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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完结  ...
            
                 
                
                    - 
                          因为各种问题,苏州近些年并没有下过雪。沈逢一对雪的记忆就停留在了窗框的水渍上,她记得是八岁,她等在门边,看着商队末尾一个细瘦的女孩跨过沈家的门槛。
 她穿得太少了,雪水把她的散发凝成一缕一缕,贴在背上,两颊都是冻伤的创口。沈逢一忽然抖了一下,像是替对方冷了一瞬,随后便是擦肩而过。
 
 “那是一个副手的孩子,她爹娘都摔死在云南了,都还欠着老爷一笔。那孩子估计要在队里干一辈子喽。”
 沈逢一不知道怎么说。而伙夫轻描淡地说完,又给灶里添了一块炭,道:“小姐想问什么,直接找她成不?大约总在货仓里。”
 “多谢。”沈逢一精神一振,夹起一件棉衣从厨房溜出去,不消片刻,又从后门溜进厨房来。
 “帮我交给她吧。”她低溜溜地擦着鼻子说——一猜就是被老爷骂回来了。伙夫把棉衣接过去,心不在焉地听着沈逢一转赠的请求,当他回到家把棉衣披在孩子身上时,也全然没有想起它l本该属于一个在沈宅柴房里被冻醒的人。
 
 褚令在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的朱门前转悠,一过把雪踢开,一边漫不经心地撕掉手臂上的膏药,露出一大片淡粉色的疤。
 大门终于被“咣挡”一声推开,褚令面向大门站好,就看到沈逢一区跑出门外,神情气恼,还差点滑倒在雪地里。褚令盯着她走远,正考虑着要不要跟上去,才侧过身,又被另一个声音叫住。
 她停顿,面无表情地呼出一口白气,转身站好。
 “沈爷。”
 沈逢一的父亲今些年老得很快,一直病怏怏的。他拄着拐慢吞吞地靠近她,道:“别跟了,逢儿自己气消了,自然钻回窝里。你看着她长大的,该清楚这一点。”
 实际上,褚令每天都在长江两头来回跑,除了过年,连沈宅的大门都很少跨进去。沈逢一也是一年见一次,有几年还根本见不到。褚令似乎听出了什么,惊诧半响,很快调整过来,低声道:“我资历尚浅……”
 “阿令,”沈爷打断她,“你也听出来了,这是托孤。副手里你是最尖的,逢儿也不怕你,实若不行,今后褚二夫妇欠在沈家的债,一笔勾销。”
 褚令双眉紧皱。
 
 沈逢一今年多大了来着?
 褚令走在雪径上,忽然在想。一转眼,她就看见沈逢一经过一棵大松下,绒帽不知道被风吹去哪里了,耳朵裸露在空气里,冻得通红。
 ……算上去北平上学的几年,好像有十八岁了。
 褚令站定,在沈逢一面前踯躅地站了几秒,才不确定地开口道:“沈小……师爷?”
 沈师是沈逢一的字,似乎现在叫小姐也不合适。褚令见她半天不动,正想去拉她,沈逢一忽然转头,皱眉道:“我不去。”
 相当固执,还有点幼稚。
 褚令摊手道:“老爷下的令,我必须尽快带您去礼堂。”
 沈逢一一言不发,合抱住树干,把脸埋回衣袖中,一幅势死不从的样子。褚令绕到树的另一边,蹲下身去扳对方的手指,没两下就松开了。沈逢一始料未及,一下摔进雪堆里。
 褚令将手伸进雪堆,把浑身白扑扑的沈逢一拉起来,毫无诚意地嘟囔一句:“冒犯了。”就将对方的手臂反剪,不急不徐地把无用挣扎的沈逢一送去了礼堂。
 
 仪式的全过程,褚令都在沈逢一座旁站着。后者看上去比之前还狼狈。身上的浮雪化了后,她整个人几乎都湿漉漉的。想着别给冻上了,褚令趁着礼堂上没人看着沈逢一,转身拿来一条小毯,快速盖在沈逢一身上,低声道:“擦吧。”
 被冻得半死不活的沈逢一立即抓住小毯,用力擦着双臂,暖和了一些后,她回头对褚令投去一笑,笑容很有孩子气,天真暴露在外。
 仪式的最后,沈逢一被几次三番催促,万般不情愿地拿过行会的令牌,搁在膝上。褚令见她不动,自然也不动,站在原地闭目养神,手臂上的新皮碰了暖,正隐隐发痒。
 再睁开眼,宾客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沈逢一仍坐在原位。褚令见她略微偏着头,发丝间的细簪都要掉下来了,她以为沈逢一有事相命,先是把簪子插回去,再俯身开口请示。
 要不是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褚令差点就信了沈逢一了。
 竟然能在这种场合睡着。
 褚令摇醒沈逢一,后者神志不清,开口第一句竟然是问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褚令疑惑了一下,低头看着沈逢一。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了。
 “还不能走吗?”沈逢一反问,然后垂头丧气道,“也太久了吧。”
 其实你在一开始就可以走了,你才是会长啊。
 褚令抹了一把胀麻的脸,抬腿朝屋外疾速走去。她有些不安,沈爷这一次太着急了,让所有人琢磨不透。
 
