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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冰红茶的甜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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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训的日子,在一声尖锐的哨响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天空是那种毫无杂质的、近乎残酷的蔚蓝,太阳明晃晃地悬着,毫不吝啬地倾泻着光与热,仿佛要将大地最后一丝水汽也蒸干。
操场上,一片整齐的迷彩方阵,新生们像一株株刚移栽的小树,在烈日下接受着考验。
“立正——稍息!立正!向右看——齐!”
教官的声音粗粝而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汗水顺着额角、鬓角、下巴,蜿蜒而下,滴落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瞬间蒸发,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
予池站在队伍中段,感觉迷彩服像是被胶水粘在了身上,闷热、潮湿,极其不适。
他咬着牙,努力保持着军姿,视线有些模糊地望向前方同学的后脑勺。
喉咙干得发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感。
成渊就站在他旁边,隔着一个同学的位置。
相较于予池的勉强,成渊似乎适应得更好一些。
他的身姿挺拔如松,动作干净利落,即使在严苛的教官挑剔的目光下,也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紧紧贴在皮肤上,却更添了几分硬朗的少年气。
“原地休息十分钟!”
当这声天籁般的指令终于响起时,整个方阵几乎同时松垮下来,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叹息声和窸窸窣窣的动静。
大家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纷纷瘫坐在地上,或者赶紧抓起放在一旁的水杯,大口灌水。
予池只觉得双腿发软,眼前阵阵发黑。
他踉跄着走到树荫下,靠着树干滑坐下去,拧开自己的水瓶,却发现里面的水已经所剩无几。
他小口地抿着那一点水,滋润着干渴得快要冒烟的喉咙,但无疑是杯水车薪。
“喂,予池!”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予池抬起头,逆着光,看到成渊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关切的表情。
他手里拿着两瓶冰镇的冰红茶,瓶身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给你的。”
成渊把其中一瓶递到他面前,笑容比阳光还晃眼,“看你快不行了的样子。”
予池愣住了,看着那瓶冰红茶,没有立刻去接。
“我有水……”
“得了吧,你那点水够干嘛的?”
成渊不由分说地把冰红茶塞进他手里,冰凉的触感瞬间从掌心蔓延开,舒服得让人喟叹。
“我刚跑去小卖部买的,快喝点,补充点糖分。”
说着,他在予池身边坐下,拧开自己那瓶,仰头“咕咚咕咚”就灌下去大半瓶。
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汗水沿着脖颈的线条滑落,没入衣领。
予池握着那瓶冰凉的饮料,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他低声道:“谢谢。”
“都说了别客气。”
成渊用手背抹了把嘴,看向予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还行……”
予池的声音依旧没什么力气。
“你这体质不行啊,太弱了。”
成渊打量着他,眉头微蹙,“得多锻炼。以后早上跟我一起跑步?”
予池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惊到了,下意识地摇头:“不,不用了我起不来……”
“就是起不来才要锻炼意志力嘛!”
成渊说得理所当然,他靠近一些,手臂自然地搭在予池的肩膀上,带着汗水的、温热的气息瞬间将予池包裹,“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早上六点,宿舍楼下见。我喊你。”
予池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成渊的手臂很有力,搭在他肩上的重量清晰可辨,那皮肤相贴的触感,即使隔着薄薄的迷彩服,也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几乎能闻到成渊身上混合着汗水、阳光和一点点洗衣液味道的独特气息。
他的心跳猛地失控,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
“我……”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拒绝的话。
或者说,他内心深处,并不想拒绝。
“哎呀,别我我我的了。”
成渊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军训这么苦,咱俩得互相照应。”
这时,教官的哨声再次尖锐地响起。
“集合!”
成渊立刻收回手,利落地站起身,还顺手拉了予池一把。
“走了走了,魔鬼训练又开始了。坚持住啊,予池同学!”
