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妖道》竹道青

34、第三十四章 尖顶屋

　　夜凉如水，天黑如墨。初冬的天已有了彻骨的冷意，微风阵阵，却都似针般刺破衣裳，扎得人又冷又痛。
　　灵浔却恍若未觉。
　　有了前车之鉴，在灵浔提出要去西街“看一看”时，李乾道就抱了厚外套，跟在灵浔的后面，预防他冷。
　　当然，这一次符纸也揣了不少。
　　自打下了明岭山，离开了闻钰派的区域后，灵浔便化了狐狸的原形，四条小短腿蹬得飞快，险些将李乾道甩丢。
　　皎白的月色下，仅有一黑一红在风中奔驰。
　　西街还是一如既往的荒凉，只不过被人用黄色的警示带封住了入口。
　　灵浔头一低，身子一压，便从最下面钻了过去，无视“警示”。
　　相较于他，李乾道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李乾道不比身为狐妖的灵浔，没有原形可化，只能老老实实地想办法翻过这层薄如蝉翼的纸糊警示带，又不能有所破坏。
　　可谓艰辛啊。
　　似是有所预谋，灵浔一进西街，便是直奔那高大建筑而去。
　　上次门开时匆匆一瞥，那沾着血、垂着头一派死气的狐魅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似走马灯般挥之不去。
　　虽然那不是灵岚，却还是让灵浔不免心中一紧。
　　他隐隐有所预感，灵岚的死因，远远要比一开始他想的复杂。
　　李乾道翻了个墙的功夫，灵浔已经趴到那高大建筑的铁门上开始嗅气味了。他两只前爪死死扒住门，油黑的鼻头攒动着。
　　没感受到什么妖的力量，李乾道暂且放了一半的心。
　　那铁门厚重，以灵浔个人的能力肯定推不开，所以李乾道打算先让他自己闻一会儿，自己先看看其他的情况。
　　毕竟上一次前来时，那地上的死而复起的尸体过于可疑。
　　如果他们是尸人的话，那又是谁在操控他们前往那高大建筑？
　　如果不是尸人，那又是什么在驱动着他们走向那里？
　　但这两个猜想终归于一个问题——他们去那座建筑内做什么？
　　凭着记忆，李乾道再次走进了上次为了躲避迷蒙所进的屋子。他燃了一纸火符，模糊地辨认当时屋内没有看清的设施。
　　地上仍是当初被他无意破坏的门板碎片，偶有几片不知从何处吹进屋内的被冻脆了的枯叶，一踩就“咯滋”响。
　　一脚一“咯滋”，李乾道终于在微弱的火光中再次窥见了地上的尸体。
　　说起来，两人曾共处一屋良久，也能算得上是“共患难”的兄弟了。
　　李乾道蹲下身，借着火描摹着这位“兄弟”。
　　这是位大约三十出头的男人，或许因为已经去世太久，身体散发出了微微的腐臭味，却并不算浓烈。
　　皮肉没有腐烂，只是长着一块块或青或紫的尸斑。
　　李乾道皱了皱眉——地上的这具尸体，竟与他上次来时所趴的动作一致，甚至连抵着额头的手臂的位置都没有变。
　　就仿佛……他从未移动过一样。
　　如果不是他上次亲眼所见此尸与自己擦肩而过，李乾道也会这么认为。
　　退出这个房间，李乾道又连着去看了另外几个屋子，其中的尸体皆是保持静趴。
　　李乾道大着胆子将几具尸体抬起，发现只有他们身下的位置没有灰。
　　而在尸体的旁边，有着几个步伐很稳定的脚印。
　　西街已多年无人来往，屋内都积了厚厚的灰。突然出现这么几个被踩得没了灰的脚印，倒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这脚印只能是那些尸体自己的。
　　而且以脚印的深浅与新旧程度来看，这些尸体是每天都会站起来走走。
　　如此想来，上次的前来很有可能是“恰巧”碰到了他们出来“溜弯”的时间，这才撞见了那样壮观的一幕。
　　一个问题解决了，更多的问题便如潮水般继续上涌。
　　是什么在按时地操控他们“走”？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去那座大房里？去干什么呢？为什么他们还能丝毫不差地趴回原地？
　　问题像是一团头尾相接的乱麻，只差找出头绪一拉，扯开绳结。
　　可偏偏李乾道毫无头绪。
　　无奈，他只能起身，打算去陪灵浔，想办法打开那高大的建筑，从那其中去找答案。
　　走近那建筑时，灵浔还在用他的爪子挠门。略长的指尖露出软乎乎的粉嫩肉垫，在铁门上挠出一道又一道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滋啦”声。
　　李乾道听那声音听得浑身刺挠，只能捂着耳朵走过去。
　　他上手捏住灵浔的前爪，揩油一般轻揉他的肉垫，问：
　　“有什么发现吗？”
　　灵浔抬头，先是“嘤嘤”了两声，化了半人形。