 当上会长后第一件事要干什么?
 对账。
 褚令很不服沈逢一。她明白所谓错过不过是想把她捆在沈家,毕竟沈父都用那笔到死也还不完的债来压她了,但明面上怎么也该找一个英主吧。
 沈逢一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账本,学生气难以忽略,而底下已经有些吵闹……想来也是,连自己也不服她,底下那群猪狗更甚。
 “账错了。”就会出生的沈逢一忽然开口,她扫视一圈,底下依旧吵闹。
 褚令走上去,看见手底下是老账本字迹仍能辨认。“老莽。”褚令拿起账本,一下甩在众人面前,“出来对账。”
 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慢悠悠的穿过人群,弯腰捡起账本。
 “沈会长,这可是三年前的账本。”
 “正是。”
 老莽咧嘴一笑,褚令的心一下提起来。在行当里,这绝对是极其轻蔑的行为。她瞟向沈逢一,后者没有愤怒的迹象。似乎她根本不在意手下的蔑视。
 “我已为令尊算了几十年的账,年年如此,从未出问题。”
 “但就是有问题,从那一本开始,后面三年的账全是错的。”
 老莽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四下哗然。
 “我要说算账。哪能是那些无名小辈可以比的的?”
 “算法不一样。”沈逢一执拗道:“沙市的折音和苏州的不一样,你拿着商会的银子去沙巿,返利却和在苏州本土计算的丝毫不差,难道那些折出了剩下的银子你要推给那老头吗?”
 褚令打起手势,叫一帮人进来把老莽绑了,剩下事宜可以交给商会其他人了。如呼出一口气,把宾客全部轰走后,走到沈逢一面前。那双眼睛是真的很清澈,眸色有些淡,在日光下像洋货店的玻璃珠反射着柔和的光。
 伸手前她停顿了一下,脑中闪过自己曾见到过的苍老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然后她忍不住开始想,有一天沈逢一的眼睛也会变成那样。
 “怎么了?”沈逢一被拎着领子提了起来,纵然无奈,也没有很大反应。褚令一路拖着她来到后院,回身站定。“算数不错嘛。”虽然听上去十分嘲讽,沈逢一还是认真回答了,甚至带上些自豪:“我在北平主修的是珠心算。”
 “老莽是皖南冯沿山的人。”褚令正色道。“冯沿山就是一个倒卖烟土的人渣,在你爹还在位子上时就喜欢来商会跳脚,现在你爹不在了,他明天就能来商会把我们都端了。”
 沈逢一略一皱眉,不知道是因为冯治山还是因为褚令的谈吐。
 “照理来说,今日我们不该拿住老莽,你们沈家有一半的进账都要从皖南走水路,若是这时候和冯沿山闹翻……”
 褚令没有说完,就见沈逢一似乎被什么触动,一下激动起来:“那今后商会便不走南下的水路。阿令,我知道那老头要你关注我,可是这件事我非干不可。或许这样来的钱才干净。”
 褚令怔了片刻,抿嘴笑了笑。
 “不走水路,你认真的?”
 还真有些玩世不恭的败家子风范。
 沈逢一微微点头,双手置于胸前握紧。一瞬间,褚令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害怕,但很快被遏制住,坚定地仿佛是在护着什么东西。
 
 “沈会长,阿令姐。”斜后方刺出一道声音,“冯爷在茶堂。”
 “这人跟狗一样,闻着味儿就冲来了,”褚令嫌弃地啐了一口,顺手解下自己的枪带,穿过沈逢一的身畔,利落的系在了对方的衣摆下。“待会儿见他不用说太多的话,他惹到你了,就把枪拔出来崩掉他的头。”
 枪带犹如一块烧红的炭,把沈逢一灼得的喉咙发干,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我一定。”她长呼出一口气,朝着茶堂方向,大步跨去。
 她想不清。
 
