      胤祥红着脸看看十四,又懊恼地看了看璇玑,内心有点不爽:这丫头,平日里戏弄她从来不见这么凶悍的,偏偏今儿在十四弟面前拆了他的台。

      “将军!”璇玑突然大叫了一声,那两个阿哥都情不自禁地回头看哪儿来的“将军”。瞧瞧没人,转脸看到笑得蹲到地上的璇玑,才意识到她的意思是“将了十三阿哥一军”,不过因为笑得厉害,所以走了音儿。

      两个阿哥耐心地等她笑完。看着她笑得泪花四溅的样子,真怕她把自己给笑死。

      “哎,笑完了吧?笑够了吧?后面还有可笑的呢,去不去看?”十三一脸没好气的表情对璇玑说。

      “十三爷,你莫不是又要拿奴婢寻开心吧?”璇玑用袖子擦着眼角,警惕地瞄着十三。

      “呵,你十四爷也要去的,正好路过这儿看到你在这儿这么悠闲,就想要不要带上你。”

      璇玑微笑着看着胤祥,脑海中却回响起下车前玉衡的那句话:“……所以呢,不要说是那些大臣,就是他们那些个皇子阿哥们,都瞪着眼睛看哪个对自己有用呢……”

      “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啊?”胤祥看她一脸的莫测,内心突然莫名地有点发虚。

      璇玑轻轻扬了一下眉毛,问道:“十三爷能不能告诉奴婢要去哪儿看这可笑的事儿呢?”

      胤祥看了看胤禵,胤禵立刻开口道:“到了你就知道了。不过,去之前你得先换一下衣裳。”

      璇玑微笑地看向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思度了一下,终于说道:“好。要换什么衣裳?”

      “太监服!”十三和十四异口同声。

      璇玑轻笑了一下,向他们福了福,说道:“劳两位阿哥爷先在此等候片刻,奴婢这就回来。”说着,她急急走向分派给她和玉衡的房间。

      可笑的事儿么?难道,是跟太子有关?

      果然,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带着小太监打扮的璇玑来到太子的住所。这里面一片热闹,原来是太子在设宴。站在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旁边的璇玑发现,刚才要觐见康熙的几名官员,除了那个古北口提督外,这会儿全都聚集到了太子这儿。他们刚进去的时候,还有官员正展示献给太子的礼物。

      坐在上座的太子一脸的笑意,眼中却流露出对他们的不屑。等那些小心翼翼并一脸谄媚的官员一个个献上了所谓的宝物,早已不大耐烦的太子喊了一句:“这个讷尔苏怎么还没回来?找个班子就那么难么?”

      璇玑看向坐在席上自顾喝酒的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发现他们两个没一个有要接话茬的意思。想来那讷尔苏的身份也高贵,是努尔哈赤次子代善的五世孙,十一岁便世袭了“平郡王”的爵位,一直在宫中作阿哥们的伴读,也算是被康熙养在了宫中。可听太子刚才的口气,却好像支使下人一样支使他去找什么班子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不一会儿,就听到外面有人报,说平郡王讷尔苏回来了。太子脸上一阵高兴,可当看到进来的只有他一个人时,脸上立刻晴转阴,语气也立刻沉了下来,没好气地问他:“怎么,就你一个回来了?让你找的人呢?”

      讷尔苏一看也是个正强忍怒气的主儿。听了太子的话,他梗着脖子给太子行了礼,语气颇为生硬地答道:“回太子,这小小的密云县,除了一两个不堪入目的草台班子,没什么技艺不凡的伶人。所以我就一个人回来了。”

      太子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什么,旁边的一个地方官员就跳了出来,一脸堆笑地说道:“太子殿下若是不嫌弃,本官家中倒养着一个小戏班子。虽说技艺定不如京里的名角儿,可也算是能入眼,特别是里面的一个小青衣,年方十四,那扮相已是令人竖拇指的了……”