下午的训练项目是站军姿和踢正步。
太阳愈发毒辣,地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站军姿时,予池感觉每一秒都是煎熬。
脚底像是踩在烧红的铁板上,小腿肌肉酸痛得快要抽搐,汗水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他却不敢抬手去擦。
成渊就在他斜前方。
予池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悄悄地落在他挺拔的背影上。
看着他被汗水浸湿后颜色更深的迷彩服布料紧贴着背部,勾勒出少年人清晰而富有生命力的肩胛骨线条;看着他偶尔因为调整姿势而微微晃动的身影;看着他在教官喊出“调整一下”的瞬间,立刻转过头,朝他投来一个询问的、带着鼓励的眼神。
那个眼神,像是一剂强心针,让予池快要涣散的意志又重新凝聚起来。
踢正步的时候,更是状况百出。
总有同手同脚的,节奏不对的,摆臂无力的。
教官黑着脸,一遍遍地纠正。
“一!二!一!”
成渊的动作很标准,抬腿,摆臂,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力量感。
予池努力模仿着他的节奏,眼睛偷偷瞄着他的动作,试图跟上。
“予池!”
教官忽然点名,“手臂甩开!没吃饭吗?还有,眼睛看前面,老盯着旁边看什么?”
予池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像是被当众戳破了什么秘密,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慌忙摆正视线,不敢再看成渊。
休息间隙,成渊凑过来,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笑着说:“喂,我动作就那么好看?让你看得都入迷了,连教官都发现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戏谑,但没有恶意,更像是一种亲昵的调侃。
予池的脸更红了,连脖子都染上了绯色,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细若蚊子:“我没有……我只是,只是不知道怎么踢……”
“这有什么难的,我教你啊。”
成渊似乎没在意他的否认,兴致勃勃地开始给他讲解要点,“听我口令,跟着我的节奏来。抬腿的时候核心要收紧,对,就是这样……”
他一边说,一边在予池身边做着示范动作,偶尔还会伸手帮他调整一下手臂的幅度和腿的高度。
他的手指碰到予池的手臂和小腿,带着训练后的热度和汗湿,每一次触碰,都像是一小簇电流,窜过予池的皮肤,留下细微的战栗。
予池的心跳一直处在超速状态,他努力集中精神,跟着成渊的口令练习,鼻尖萦绕着成渊身上强烈的、属于青春和夏天的气息。
一天的训练终于在一片哀嚎声中结束。
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了瑰丽的紫红色。
学生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三三两两地往宿舍或食堂走去。
予池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每一处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
他和成渊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脚步沉重。
“累死了。”
成渊也难得地显露出疲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咔哒的轻响,“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嗯。”
予池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不过,”
成渊侧过头看他,夕阳的余晖落在他带笑的眼角眉梢,“跟你一起训练,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予池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看向他。
成渊的笑容坦荡而明亮,没有任何杂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明天早上,别忘了啊,六点,跑步。”
予池看着他的笑容,看着那双在暮色中依然清澈明亮的眼睛,一整天的疲惫和酸痛,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奇异地抚平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好。”
夜幕降临,宿舍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予池躺在坚硬的板床上,却有些失眠。
身体很累,但大脑却异常清醒。
白天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成渊递过来的冰红茶,搭在他肩上的手臂,戏谑的笑容,耐心的指导,还有那句“跟你一起训练,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他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下午被成渊碰触过的手臂皮肤。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微妙的触感。
成渊。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这个人,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强劲而温暖的风,不由分说地闯入了他的世界,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搅动得波澜四起。
他有点不知所措,有点慌乱,但更多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隐秘的欢喜。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成渊对他露出第一个笑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一样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
予池闭上眼睛,脑海里最后定格的,是成渊在烈日下,回头对他露出的那个鼓励的笑容。
带着这个笑容,他终于在疲惫和纷乱的思绪中,沉沉睡去。
梦里,似乎也有冰红茶的甜味,和阳光下那个闪闪发光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