 一个略瘦的年轻人,眉毛比女人的还细长,乍一看有些秀气。马褂松松垮垮的挂在躯体上,看的人不舒服。
 “听说沈会长把那老莽提住了。”冯沿山先开了口,笑盈盈的说。沈逢一原本瞪视着这冯沿山,冷不防被一问,还没想好说辞。褚令站在她身边抢先道:“我们抓一个做假账贪了行会折银的人。难道冯爷还有意见?”
 “哪儿敢?”冯沿山悻悻然地扶住椅把。
 “他想给老莽求情,别理他。”褚令的小声嘟囔是从远方传来,飘渺非常。
 “算了,不提老莽。”冯沿山摆手,“我这次来其实是为了……”他向上抬了抬视线,“褚令。”
 一张照片被摆在木桌上,沈逢一只看了一眼,胃就纠结了起来。那是一个满面鲜血的男尸,死前双眼大睁,狰狞不已。
 “江边当口的徐獬,前些天在当口上死了。”对方的语气波澜不惊,“脑袋被枪开了个洞……”
 “你有屁就放。”褚令适时的打断,让沈逢一大松一口气,她皱眉道:“所以,这和阿令有什么关系?”
 冯沿山深深叹了一口气,但开口的语气带着愉悦。
 “毕竟,徐獬这人可是褚令杀的。”
 
 胃里又纠结起来,心脏却和跳不动了一样。沈逢一抓紧了椅把手。哪怕事先预想过这一行的残暴,哪怕提醒过自己不要害怕……她抬头看向冯沿山,竭力平静自己的声音,问道:“阿令?”
 “不是。”回答的冷硬干脆。
 沈逢一又看向冯沿山。
 “沈会长就这么相信一个副手?”冯沿山余光中看见褚令在一旁死死瞪着他,补充道,“我是在想,一个副手而已。这沈宅里也不缺这一个副手吧……”
 “我是沈家的副手,”褚令打断他道,“我又不是你冯沿山手下的狗,这是在商会里,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说话。”
 冯沿山似乎也被激怒了,猛一拍桌子,他肩上本立着一只安适的小雀,一惊之下慌乱的落到了座位后面。
 “我这次来也不求什么,徐獬之于我,也便向褚令之于沈会长你一般。我只求一命抵一命。”
 矮桌上有一支手枪,是沈逢一不常佩戴的那一只,褚令悄悄握在手里,入手时感觉很怪,又说不上来。“徐獬不是我杀的,我说过了,当时我确实在当口,徐獬在做什么你自己也清楚。”她看了一眼沈逢一,继续道,“我刚喝住他,他就自己掏枪自杀了,如果你是想把我从小师爷身边踢下去,那可真是呕心沥血无所不用其极。连自己的惯用副手都舍得丢掉。”
 “你闭嘴!一介下九流的倡女……”
 冯沿山的怒吼彻底咽了回去,他看见褚令从身后拔出枪对准自己。扣下扳机。他后知后觉的身体向后压去,平素最爱的小雀被压的吱呀乱叫,血肉模糊,濡湿了一片衣料。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褚令脑中一片空白。难怪入手不对,这枪里根本就没有装子弹。
 冯沿山带来的手下率先反应过来,甩袖时短鞭出手,打掉了褚令手中的枪。空气中惊心动魄的“啪”了一声,褚令双指一下皮开肉绽。她忍痛蹲下,热辣的瘤在脑中灼过之后,她再度冲向前,另一手够向匕首。清亮的双眼中倒映出高高扬起的短鞭。褚令知道自己反应慢了,这一击打中,右半边脸皮都会被掀下来。但她仍不管不顾,因为舍掉一只眼后,她能赢,只是……
 沈逢一忽然站立在她眼前。
 褚令费劲刹住脚,才不至于撞翻沈逢一。后者面向冯沿山,抬起一只手做阻挠状。毕竟是沈家宅内,冯沿山没有胆子对沈逢一下手。
 他悻悻地哼出一气,道:“沈会长,这一遭是她褚令,欠我们当口的。”随后恶狠狠的将小雀尸体用力砸到褚令脸上,黑着一张脸便走了。
 褚令半跪在地上,被溅了满脸血污,还来不及擦拭,身前的沈逢一“扑通”一声滑倒在地,脸色惨白,呼吸急促。褚令实在没有心力去顾及沈逢一,开口便道:“你不该冲出来。”
 沈逢一瞪了她一眼,道:“那你不就受伤了吗?……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受伤了,但就可以杀掉冯沿山了,我问你,除掉冯沿山只有此唯一一种方式吗?”
 “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那我冲出来,你就莫怪了。”
 褚令看着好笑,伸手将对方拉起,指尖点点沈逢一腰侧的枪带。“有枪就用上,这枪送给你了。冯沿山虽然放了许多狗屁,但有一件事说对了。”
 她忽然正色,连鲜血淋漓的双指都忘了,就直接在沈逢面前晃悠。“沈宅里的副手,加上我一共有四个。以后你在商会,被要求杀掉自己得力下属,是比在大街上看到小女孩被卖去窑子还常见的事,想把你的商会保住,心就放的开一点。别再扑上替手下送死了。”
 沈逢一笑着推褚令走出门:“我陪你去看手指吧。”
 但冯沿山今后要做什么?两人心怀忐忑。就像哪怕大夫已经把她的双指包扎好,指节伸缩时的剧痛还是令她一阵心悸。转头看到沈逢一不厌其烦地向大夫问问题,她呆愣了一秒,心悸还未消失。
 明明已经发过誓不再对沈家的人多心,明明已经警告过自己生逢乱世必要心如铁石,片刻心软都可能招致万劫不复。
 可是,她收回目光。手指伸到鼻下轻轻一闻,一股药香。
 沈逢一似乎问完了,回头对褚令歉意一笑。
 像沈逢一那样的人……
 像沈逢一那样的人。她忍不住想,像她那样的人,不应该待在商会,不应该待在苏州,也不应该走上这条刀尖舔血的路。生在这个时候,她只适合逃,逃离这个污秽之地,逃到南洋、三潘或者其他褚令连听都没听过的遥远城市。在那里,她想看见纯真无邪的她。
 