      “呵,怪不得街上一片清冷呢。敢情儿如今大清的地方父母官不养廉不养孝,都改养水袖了!”讷尔苏白了那个官员一眼,阴阳怪气地讽刺他道。

      那官员来不及收回脸上的笑,脸上的颜色却顿时转了猪肝红。上座的太子也阴沉着脸,眉骨处的肌肉微微颤了两颤。现场的气氛顿时冷得能冻死人。璇玑再看十三和十四这俩小祖宗,一个在专心致志地抠指甲,一个在东张西望,抓抓耳朵挠挠鼻子的。璇玑突然明白了这两人让她来的用意:难道他们知道她是老爷子的耳目,又预计到会有这么一幕,亦或者是故意让讷尔苏跟他们来演这么一出,然后通过她的口把太子的过失传到老爷子耳中?

      “平郡王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太子突然开口了,那声音里分明包含着即将到临界点的忍耐。“你要是对本太子不满,就直接对本太子明说好了!对官位、身份比您平郡王低的王大人发难,怕是不妥吧?”

      “好!太子既然这么说,那我今儿也扯破了这层皮斗胆劝一劝太子。出巡前,皇上就有旨意,告诫各位随行大员‘出巡’不是‘出游’,各级随从人员均不得携带家眷或过多的奴才,沿路不得骚扰百姓,不得以向皇上进贡为由到处搜刮稀奇珍贵的民间物品,不得私自收受民间女子或优伶,不得私自微服到民间走动,一切都要以朝廷的体面为重,体恤百姓,勿扰勿伤。可是太子您呢?到了一个驻地就派人四处寻乐班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顺义县南石槽那个叫双红的卖唱女,现在应该已经被人秘密送进京了吧?”

      “啪”的一声,太子那肥厚的手掌已经重重地拍在了面前的案几上。

      胤祥这边听得讷尔苏的这番话,也蓦然抬头,一脸吃惊地望着他,紧接着,又望向低头正抚着衣上那块儿几乎不存在的褶皱的十四。

      “一派胡言!讷尔苏,不要仗着你先祖的脸面在本太子面前放肆!皇上让你世袭了你祖上的爵位,不过是给你们的一个体面!什么时候给了你教训本太子的权利?再说你那爵位,是你立了军功得来的,还是你为朝廷做了大事受的封?你无功受爵腰板倒还硬了?再说了,就算本太子有什么过错,在座的还有两位皇上的嫡亲阿哥,本太子的亲弟弟,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你在这儿指手画脚!”

      璇玑听得在内心狂笑:你这两个分明是来看好戏的亲弟弟,八成盼着你越错越离谱呢,怎么会帮你明白你做得不对?

      “我们家怎么了!……”讷尔苏一听太子连他的先祖都提及了,顿时脸色铁青。他正想开口辩个明白,却被突然站起来走到他身旁的胤祥狠狠捏住了肩膀。

      “二哥,你也别动气。我估计讷尔苏也是因为没找到乐班子,想着回来不好向您交差,又在外面听到了什么风言,正没处撒气,结果一不留神寻晦气寻到您这儿了。”胤祥一边稳住讷尔苏,一边笑笑地劝太子道。

      讷尔苏那边可不愿意了,他“呼”地一抡胳臂,摆脱了胤祥的控制,梗着脖子冲胤祥倒吼了起来:“十三你别在这儿和稀泥!”说完又转向太子,一脸愤怒地说道:“我倒想听听太子对我袭承世爵有何异议!咱大清的政权是太祖率领其儿孙一起打下来的,后世子孙封王承爵也是祖制!即使您是当朝太子,也无权对被封爵之人及其家族说三道四吧?再说您如今能成为太子,不也是靠祖上的功绩?您不觉得您作为太子说出刚才的那番话,有失您太子的身份么?”

      “疯话!讷尔苏,你在外面被大风刮糊涂了吧?”胤祥警告似的冲讷尔苏低吼了一句,眉宇间一派异乎寻常的严厉,背对着太子望向他的眼中却又闪着一丝担心。

      讷尔苏估计已经被气糊涂了,他绷着腮帮子冲胤祥说道:“十三才糊涂了,今儿外面的天儿很好,哪儿来的风?就是有风,也是咱这儿平地起的邪风!”

