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蛊》让我见见春天

18、余烬无声

　　时光如深潭静水，在黑巫寨日复一日的晨昏交替间无声流淌。那场惊心动魄的暴风雨，连同那个外来者的痕迹，都似被这潭死水悄然吞没，未泛起太多涟漪。寨子依旧在它古老而沉重的轨道上运行，沉默，压抑，仿佛一块被苔藓覆盖的巨石，风雨过后，只留下更深的潮湿与阴冷。
　　寨子最高处的吊脚楼，比以往更加寂静。阿那婼的气息如同沉入寒渊的古玉，愈发内敛，也愈发深不可测。他依旧履行着祭司的职责，主持祭祀，裁决事务，容颜完美依旧，眸光深邃依旧。唯有在极偶尔的瞬间，当暮色浸染山峦，或是夜雨敲打窗棂时，那冰封般的眼底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裂隙，仿佛坚冰之下有暗流曾短暂涌动，复又归于死寂。
　　老妇人的消失，如同秋叶落于泥沼，未起微澜。她与她所象征的那点微末的反抗，一同被寨子的沉默彻底埋葬。后山的血沼，则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禁地，连同那朵摇曳的噬蛊花，以及花旁那具早已与枯石无异的残骸，共同构成了一个黑暗的传说，在窃窃私语中流传，警示着任何可能萌生的异心。
　　阿那婼的生活似乎重回旧轨。那墨黑的药液不再需要调制，甜腻的腐败气息被清冷的草木异香取代。那本皮质册子被置于角落，蒙着薄尘，如同那些被遗忘名字的前任者无字的碑铭。他长时间静坐于符文阵法之中，修复着力量，仿佛一切皆已平息。
　　然而，寂静之下，总有回响。
　　他会在夜深时莫名醒来，月光如水银泻地，空荡的房间中央，仿佛还残留着一声压抑的咳嗽，一道倔强却终将熄灭的目光。他会在某个惯常的时辰停下动作，等待着永远不会再响起的吞咽声，然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会悄然弥漫，如同精密钟表内部，一枚微小齿轮永远的停摆。
　　他开始注意到以往忽略的细节：风过老树的呜咽，竟似那人最后的喘息；熏香燃尽的余味里，仿佛还纠缠着一丝淡到极致的、属于过往的血气。这些无形的丝线，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自身意志的冰层下悄然滋生，是断裂的命线另一端，那场盛大毁灭投下的、悠长的阴影。
　　他依旧是黑巫寨至高无上的那婼，掌控生死，漠视情感。那个短暂闯入的外来者，于他永恒的生命长卷，不过一滴迅速干涸的墨点。
　　可这墨点，却晕染开了一片无法驱散的虚无。无关悲喜，只是一种绝对的“失去”被镌刻进了存在的基石。他失去了一件器物，一次契机，更失去了那曾以为坚不可摧的、对命运的绝对掌控。那只渺小的飞蛾，以焚身之火，终究在冰冷的铜墙铁壁上，灼下了一道永恒的、微不可见却真实存在的痕。
　　暮色四合，他独立于望台之巅，黑袍在渐起的晚风中微微拂动。下方，寨子灯火零星，如同墓园中飘荡的磷火，死气沉沉。远山如黛，血沼的方向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仿佛大地一道永不结痂的伤口。
　　他摊开掌心，一缕灰败的气息萦绕其间，微弱得如同将熄的星火，那是他从那片浸满绝望的沼泽边，带回的最后一缕属于“顾云舟”的残响，混杂着噬蛊花的毒与泥沼的浊。
　　这缕残响，他本可轻易捻灭，令其彻底归于虚无，如同抹去沙盘上的痕迹。
　　可他终究没有。
　　只是任其在这暮色苍茫间，如一段无言的挽歌，盘旋，飘零。它毫无力量，甚至承载不了一个完整的梦境，只是固执地证明着，有一个灵魂曾那般挣扎过，反抗过，最终在自由的幻影与决绝的反噬中，化作了这荒凉天地间一缕孤独的青烟。
　　良久，他缓缓合拢手掌，将那缕残响封入一枚墨玉髓指环的内壁，指环上古老的符文流转，将其永恒禁锢于方寸之间。
　　随后，他转身，步入身后愈发深沉的黑暗里。
　　吊脚楼沉默地矗立，如同巨大的棺椁，吞噬了最后的天光。
　　寨子沉入梦乡，梦里没有故人，也没有远方。
　　唯有那枚紧贴肌肤的墨玉指环，冰凉一如往昔，在无尽的永夜中，无声地铭记着一场早已落幕的、关于毁灭与自由的、微不足道的祭奠。
　　（第十八章完）