 “你不冷吗?”沈逢一看着褚令裸露的小臂,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褚令这才把袖口拉下来,道:“其实今天不算冷,拉下袖子来反而干事不利索,真正冷的天,雪都是烫的。”
 “烫的像沸腾的水一样。”褚令自顾自道,“沸雪。”
 她只经历过一个这样的冬天。
 十二岁,她跨进沈宅的大门。从那天起,她的命运就交付给这四方宅院中的人了。
 我送过你一件棉衣,你还记得吗?你后来还会挨冻吗?
 这些话沈逢一只在肚子里过了一遍,出于一丝难为情,她没问出口。两人并肩走在苏州沉默的小巷中。
 
 在那之后沈逢一果然没有走水路,可能是某种运气。那一年长江水蟥为躲北方战乱漂流到苏州,摘了几通花鼓,彻底把水路封死了。此前往水路里砸了钱的都亏的不成样子,除了沈逢一。
 不过水荒封路总归不是好事,所有货物不能南下,商会不好过,最差的还是苏州的窑子,姑娘们南下不成,北上也没生意。苏州管窑子的谭次姑姑没法儿,只能每天往外赶人。褚令每天都会在街上看见她们乞讨,不过她能做的,也只有偶尔给他们几文钱罢了。
 一日,褚令如往常一样监完工回沈宅,却在沈宅门边的小巷里看到了那群女人。他们多数都靠着墙小憵,一些人正抽着水烟,廉价的烟丝气味呛人。褚令才一皱眉,立即有人递了一块牌子到她手中,由象牙雕成,十分小巧,确实是沈逢一的手令。
 褚令抬眼,漠视着这一群人,手指摩挲着手令的纹理。“花了多少?”她差不多明白了,一群人比划了几下。几张银票,一袋碎银。
 好了,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水路不通,行情不好。挣的钱少,花的反而更多了。
 话说到底是谁在养活沈家?
 “在这里等着眼睛,手脚放干净些,”楚令点了下人头,转身进门,径直来到沈逢一身前——也不说话,就在一侧默默盯着沈逢一。后者停下笔,把算盘和写满小楷的纸整齐的摆在一旁,一切妥当后,她偏头讪笑道:“这……我不算乱花钱吧?”
 “小师爷天生精明,如得天机,阿令不敢多说。”褚令背着双手,面无表情。
 “她们……肯定不是自己要去的,阿令,你相信我,给她们这个机会,他们一定会改过自……”
 “沈小师爷,”褚令头一次打断沈逢一,“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沈逢一倏地安静下来。
 她盯了自己的手,十指蜷在掌中,又放眼望向窗外。天空明净,云彩少乏,蔚蓝延伸至界外,蓝的有些任性。似乎永远有这般蓝,尽管屋内两人明白,夏日将尽,今后便少有蓝天了。
 “我明白。”沈逢一轻轻点头。
 可是,她就是想试试,试试在这吃人的世道中,她能做到些什么,又该做到些什么。
 褚令站在一旁,见沈逢一脸上又是失落,又是内疚,又是不甘。
 她绕到沈逢一背后,轻拍了一下对方的后脑,道:“十八个人,我得要个大点的厢房,给我批特令。”
 说完便走出了房门,步子快到背影都有点慌里慌张。
 
 这算什么?
 褚令走一步叹一口气,后面跟着一群人。他们东张西望,对沈宅的装横大为称赞,近于谀媚。
 算是心软了,大概吧?不应该吧。
 她让她们住进厢房,让她们自己收拾好屋子。不知道是不是语气太重,人群里面一直有婴儿的哭声,褚令怪到自己头上,走过去接过婴儿,好让那女人收拾。
 话说回来,自己从小就跟着商队走南闯北,跟着一大群浑男人长大。沈逢一大概是自己接触时间最长的女人了。
 婴儿和她想的不一样,既黄又瘦,还有一股怪臭。
 不过,沈逢一的愿望,应当是让这些婴儿好好的,白净的长大吧。
 临走时,褚令查了几个女人的烟枪,都是本地的烟丝。她总算宽了心,又叫她们少些抽,沈小师爷闻不得烟味。
 