      太子“哗”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大步走到讷尔苏和胤祥跟前,一挥胳臂把胤祥推到了一边,指着讷尔苏的鼻子吼道:“你敢再说一遍?本太子早知道你对本太子不满!而且也知道不光你对本太子不满,你背后还有个曹寅在撺掇!不就是上次本太子跟皇上南巡时让那个曹寅多进献了些东西么?看他整日里在那儿给本太子摆的哭丧脸儿,就知道是记了仇的!你们这些下人就是贱,竟然还想处处跟本太子作对!别以为索额图倒了,本太子就虎落平原!告诉你,除了皇上,本太子还没怕过谁!”

      “哼!太子也知道下面对您不满了?!”讷尔苏一把推开正准备挡到他和太子之间的胤祥,全然不顾地把自己的怒气宣泄了出来:“您不仅让曹家给您进献大量的钱财,还让他们给您进献江南美女美少年!曹大人没让您如愿,您就直接派人私服到民间去拐去抢,闹的沿途鸡飞狗跳的!您以为这事儿皇上没有耳闻么?若不是曹大人在皇上面前极力帮您隐瞒,您以为您这个太子位还能坐得这么安稳么?”

      这场对峙让璇玑听得一身冷汗,正不知会如何收场,坐在一旁的十四阿哥胤禵却突然转头看她,微笑着小声对她说:“走,你十四爷想出恭了。”璇玑眉头还没来得及皱一皱,就被他趁众人的注意力完全在太子和讷尔苏那边的当儿给拉出了门外。就在他们前脚刚踏出去的时候,璇玑听到胤祥和太子异口同声的怒吼:

      “反了!”

      然后就是太子一人的怒吼:“来人啊,把这个胆大包天的讷尔苏拉出去打!”

      璇玑正想回头,却被前面的胤禵一把拽住,快快地离开了太子所在的院落。

      走出了好远,躲开了巡逻的护军,在一个僻静的地方,胤禵才停了下来。他笑笑地看向璇玑,温和地问道:“吓到你了吧?没见过太子发那么大的脾气吧?”

      璇玑摇摇头。她倒是真不会在意太子怎样,她现在只担心那个当和事老儿不成的胤祥和那个被怒火烧昏了头的讷尔苏会怎样。

      “十三爷和平郡王他们……”璇玑忍不住担心地问胤禵。

      胤禵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问话,自顾自地说道:“你也看到了太子的所言所行。讷尔苏好歹是皇上亲封的平郡王,他也是说打就打的。而且,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璇玑,你定知道你的前任,那个被放出宫叫宝娉的宫女吧?”

      璇玑点了点头,内心却十分疑惑:这个十四阿哥怎么突然会提起宝娉?

      “她私底下和大阿哥有情义,这是我们这些兄弟都知道的。甚至连皇上也知道,并且准备等她年满,便把她赐给大阿哥。可自从太子得知了大阿哥府上有个灵通的道士张明德后,便处处威逼大阿哥把他弄进毓庆宫,并要挟大阿哥说如若不然,就对皇阿玛说他有逆谋之心。而那脾气死硬的道士又不肯从,说如若让他进宫,他就自焚。大阿哥也怕闹出人命,只落得个左右为难。一次太子和他的手下商量如果不能把张明德弄进宫就要派刺客去干掉他时,被宝娉偷听到了,便迅速告知了大阿哥。没想到太子却先反咬一口,说大阿哥居心不良,收买皇上身边的人作眼线。皇上虽然大怒,但想想不一定就全如太子所说,所以只是把大阿哥斥责了一顿,然后把宝娉赶出了宫。你十三爷和我知道宝娉出宫后凶多吉少,定会遭太子的报复。在大阿哥的央求下,我们本是要出手相救的,可又晚了一步,只见到了一具冷尸。她家人只说她回去后没几天就上吊了,再问他们为什么上吊、什么时候上吊的,一概都支吾不清。可怜的宝娉啊,就因为本不干她任何事儿的事儿,丢了性命……”