　　“里面的味道特别杂。”灵浔说，“我上次只闻到我爹的了，可这次闻，好像还有更多的其他味道。”
　　李乾道问：“要不要打开看看？”
　　得到了对方点头的肯定回答后，李乾道才放开了灵浔，与之一起去推，但这扇大铁门关得要比李乾道想象得要紧。他卯足了力气去推，愣是没能推动一分一毫。
　　就像被紧密包装的盒子，无人知其装的是礼物还是毒药。
　　李乾道有想过要暴力拆开，可又担心会打草惊蛇，只能作罢。
　　一人一妖只能就这么对着这扇打不开的门干瞪眼。
　　灵浔是真的有些力竭了。他泄气地往地上一瘫，甩了甩酸胀的手臂。
　　“怎么关得这么紧！”他控诉道：“那天给那些人开的时候不是不用推就自己开了嘛！”
　　李乾道一愣：“自己开的？”
　　“对啊。”灵浔懒懒应声：“怎么还搞区别对待呢……”
　　一个想法暗暗在李乾道心中升腾起。
　　这里的一切……很有可能都是经人全盘设计好的！
　　无论是尸体爬地而起的时间、位置，还是这扇大门打开的时间，很有可能都是有人在背后设计。
　　李乾道前些年看过一本其他门派的古书，讲的就是与此相似之术。只要在人的尸体骨骼内植入此术的蛊虫，再设定好其在何时要做何事、说什么话，此尸便会像木偶一般，重复执行。
　　此术在被创造初期的意义很简单——安慰家中有过世亲人的人。
　　在亲人的尸体中植入此蛊，看其像正常般继续在家中“生活”，以解对亲人的相思之苦。
　　不过此术也仅对那些心理素质强大的人适用，若是心理素质过弱，早上醒来一看见顶着一脸尸斑的亲人笑着说“早上好”时，就已经被吓得一命呜呼了。
　　为了验证心中猜想，李乾道果断起身，打算回去拿“兄弟”开刀。
　　因为怕吓到小孩子，李乾道特意将出门前带出来的衣服往灵浔头上一蒙，专心给那哥们做“开颅手术”。
　　不消半刻，一只生龙活虎的蛊虫便从那具死气沉沉的脑中脱离。
　　那蛊虫个头不大，仅有拇指大小，身长八足，通体发黑，却因长期居于人脑之中，黑里又泛了些干涸血液的暗红色。
　　灵浔没敢低头看那具被开了瓢的尸体，只将两只水亮的眼睛从厚重的衣服中露出来，打量那只还在李乾道指尖扑腾的虫。
　　长得好恶心。灵浔想。
　　“果然是这个。”李乾道盯着那玩意看了一会儿，才笑道。
　　他掏出锁灵囊，将蛊虫收了进去。
　　“‘这个’是什么？”灵浔眨巴着眼睛，问。
　　“疆盈派的东西。”李乾道说。
　　他轻松一笑，将双手垫至脑后：“如此，便简单多了。”
　　只要能找到埋在那高大建筑附近的蛊虫，开门便不再是问题。
　　但……控制尸体的蛊是如何控制大门的呢？
　　难不成在门后有一具专门负责开门的尸体？
　　这个想法荒诞，却又在荒诞中夹杂着那么一丝合理。
　　“我们再去铁门那里看看。”李乾道说。
　　铁门中间有一条极细的缝，不知是刚才两人用力推出来的还是本来就有，小得仅仅能卡住指甲盖。
　　往里看，更是模模糊糊，仅能看见大片大片的红色。
　　风，卷着血腥的味道送入二人鼻腔。
　　“里面的怨气很重，”李乾道一手死死攀住那条门缝，歪头看向灵浔，“你确定要进去吗？”
　　如此浓重的血腥味，以及从门缝中便可窥见的大片大片的血迹，无一不在彰示门内曾发生的惨状。
　　灵浔才十二岁，属于看话本子都还要买儿童读物的那种。因此李乾道不敢确定，门内若是有什么限制级的东西，会不会给孩子留下个心理阴影什么的。
　　可灵浔却是郑重点头：“要进。”
　　以目前来看，这是能找到灵岚死因的唯一线索，灵浔不可能放过。
　　李乾道轻叹一口气：“那好。你先用衣服蒙住头，一会儿我让你看你再掀开看，好吗？”
　　知其是好意，灵浔乖乖地将两只眼睛也蒙上，听候李乾道指示。
　　李乾道拿了张上好的薄宣纸，折的纸人刚刚好能进入那条小缝。
　　以血祭眼，以魂寄身。小纸人穿过门缝，进了尖顶屋的内部。
　　纸人毕竟矮小，站在如此之高的尖顶屋内也无法看见全貌。它先是扫视了一圈门口的位置，发现的确有两具尸体趴在门口。
　　如果不出所料，这两位应该就是开门的了。
　　门是从内开，那便说明门内肯定有机关。小纸人向上看去，果真在泛着冷冽银光的大铁门上看见了一处小机关。
　　只需按下，门即可开。
　　亏得他们两个方才那么用力地推门，结果这门是用机关开的。
　　小纸人爬高，按下了那木质按钮。
　　只听“轰”的一声，巨大的铁门开始发出如困兽般的低吼。似是被困千年终于得见天日，那“困兽”吼得又闷又急，令人不禁脊背生寒。
　　李乾道原以为门要开了，借着魂的小纸人刚准备回归本体，便觉后背真的一凉。本欲转头，只是头还没转过去，李乾道的本体便臂膀一麻，他睁开了眼。
　　纸人身上的魂也被动归至本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