 到沈宅门口的银杏黄前,发生了很多事。比如说沈逢一忽然将一枚琉璃制的银杏叶扇坠送给褚令,又比如说,沈逢一剪了短发,褚令评价说像个学生,沈逢一想给褚令也剪个短发,结果褚令直接把长辫送到她手底下,她说了句“你的头发我做不了主。”就没下文了。
 商会周转的不错,盈利出来的余钱,沈逢一打算给女人们置办点过冬的衣物。
 也就是在那天,沈宅里的女人都不见了踪影,连带着婴儿与孩子。
 
 “阿令,”褚令听见沈逢一在身后小声的问,“是不是我害了她们?”
 “如果她们被冯沿山寻仇了……”
 “不会,别多想。”
 她这么说,然后回头补充,“你害不了任何人,再说了,我们会把她们,都救出来的。”
 
 从傍晚到月上中天,杳无音信。
 夜色渐浓,伙计们都歇下了,沈逢一便不打算叫车,反正离沈宅不是特别远。走回去也罢。两人沿着回廊缓步轻移,月影绰绰,湖光洁白,反映于廊中,如镜相磨。
 “沈小师爷。”沈逢一忽然听到褚令的声音,十分干涩。
 “还活着呢。”她回到,发觉自己的声音也略为发涩。
 褚令的视线与湖光齐平。
 “我以前觉得,商人们都是一副德行。”几息之后,褚令悠悠道,“即便像冯沿山或者你爹那样一眼望去文雅儒秀的商人,到最后也是孬种。但现在……”
 话到一半,褚令猛然停下来,目光盯住湖对岸,瞳孔骤缩。她忽然想起似的,后退一步,想挡住对方的视线,但为时已晚。
 湖边黑了近一月多的窑子,在深夜点起烛火,亮成一线。
 
 褚令抢行一步,将手搭在门环上,这个距离,门内动静易于分辨。
 “沈小师爷,”她轻声向身后道,“你别进去。”
 黑暗中深影朦胧的点了点头。
 推门进入屋内,屋内烛影绵绵,她顺势转身,将门紧紧关上,双眼躲进阴暗中。
 适应光线后,她从角落拖过来一张椅子,一直拖到那些沉默的女人面前,一路上发出尖锐的声响。
 她环视一圈,人大多都在这里。一个女人想把自己的烟枪藏起来,动作细微,褚令还是察觉到,拿起烟枪,将里面的烟渣倒出来,再用鞋尖碾开。良久,她开口,正视那女人,目露凶光。
 “黑膏。”
 无人应答。
 “那几个孩子呢?”她再度开口。
 “送人了。”几番催促下,才有几个声音冒出。
 褚令不语,只是在听完后,伸手解下匕首,拍在桌上。
 沈院褚令,行当内传的最广的是她的果断,不留情面,行当外则是凶、狠、绝。
 但谁都没料到,褚令开口后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你们不太了解会长吧?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她有些……太单纯了。
 “当初她想把你们留下来,我猜到她的用意。但心里是绝对反对你们留下来的。明面上不说,不过这其实也算我们打了一个赌。她赌你们能重新来过,我赌你们命该如此。
 “虽说我逢赌必赢,但这一次还挺想输的。”
 褚令的眼神倏然间露出凶狠,又很快平静下来。
 “你们知道沈逢一在你们身上下了多大的注吗?
 “她对这世道,唯一存在一点妄想,就在你们身上了。”
 褚令抿住双唇,笑得近乎有些残忍。
 “你们选好了路,孩子也卖了,黑膏也抽上了,钱看来也不缺了。那么,”她飞速抽出匕首,“欠我们沈家的,今日也一并还了吧。”
 
 她听到有人在大声呼唤着“阿令”,意识才模糊起来。
 沈逢一站在门边,手紧张不安的紧紧扒住门框。而她钳住一个女人的双臂,分光在火塘微光下耀眼,瞎子都看得出来那是一把刀。哭喊像才入耳一般,凄惨的让褚令都有痛彻心扉的错觉。
 褚令非但没有松手,反而钳得更紧,匕首握的更加用力:“你还想再留她们一命?”
 “不是留,”沈逢一开口,“她们的命,我们本来就拿不走。”
 褚令默然,她低头俯视着那个女人。她还年轻,发丝乌黑,脸上妆粉胭脂混在一起,粗糙的遮去先老的五官,手指间因为经常拿烟被熏成了黄黑色。发中仍插着沈逢一送她的珍珠短簪。
 “她们的命,”褚令笑道,“她们的命都被弄成这种样子了,留着还有什么意思?”
 匕首出人意料的一闪,女人的长发从发根被一路斩断,带着首饰“啪嗒”一声落地。褚令拾起那根短簪,在衣襟上擦去碎发,在径直走到沈逢一面前,摊开手,仿佛要沈逢一将它拿回去。
 沈逢一忽然抬手揪住褚令的衣领,她发现沈小师爷千载难逢的落了眼泪。那时候,她很庆幸旁边没有别人。
 