      璇玑听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可心里转念一想:“不对呀,史载张明德不过是个相面人,而且只和宫外的几位王爷、大阿哥和八阿哥他们见过面,据说还给八阿哥出策除掉太子来着……压根没有提起过太子也知道这件事的啊。更何况,太子和大阿哥不合是由来已久的,大阿哥一向不服太子,处处等着揪太子的不是,又怎会屈服于太子的淫威之下‘左右为难’呢?而且若是他真心对待宝娉,为何不亲自去救,反而要假以胤祥和胤禵之手?又为何不在她出宫之日就把她接入自己的府中保护起来?……”

      一连串的疑问飞速地盘旋在璇玑脑中,她抬眼看了看胤禵,就在他眼中那一抹她不大明白的流光飞速消失后,她突然明白了:原来他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两个带她去看太子处的那幕,现在胤禵又跟她讲的这些个话,并不仅仅是想通过她的口多向康熙透露太子的过失,更是想用“仁义”的面目诱她加入他们的阵营,从而成为他们在老爷子跟前的眼线。十四阿哥方才不是已经用宝娉的事情给予她警告了么?如若站错了队伍,即使是皇上身边的人也难保性命。

      可是,十四阿哥却万万没想到,他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什么普通的宫女,而是一个能够“知晓未来”的穿越女。对这段历史的了解让璇玑清楚地明白:如今,跟哪个阿哥都不如紧跟老爷子!只要老爷子一天不公开宣布废太子,那么做任何反对太子的事情都是在跟老爷子本人作对!更何况,她一心只想保胤禛,其他的那些人事,又于她何干?她倒乐于作个历史的旁观者,而非主动参与者。

      璇玑笑了,满眼单纯地看向胤禵,轻声说道:“十四爷对奴婢说的这些怪吓唬人的。奴婢也多谢十四爷的好心提醒。奴婢定会吸取宝娉姑姑的教训,在皇上跟前忠心耿耿,绝不多一句嘴,也绝不泄一个字儿。请十四爷放心吧。”

      胤禵听了璇玑的回话,气得差点翻了过去!这都什么呀,她整听了个满拧!难道她在这儿故意跟他装糊涂呢?看着又不象啊!可他皇阿玛身边哪儿有过愚笨的人啊?

      璇玑看了看天色,笑盈盈地对胤禵说:“时候不早了,奴婢还要回皇上那儿候着呢。恕奴婢先行告退。”说完她福了福,转身便要离开。

      十四还楞在那儿,见她要抽身,立刻喊了一句:“璇玑,今儿的事儿……”

      璇玑笑了笑,说道:“今儿?今儿怎么了?我忙着清点物件呢。好忙,好忙啊……”说完,她给了胤禵一个轻松的微笑,就匆匆离开了。

      胤禵站在原地,内心一阵懊悔和不安,觉得自己一下说得太多,太露骨了。同时又忍不住暗地里埋怨胤祥:“这个十三哥怎么搞的,不是说璇玑是个靠得住的人吗?”

      璇玑刚回到住处换下衣服,就被传去当值。康熙刚醒,正歪在炕上的小桌旁看折子。璇玑刚准备把茶端上,就看见门外一个慌里慌张的小太监往里张望。李德全走到门口,那小太监跟他耳语了几句,只见他顿时变了脸色。他挥了挥手打发走小太监,心事重重地走回原先站的地儿,一声没吭。炕上的康熙头也没抬,只是语气平和地问了一句:“又有什么事儿了?”