　　时光如深潭静水，在黑巫寨日复一日的晨昏交替间无声流淌。那场惊心动魄的暴风雨，连同那个外来者的痕迹，都似被这潭死水悄然吞没，未泛起太多涟漪。寨子依旧在它古老而沉重的轨道上运行，沉默，压抑，仿佛一块被苔藓覆盖的巨石，风雨过后，只留下更深的潮湿与阴冷。

　　寨子最高处的吊脚楼，比以往更加寂静。阿那婼的气息如同沉入寒渊的古玉，愈发内敛，也愈发深不可测。他依旧履行着祭司的职责，主持祭祀，裁决事务，容颜完美依旧，眸光深邃依旧。唯有在极偶尔的瞬间，当暮色浸染山峦，或是夜雨敲打窗棂时，那冰封般的眼底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裂隙，仿佛坚冰之下有暗流曾短暂涌动，复又归于死寂。

　　老妇人的消失，如同秋叶落于泥沼，未起微澜。她与她所象征的那点微末的反抗，一同被寨子的沉默彻底埋葬。后山的血沼，则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禁地，连同那朵摇曳的噬蛊花，以及花旁那具早已与枯石无异的残骸，共同构成了一个黑暗的传说，在窃窃私语中流传，警示着任何可能萌生的异心。

　　阿那婼的生活似乎重回旧轨。那墨黑的药液不再需要调制，甜腻的腐败气息被清冷的草木异香取代。那本皮质册子被置于角落，蒙着薄尘，如同那些被遗忘名字的前任者无字的碑铭。他长时间静坐于符文阵法之中，修复着力量，仿佛一切皆已平息。

　　然而，寂静之下，总有回响。

　　他会在夜深时莫名醒来，月光如水银泻地，空荡的房间中央，仿佛还残留着一声压抑的咳嗽，一道倔强却终将熄灭的目光。他会在某个惯常的时辰停下动作，等待着永远不会再响起的吞咽声，然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会悄然弥漫，如同精密钟表内部，一枚微小齿轮永远的停摆。

　　他开始注意到以往忽略的细节：风过老树的呜咽，竟似那人最后的喘息；熏香燃尽的余味里，仿佛还纠缠着一丝淡到极致的、属于过往的血气。这些无形的丝线，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自身意志的冰层下悄然滋生，是断裂的命线另一端，那场盛大毁灭投下的、悠长的阴影。

　　他依旧是黑巫寨至高无上的那婼，掌控生死，漠视情感。那个短暂闯入的外来者，于他永恒的生命长卷，不过一滴迅速干涸的墨点。

　　可这墨点，却晕染开了一片无法驱散的虚无。无关悲喜，只是一种绝对的“失去”被镌刻进了存在的基石。他失去了一件器物，一次契机，更失去了那曾以为坚不可摧的、对命运的绝对掌控。那只渺小的飞蛾，以焚身之火，终究在冰冷的铜墙铁壁上，灼下了一道永恒的、微不可见却真实存在的痕。

　　暮色四合，他独立于望台之巅，黑袍在渐起的晚风中微微拂动。下方，寨子灯火零星，如同墓园中飘荡的磷火，死气沉沉。远山如黛，血沼的方向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仿佛大地一道永不结痂的伤口。

　　他摊开掌心，一缕灰败的气息萦绕其间，微弱得如同将熄的星火，那是他从那片浸满绝望的沼泽边，带回的最后一缕属于“顾云舟”的残响，混杂着噬蛊花的毒与泥沼的浊。

　　这缕残响，他本可轻易捻灭，令其彻底归于虚无，如同抹去沙盘上的痕迹。

　　可他终究没有。

　　只是任其在这暮色苍茫间，如一段无言的挽歌，盘旋，飘零。它毫无力量，甚至承载不了一个完整的梦境，只是固执地证明着，有一个灵魂曾那般挣扎过，反抗过，最终在自由的幻影与决绝的反噬中，化作了这荒凉天地间一缕孤独的青烟。

　　良久，他缓缓合拢手掌，将那缕残响封入一枚墨玉髓指环的内壁，指环上古老的符文流转，将其永恒禁锢于方寸之间。

　　随后，他转身，步入身后愈发深沉的黑暗里。

　　吊脚楼沉默地矗立，如同巨大的棺椁，吞噬了最后的天光。
　　寨子沉入梦乡，梦里没有故人，也没有远方。
　　唯有那枚紧贴肌肤的墨玉指环，冰凉一如往昔，在无尽的永夜中，无声地铭记着一场早已落幕的、关于毁灭与自由的、微不足道的祭奠。

　　（第十八章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