 又下雪了。
 虽然不见得来年有丰收。
 褚令照例将下人们扫的干净的小径踢的雪屑乱飞。她走到沈逢一堂前待命,四下站了几个副手,睡眼迷蒙的打了个照面。
 “会让她真要去这个集会?”一人问道。
 “不去也不行。”褚令捏起一团雪球朝远处砸去。话音才落,沈逢一就推开了堂门,穿着长袄,褚令多瞟了一眼,看见枪带还好好的挂在长袄下,暗暗放了心。
 穿过平静江面,再落脚,地界已经接近皖南,陆陆续续的,江上聚集了大量船舶,看旗帜,来参加年末集会的就是那几家。另外两个副手被安排留下,水蝗给的放行时间不长,万一出变故拖延了时间,另外两个副手就要负责放哨烟通知几人赶回。
 “不用紧张。”褚令才抽出时间与沈逢一道,“他们不会为难你,实在不行,说话就交给我吧。”
 沈逢一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
 褚令微怔。就听对方小声笑道:“不能什么事都来你替我扛着。毕竟我是头儿,得负起责任,保护一下我的副手。”
 “无话可说。”褚令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说话间两人便到了一艘中横华贵的游船前,门前小二认出几人是苏州沈家。立即笑容满面,迎客上座,一口苏州话说的飞快。好不容易挨到回客厅前,小二拉开一条门缝,表情顿时闪过一丝诡异。
 褚令眯紧了双眼,窄光掠过,屋内光景一览无余。一息的人声鼎沸,烈火烹油的热闹后,她抢先一步扑倒沈逢一,枪声几乎同时在她耳边炸起。
 屋内没有沈逢一的座次。
 小二狠狠一脚踩在褚令左手上,原本支撑的左臂咔嚓地响了一声,顿时传来一阵酸胀。沈逢一当即伸手抓着小二脚踝一把将其拉倒,落地一瞬,小二破口大骂了句什么,反手掏出枪就要扣动扳机。除令用力一膝盖顶在小二肚子上,抬手夺枪。墙在地上滚出很远,他踉跄着站起来,朝小二面门直踹了几脚,感觉来看鼻子应该是断了,人也昏过去了。她立即站到沈逢一身边,望着厢内的人。
 “啧,”冯沿山率先放下茶杯,不满的嗔道,“大爷,您的副手这是准头不行了,说好的一枪就能完事,安心吃饭呢?”
 “人总是会老的。”大爷有些落寞,他一抬手,先前开枪的那副手一下愣住,跪倒在地,正要开口求情时,他的身体突然重重倒下,一颗子弹穿过了他的胸膛。
 沈逢一深吸了一口气,咧嘴笑道:“各位心中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今日若各位要留下我的命,也能理解。
 “但诸位记得,我们是商,不是匪,更不能是国贼。”
 她的语气陡然愤怒:“去年冬天,皖南的冯沿山向苏州都卖了黑膏。当时阿令亦在场,为了除掉她掩盖罪行,他甚至下令让徐獬开枪自尽。我沈家规矩众多,不变的一条便是苏州城内不卖黑膏,我父亲让步,不代表这规矩不在了。而进商会职位四处倒卖,盈利万余……”
 沈逢一猛的指向众人。
 “国贼做派!”
 
 褚令在等最后一盏渔火熄灭。
 从混战开始到和沈逢一逃出游船,一切快到让人有些琢磨不透。好在天已经暗下来,江边密林尚可藏身,等到联系上沈家的航船,沈逢一就算安全了。
 左手还是脱臼了,沈逢一帮他接上,又用树枝固定住。褚令老是忘记受了伤,总用左手拍虫子,为此还遭到了沈逢一的警告。
 “再用可就真的断了。”
 褚令靠在树干上,侧头凑向对方道:“你不怕了?”
 过了一会儿,又补上一句:“我看你开枪了。”
 那一枪打穿了冯沿山的手掌,没人相信是沈逢一开的枪。“我那时挺生气的。”沈逢一有些后怕地笑笑。
 江上的一点渔火摇晃了几阵,橙光忽的熄灭。同时天边混入了一声短促的鸟鸣,褚令精神一振——副手间相传的笛声,乍一听和鸟鸣毫无区别——她当即向江边摸去。
 双腿完全进入江水时,褚令明显感觉到沈逢一的速度慢了下来。普通人家的女儿冬天在长江中游不出几米,她是惯不怕冷的,此时双腿无知无觉。但有一阵子她不自觉的发抖,褚令将其归结于沈逢一,因为沈逢一太冷了,所以她替她冷了一阵,并希望对方真的能由此好受些。
 “手还能伸出来吗?”褚令忽而转身问,对方不明所以,伸出手等候着。褚令只是捉住她的指尖,在手心用力握了握,传递去一点余温,又放开。不声不响的向前走去。
 