      李德全立刻躬身靠近了两步,低声说:“回皇上……平郡王被打了……”

      康熙“呼”地抬头看向李德全,捏着毛笔的手顿在了半空。

      “你说谁被打了?”康熙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

      “回皇上……”李德全的额头上隐隐冒出了汗珠,低声回道:“是平郡王被打了。”

      “被谁打了?”康熙扔下手中的笔,一下挺直了脊梁。

      “……”李德全只是把腰躬得更低了,没敢回答。

      “说!”康熙又提高了一度声音,把李德全和璇玑都吓了一跳。

      “回皇上……听说,听说是在太子那儿被打的……”李德全跪在地上声音打着颤儿地回答。

      康熙“呼”地一转身,双脚踩到了炕前的脚踏上。李德全连忙爬过去给他穿鞋,一边穿,还一边对璇玑吩咐道:“去,把皇上的披风拿来!”

      璇玑连忙跑到陈放康熙衣物的柜子旁找出了一件配常服的披风给康熙披上。老爷子看来真是动怒了。方才脸上残留的一丝惺忪完全不见了,只见一双疲惫中闪着怒火的眼睛。

      康熙也不管后面跟了谁,拔腿就往太子的住处走。李德全连忙招呼当值的侍卫和宫女太监们跟上。可刚走到半路,就遇到了在胤禵搀扶下的讷尔苏。他一瘸一拐地挪动着。每动一下,身体的疼痛都会牵扯着脸上的肌肉做出让人看了都觉得很痛苦的表情。看来他是真的挨了鞭子,而且还是被毫不留情面地下了重手。可当他看到康熙,却毫不犹豫地“扑通”跪了下来,给康熙叩了一个头,呜咽道:

      “儿臣有罪!”

      胤禵也陪着跪下,叩了一个头。

      康熙没有立刻搭理他,但明显已被他的言行激得更怒了。站在康熙侧后方的璇玑看到老爷子太阳穴处明显地凸起了青筋。但是,只用了片刻的时间,老爷子似乎努力压制住了自己的火气,用一种慈祥的声音对讷尔苏说:“快起来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讷尔苏答道:“儿臣办事无能惹太子生气,所以……所以太子责罚了儿臣。”

      “他又让你去替他干什么了?!”康熙的语气压低了一分,却加重了一分严厉。

      “回皇上,只是小事……是儿臣无能。”讷尔苏委屈地应着。

      “说!朕今天一定要问个清楚!”康熙更是怒了。

      璇玑微微斜身看向跪在康熙面前的讷尔苏和胤禵。突然,她的目光对上了胤禵正斜瞄过来的目光。胤禵传来一个“不要多事”的讯息,便又迅速低下了眼帘。

      “回皇上,真的没什么大事。太子只是让儿臣帮他找个鼓乐班子来助兴,结果儿臣无能,没找到……”

      康熙望向太子处所的方向,从鼻腔里重重地发出了一声“哼”。

      “太子就为这样的事儿让你挨了鞭子?!”

      讷尔苏吸了吸鼻子,对康熙说:“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儿臣回来后跟太子在话语间产生了龃龉,结果就把太子给激怒了。”

      璇玑听着,内心叹道:看来他是要坚持用激将法了。明里把错儿都往自己身上揽,却让听的人对第三方怒火中烧。

      “你们吵什么?”康熙又问道。

      “太子……”讷尔苏趁低头时飞速斜眼看了看胤禵,胤禵低着眼皮眨了两下眼。

      “说!”

      讷尔苏突然来了气似的,听了康熙的那声低喝,立刻挺直了脊背,抬头正视康熙道:“太子说儿臣不过是仗着祖上的荫蔽而无功受爵,没有资格对太子进行劝诫!”

      “混帐!”康熙骂了一句。“太子还说了什么?!”

      “太子还说,他除了皇上,还没有怕过谁……”讷尔苏小声嗫嚅了一句。

      康熙听得这话,仿佛松了一口气,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松开了。

      “走,跟朕去太子那儿,朕帮你讨这个公道!”康熙口气上有了一丝放松,可仍十分的严厉。

      “皇上,儿臣觉得不妥,不如就算了吧。若皇上给儿臣讨了公道,那海善贝勒和普奇镇国公就该觉得委屈了。反正多儿臣一个也不多……”

      璇玑内心暗笑:这会儿又帮别人叫屈了,还嫌太子不够麻烦啊?

