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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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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长河到江南时,时针刚刚转过数字四,盛夏里太阳悠悠斜过卷着纸鹤的玻璃窗,一缕烟缓缓上升掩过季长河在阳光下更显透明的皮肤。
不过此江南非彼江南。而是一家在街区里的小酒馆,跟清吧类似,特产是周末夜里寻安逸的年轻人,比起酒馆,江南更像是这座城市的晨昏线,昏黄灯光下是迷离的夜世界,越过江南就是新的一天。
一卷烟被掐灭到玻璃质的酒台上,酒台前面容英俊的男人冲季长河晃晃手里的烟。章原是江南的店长,三十来岁看着像二十几的年轻人,气质却像积淀了数千年的醇酒,一千年前的月下柳,只一眼就催人醉的,惑人的。
季长河没接,只是就着这个姿势抽出一根夹在手里,好像也没有要点的意思。
章原耸耸肩,在软皮沙发上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一杯莫吉托日落刚放桌上就凝着些许的水珠,热天里止不住汗意似的。季长河看不下去用纸巾擦了擦。
这样的时候喝酒,实在太不合时宜。但章原不大在意。
“大忙人放了咱大半个月鸽子,今天可算是来了。”
章原话里的怨意让季长河笑了笑,前段时间确实太忙了。章原本来打算想让季长河尝尝他调制的新饮品,给点建议,合适的话就正式在江南上新。但季长河正好在处理一个挺麻烦的项目,实在抽不出精力,这事一拖就拖到了大半月后。
“不是说尝尝新品吗,这么还是这杯?”
季长河浅酌了一口,橘红的太阳落到红艳的唇边。
季长河本人长了张相当印象深刻的脸,远远看去像一幅笔法流畅的水墨画,近看又似拨云见日,明明是大理石般柔润的面颊上却是精雕细琢的艳丽。最吸引人的是他的眼睛,在万红中攥夺所有的目光,凡见过他的人最先忆起是他的眼睛。
“太不合时宜了。”
章原像个长辈一样伸出一根手指冲季长河晃了晃,活脱脱夜色里迷蒙的诗人。
在夏季里太明媚的午后,仅是低度数鸡尾酒就足够做一个虚幻的梦。
适合来一杯莫吉托日落。
江南朝外的玻璃门正对着季长河的位置,一点金光顺着瓷质地板的纹路爬上他纤长的双腿,一阵暖意让人昏昏欲睡。
酒醉的太阳沉沉地昏睡在透明的玻璃酒杯,抬起时抵住红润的吻,季长河透过橙红与雾腾腾的白形成的通道,一个高瘦地身影映在酒杯上。
白衬衫的男孩身形修长,白皙的皮肤不像奶油一样腻味的白,而是冰激凌似的霜白,一派淡淡的冷。仅仅是侧脸就足够诱人,颇具天真意味的苹果一样的男孩。
男孩约莫十七八岁,白色的衬衫扎进浅蓝色的牛仔裤,拉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滚轮碾过石子路咯哒咯哒地响,像雨落,淋得人满头满脸。
空气也像雨后一样发闷,低度数的酒精却像烧起来一样,咯哒咯哒的心跳逐渐同雨滴混杂在一起,杂成一段混响,又拉成一节细线。
略涩的柑橘味在口腔里回荡,点点从未感受过的灼热和饥渴蔓延,生吞了一个太阳似的。风灌进少年衬衫的罅隙,柔软的的衣领贴着男孩的脖颈,蒙着橙红阴影的身影穿越过透明的隔膜,在放下时现形于一片雾蒙蒙的眼睛。
一簇艳红的火焰点燃手里的香烟,季长河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身下的沙发也比平常更柔软些。
那时候季长河还不认识李晏,就觉得短短的一刹那同李晏遇见过千百次,一生都在漫长地相遇与分离。
一支香烟在手里缓慢地燃烧着,失神间长长一截烟灰碎沙般散落在桌台上,阵阵灼痛生了嘴一样啃食手指。
那天下午除了章原,江南只有季长河一位客人,也许还有一位看不见的客人。
季长河在软皮沙发上睡着了,梦里白衬衫的少年拖着行李箱来来回回地走过,山茶花一样鲜红的唇在转身时翕合着,一个深红的吻,落到手指上,濡湿的凉意久久地停留在指尖。
睁眼时季长河还有点不在状态,章原抱着一把吉他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一本琴谱一样的东西架到他的膝盖上,目光落到纸张上才意识到店内的背景音乐被关掉了。
见他醒了,章原冲他笑了笑,一点戏谑掩在眼角淡淡的细纹里。
季长河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身体,回味了一下梦境里的悸动,转过头时偏移的暖光落到白皙纤长的脖颈,泛着丝绸般的光泽。
他睡了一个小时,却莫名有种滞涩的疲倦。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个少年。
季长河默默地想着,不受控制地回忆起那个陌生少年遮掩在衬衫下细窄的腰身,还有深红的唇。
章原哼着不知名的乡村歌谣,拨弄了几下吉他,不够熟练,音色不比大学社团几次的吉他弹唱。
也许挂念就是一根隐形缠绕的线,无论从哪个方向起始都会奔向同一个终点。人的缘分也像如此,茫茫人海中因缘际会。
听着章原的吉他,季长河撑着脑袋,望着玻璃门外还未褪尽的红热,突然很想看一场夏天的电影,也许能和一个陌生的男孩。
但这些想法很快就被淡忘了,季长河真的没想过还能再遇到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孩。
望着蹲在家门口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的少年,季长河第一次觉得人生也许还能更奇妙一些。
男孩的脸埋在臂弯里,季长河撑着伞静默了一会,还是抬脚慢慢朝男孩所在的方向走去。
听到脚步声李晏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同身前的男人对视。
正准备开口询问需不需要帮助的季长河却像噎住了一样,还没脱口就卡了壳。
李晏白皙的脸上爬满了病态的红热。
他发烧了。
季长河轻轻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