 褚令用力拍打船舱门,尽可能拔高音量呼喊而不被注意,平时一呼即应的下人们此时却千呼万唤不出来。沈逢一裹紧衣衫,听船上毫无声息,骤惊道:“他们不会……已经被找到了……”
 “我特意把船停到了港口那么远的地方,”褚令骂道,“这都能被找到,我褚令两个字倒过来写。”
 说罢,她狠狠一脚踹在舱门上。木门一下撞上墙壁,门锁裂的不成样子。褚令冲进屋,摸到烧酒瓶,先灌了自己一大口,就将剩下的酒倒在丝巾上,双手捧着使劲擦沈逢一的双手,后来又转移到脸颊,直到自己的右手又开始胀痛,她才放下手,问道:“不冷了吧?”
 沈逢一没来得及说话。“酒你别喝,劣的很。”褚令接着道,正要拔腿冲出去找人,沈逢一忽然出声叫住了她。
 “已经够了。”
 她小心的摊开褚令的手,上面纵横着穿过树林时划破的伤口,被江水冻过,又沾了酒,现在鲜血淋漓。她低下头,褚令看到一点泪光。
 “已经够了。”
 她又说了一次,褚令错愕的睁大双眼,她感受不到掌心的疼痛,江水的冰冷。唯有此刻的悲戚,真真切切。
 “小师爷,我……”她发觉声音异常,又不管不顾的讲下去。“我起过誓了。”
 沈逢一没有回答。
 “向观音起的誓。我褚令,一定要在有生之时护好沈小师爷,直至一方死去,或命运终结。”
 “你可以走的,你不欠沈家什么,你这样不值得……”沈逢一猛的抬起头。
 “当然值得。”褚令淡淡道。
 “别犯傻了,”她挂着苦笑,“你也知道我做生意不行,与人打交道不行,商会容不下我,或者说沈家也容不下我。除了痴心妄想我一无所有。”
 “不是妄想,绝对不是。”
 褚令细声道。
 “你该去北平,留在那里。这些人里,只有你能救苏州……如果真的有生离死别的那一天,如果是你要死了,你就一枪带走我,如果说我要死了。你就瞄准我的心口打。”
 她含糊的指了指胸口的位置。
 “让我走的痛快些。你比我更值得活啊。”
 