      “海善和普奇又怎么了?”康熙的声音一下又提了起来。

      “……”讷尔苏抬眼看了看强压怒火的康熙,一时没敢吱声。

      “说!”

      “太子……太子也曾动手打过他们……那时,儿臣想劝来着,结果也挨了拳头……”

      康熙气的浑身发颤,拔腿就要往太子处走。可跪在一边的胤禵突然死命地抱住了康熙的腿,语气颇为激动地劝道:“皇阿玛,您千万不要动气啊。这都是儿臣们玩笑之间的事儿,不过是大伙儿没掌握好分寸,而二哥又只是脾气大了些。再说兄弟间打打闹闹,也属正常啊。请皇阿玛息怒恕罪……”

      康熙低头看了看胤禵,想到如今不是在内廷,周围不知有多少眼睛在偷窥。若是他太不给胤礽留面子,恐惹那些大臣的猜忌。可胤礽此举实在让他出离地愤怒!他已经忍了他很久,也给了他很多暗示和训斥,可他仍不知悔改!难道他是在故意和他对着干么?那个一直聪慧儒雅,又对他诚孝之至的胤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冥顽不化了呢?

      “讷尔苏,你是苦主,你说怎么办?”康熙看向讷尔苏。

      讷尔苏看了看胤禵,答道:“儿臣觉得十四阿哥说得对,儿臣在这件事儿上也有错,不能全都怪罪太子。还是请皇上息怒,就让这件事儿过去吧。”

      康熙考虑了一下,终于点头,“嗯”了一声。接着,他亲自扶起讷尔苏,对他说道:“孩子,让你受委屈了。胤禵,把讷尔苏送回住处,我会派太医过去给瞧瞧的。”

      “是,皇阿玛。”胤禵应了一声,起身仍扶住讷尔苏。

      “儿臣谢皇上关心。”讷尔苏也谢过康熙,在胤禵的搀扶下向住所走去。

      康熙站在原地朝远处太子的处所看了几眼,挥了挥手,转身回了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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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哥,您别气了。讷尔苏今儿也是昏了头,才会在您那儿胡言乱语来着。”马背上的胤祥笑笑地劝胤礽道。

      同样骑在马背上的胤礽紧绷着脸,转身一鞭子抽在了走在他右后面那匹马的脖子上。那匹大棕马顿时受了惊,嘶鸣了一声跃起前蹄,甩下还一脸不知所措的小太监,快速地奔跑了起来。太子□□的枣红色蒙古马看到有马跑到了它的前面,也喷了一个响鼻,加快步伐跑了起来。太子一躬身,双腿使劲夹了两下马肚子,那匹汗血宝马立刻撒开蹄子飞奔起来。胤祥也使劲蹬了一脚马肚子,大喝了一声“驾”,顺势给了身下的那匹青骢马一鞭子,追了过去。

      一直骑到一个山脚下,他们才停了下来。太子调转过马头,笑盈盈地看向胤祥说:“十三弟,我怎么会生气呢,讷尔苏好歹也是咱爱新觉罗家的后代,是咱皇阿玛的侄儿。若不是他在那些地方小吏面前那么不给我面子,我又怎么会让他挨鞭子呢。”

      胤祥让青骢马走近太子的蒙古马,仿佛是松了口气似的看向胤礽,也笑道:“就是,二哥本来就是大度的人,必不会为这样的小事儿和亲贵们翻脸的。”

      “是呀,连皇阿玛都是忍着,让着的,我又有什么不能忍的?可如今天下也算是太平,除了西北那边儿,带兵打仗的少了,那些本该学会谦虚内敛的人,竟然居功自傲,仗着自己是某某的后人,又得了封赏,花翎子简直要翘到天上去了!我就不信,他们这样下去,皇阿玛不会象以前整治鳌拜那样整治他们!我责罚他们,也算是给他们个小小的提醒,叫他们不要那样嚣张得忘了自己是谁!”