 ……
 褚令马上就说不出话了。
 枪头抵在了她的后脑上。
 她僵硬的转过头,沈逢一同样被挟持着。谭次从门外悠闲的走来,指尖上转着沈宅的配枪。
 褚令想着解决方法,武器没有了,沈逢一那里可能还有一把枪,但她并不会用,集会剧变的消息兴许能传到沈爷那里。退位之后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是死是活。但即便活着,他也赶不回来救人,再说传递消息的人也应该被截杀了。
 腥甜的气味在口腔中弥漫,褚令往地上啐了口血水。
 “会长,小师爷。”谭次走到沈逢一面前,玩味的看着她,沈逢一瞪回去,只一瞬间,脸上就着了一掌。
 “我巴巴的往苏州送了那么多姑娘,全给你拐了。”谭次甩着手,语言中带着愤怒与不屑。随即转身道:“今儿在场诸位谁敢把她的鼻子打断了,我谭次手底下的姑娘,随你们挑。”
 “你……!”褚令的“敢”字未出口,枪托先重重砸在了她的后脑上。她当即呼吸一顿,眩晕的连站都站不稳,双膝一软,跪坐在地。恍惚中看见沈逢一向她这边挣扎几下,既然摆脱了冯沿山的禁锢,往这边踉跄的跑,途中又被另外一个人扑倒在地,死死按住。
 褚令仍是站不起来,握不住东西。光是抑制头晕恶心,都耗尽了她全部精力。
 沈逢一剧烈挣扎,暗地将枪藏在袖下的手中,随后她立即抬枪,速度极快的开了两枪,一枪穿过按住她那人的脖子,一枪打中谭次的大腿。随即枪又被一脚踹飞,消失在甲板深处。
 这下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收收手,和一个小姑娘动那么大武干什么?”
 大爷拦住疼的双眼通红,正准备冲上去的谭次。“咱们手底下的人还没有来,都过去这么久了,该是出了什么事……”
 褚令顿时精神一振。驻守在水蝗哨点的副手们应当看见了信烟,正想法子突围。她急忙把沈风一拽起,她脸上的鲜血已经歪歪曲曲涂了半张脸。忽然有人从甲板上一瘸一拐的跑进来,对着大爷嘀咕了几句,又一瘸一拐地跑出去。大爷想了半晌,皱着眉轻叹一口气。
 “你们沈家还真是养人的一把好手……”
 两人立即明白,沈家的突围就要成功了,再拖延一小会儿、再一小会儿……“沈会长,我们也不闹了,今晚的事给您赔个罪,我们几家已经砸了很多银子了,但商会给不给放黑膏还没给个信儿,相信我们要点东西也不为过。要的也不多。沈家的一点屋产,几个姑娘,以及做生意的一点自由,还有褚令的一条命就罢了。”
 大爷忽然摊掌,掌心躺着一枚铁弹。
 “想都别想。”沈逢一没有一丝犹豫。
 大爷收拢掌心,拇指与食指抵住铁弹,看姿势是要弹出去。褚令听说过,技法高超的一颗铁弹就能打碎人的头骨。她低声喝道:“小师爷!”
 沈逢一站起来,虽身形不高,但气势一点不输。“屋产拿去,姑娘,自由,以及阿令,你想都别想。”
 大爷的指尖又收拢几分:“那沈会长敢以命换命吗?”
 “当然。”同样毫不犹豫。
 “沈逢一!”褚令终于大声喊出来,她竭力抓住对方的手臂,“你听我说……”
 “烦请留些时间,让我和阿令说些话。”沈逢一不为所动,大爷沉默片刻,微微点头。
 两人相视,互吐衷肠的时刻其实才过不久,沈逢一又蹲下身,望着有些发怔的褚令。
 “好好活着,救苏州。”
 她咬着下唇笑,仿佛一下不会说话了,过了很久,她才紧握褚令的一只手,抵住额头,把全身的热都交付过去了,之后,她开口道。
 “其他的事,我们下辈子再说。”
 她闭紧双眼等待,等待着一阵剧痛,或是毫无知觉的死去。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大爷忽然收了手,仰天叹了一气道:“折了这么多手下,赔了这么多银票,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又干嘛又干嘛?这时候的软什么呀?”谭次骂道。
 “皖派的军阀换人了,听说要禁了黑膏彻查商帮。不想你的生意完蛋,赶紧回去清理门户吧。”
 谭次连骂几句,再没有管沈逢一,只叫大爷架起她,正准备向外走去。
 褚令有些不可置信,她和沈逢一站起来时,发现窗外正要日出,从下午算起,确实已经折腾一夜了。
 然后,她看见沈逢一笑了一下。
 她当然无数次看过沈逢一的笑,但这次不一样,说不上来的不一样,让她都被惊艳到了。
 如果时间能停止就好了。
 
 如果真能停在这一刻……
 
 如果真的能……
 
 褚令睁大了双眼。
 
 直到对方的身体重重砸到地上,褚令才露出错愕。
 冯沿山举着被沈逢一脱手划走的枪,笑道:“大爷莫怪,只是为了泄愤而已。外面沈家的副手归我,其他的你们挑。”
 子弹打穿了脖子,沈逢一艰难的呼吸了一次,瞳孔立即扩大。褚令甚至忘了去仔细看她。她只记得,她的眼球依旧在日光下散发着不可思议的柔和光芒。
 她蹲下,合上了沈逢一的眼。
 她发现自己不会再感到愤怒,绝望,无助。而是没来由的平静。
 “虽说这世道吃人,但我还真没怎么杀过人。
 “以前我的心里住着一个正道,她在那里,我就不会去杀人。”
 她拎起凳子的一条断腿。
 但是,她的正道已经死了。
 
 沈家的副手冲进舱内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四具尸体,以及一个份得不像人的人。
 褚令平躺在沈逢一的身身旁,在精疲力竭的时候,她发觉自己没有一丝悔意。她够到沈逢一的手,紧紧握住。
 太不公平了。她想,她还什么都没对沈逢一说。
 以前她去上海,在路边的报纸上看过一行小字。
 “我发现我爱着你的信仰,爱着你的坚持,爱着你愿意守护的土地,然后才发现,我爱着你。”
 雪忽然大了起来,纷纷扬扬的落在褚令的面庞上。她缓慢的眨了眨眼,发觉每一片雪都有滚烫的温度。
 沸雪。
 她不愿意闭眼,窗外正在日出,明明都有光透过来了,为什么她们还是见不到冰雪消融的时刻呢?
 如此缓慢而不可阻挡,褚令保持着睁开的双眼,倔强的盯着雪粒融化,直到最后双眼瞳孔完全涣散,她的眼中飘进一片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