      胤祥一边听,一边点头笑着。太子那边话刚停,他这边就接上了:“二哥,您看您这又气了不是?不过二哥确实言之有理啊。您这些年来为皇阿玛分忧,自然跟他们接触得多些,看得比我们清,里面的门道儿也摸得比我们透,自然会对他们身上沾染的那些个懒散傲慢习气看不惯。教训是应该的,只是早晚的事儿而已。”

      胤礽转头看向胤祥,内心升起一丝疑惑:这个十三弟,自从他母妃过世后便被养在德妃宫中,跟十四弟关系甚好。讷尔苏是他们的伴读,三人关系自然好得象同胞兄弟般。可今天他给了讷尔苏一顿鞭子,而且在之前的争吵中十三也表现出想要救护讷尔苏的样子,为何现在却巴巴地跟来安慰他这个还一肚子火的太子?可看他一脸诚恳的样子,又不象是在作戏。毕竟在众兄弟中,小十三是个有名的爽快人。不喜欢、不想做的事情无论怎么劝都不会轻易就范,就算是皇阿玛都拿他没辙。难道……出行前,皇阿玛频频召见十三弟。据内线报,老爷子并没有特别提起什么,只是跟小十三聊家常,聊课业,外加看他练剑而已。估计是老爷子住在澹宁居身边没有子孙环绕,偶感清冷,所以就让个年龄还不大,但又已经懂事的儿子去陪伴他。十三弟的骨子里颇有点“人来疯”的潜质,又爱突发奇言怪语,让人忍俊不禁,所以老爷子选上他也不足为奇……亦难道,他……

      胤礽忍不住认真地多瞅了几眼胤祥。胤祥见他这样打量自己,便一瞪眼睛,愣头愣脑地问道:“二哥,我脸上有什么腌臜物么?”说着,还用袖子蹭了蹭脸。

      “呵呵,没有,只是好久没有认真地看过长大后的十三弟了。刚才你瞪眼的样子,倒跟皇阿玛年轻时有点象,哈哈哈……”

      胤祥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胤礽放开缰绳,任马儿慢慢地踏着官道往回走。而他自己则放松地坐在马上,仰望昼夜逐渐转换的天空,心想:或许,是十三弟看出了什么,想要来找靠山的?就象小十四跟如今所谓“众心所归”的老八走得很近一样。可他会不会是来打探消息的?也难说。不过小十三从小就对老八不咸不淡,唯一说得比较来的是老四那个闷蛋儿,所以十三是不大可能冒险来他这儿替老八卖命的……虽然如今老八私下里的那些活动还撼动不了自己的太子位,可和他的冲突是迟早的。所以,也好,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十三弟和十四弟从小受老爷子宠爱,可谓是受到了老爷子的言传身教,深得老爷子的真传。若是这次能网罗住十三弟,进而再把十四弟也拉拢过来,对自己岂不是更有利?

      突然,胤礽想起了什么。他坐正了身子,转头问身边的胤祥:“十三弟,今儿你和十四弟带来的那个小太监是内廷的吧?看着挺面善的……”

      胤祥轻笑道:“那个啊?我没注意。大概是十四弟府上的小太监吧。如今分府居住后,我们见面的次数也不象以前那样多了。”

      “哦?十三弟不认得啊。”胤礽笑了笑,转过头去,不再说什么,脸上却一直保持着一种让人猜不透的笑容。

      马背上的胤祥有点不自在。他暗自忖度:“不知道十四那边进行得如何了。璇玑这步险棋能走多远,看来就要看她是否识抬举了……”胤祥又悄悄瞟了一眼胤礽,“甚至,有可能要看她是否有这个造化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呼,原来讷尔苏挨的是鞭子,不是板子……可怜的小讷,揉揉~~
    11月8日完稿,11月15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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