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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溺死的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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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咏冬拎着他的小药箱,领着自己新收的小弟子来到肴香馆时,此地的人潮尚未散去。
小二阿明一头忙着楼下的客人,还要引着这位老道士到楼上去给他们家掌柜的和老板娘看病。
赵咏冬不是急性子的人。在面对挤都挤不进去的人群时,他也只是乐乐呵呵地捋着胡子,跟在阿明身后,顺便听了听这些食客的饭后谈资,将肴香馆内在的一些事了解了个大概。
上了楼之后,耳边一下子清静不少,偶尔能听见自己带来的小弟子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发出的“唔”“嗯”“对不起”。
赵咏冬慢悠悠地等弟子也跟上来后,才踱着步走到掌柜的卧室门口,推门进去。
经方才一番战斗制服了怨尸后,屋内就一直在开窗通风——其实想关也关不了,因为那木质的雕花小窗被灵浔一脚踹了个稀烂。
刚推开门时,赵咏冬险些以为是有人把冯海的鞋袜扔进了屋内。
他后退两步,嘱咐小弟子掩好口鼻,自己又往脸上蒙了块布,方才踏入房内。
屋内的二人已经对此味道免疫,不觉得有什么了。
倚靠在窗边的李乾道见来了人,先作揖道了句“赵师父”,然后向后看去。
从赵咏冬身后钻出一张陌生的面孔。小男生文质彬彬,也是作揖:“二掌门好,李师兄好。”
却不见灵浔。
李乾道草草一点头当作回应,心里仍在为灵浔的不知去向而犯嘀咕。
“咏冬啊,”李贤真收了剑,笑看他,“小心脚下,别踩到你飞升的功德了。”
“啊,哦。”赵咏冬低头,这才看见了正在地上躺尸的秦掌柜,然后跨开步子,绕了过去。
“刚才没看见地上还有人。”
已经在此处躺了两个时辰有余的秦掌柜:“……”
赵咏冬向小弟子夏秋春挥了挥手,他便立马上前,去探秦掌柜的鼻息和脉搏。
交代完弟子的任务,赵咏冬这才踱步过去,在盖着大棉被的怨尸身边蹲下,小心翼翼地去掀被角。
得以重见光明的怨尸立马睁开眼,面颊青筋暴起,额头处的二虫又蠕动起来,白花花的□□在青姨泛着青色的翻开的创面里翻腾。
她因为被人束着脆弱的脖颈,只能微微抬起头,以其已经残破的面容作恐吓状,伸出双手要抓向赵咏冬的脸。
而赵咏冬却无甚反应,甚至还有心思往她嘴里塞颗药丸,拍拍她的肩,笑吟吟道:“好啦好啦,不要再闹了。”
药丸入口先是一阵带着甜的清香,青姨没太搞懂情况,眨着眼又舔了口药丸,含糊不清地说了她成为怨尸后说的第一句话:
“是糖吗?”
“错喽,”赵咏冬眯起眼,“再尝尝。”
边说着,他推了一下李贤真的小腿:“贤真,去拿个桶过来。”
李贤真不解,但还是听话地转身去拿桶。
赵咏冬又伸手扯了扯青姨脖子上的床帘,示意李乾道松手。
青姨好像真被那甜丝丝的药丸镇住了般,不吵不闹,乖乖地用舌尖去触药丸,滚圆的小球在她的左右腮帮顶来顶去。
在李贤真拿回木桶的那一刻,她口中的药丸的糖衣被舔舐殆尽,露出了其酸、苦、辣的内核。
不知名的药味在舌尖炸开的那一刻,难言的恶臭沿着喉管滑溜溜地钻进去,恶心得青姨一个激灵,瞬间坐起,扶着木桶就是吐。
赵咏冬及其弟子夏秋春倒是有些先见之明,在她开始吐时就开始小步后撤,离开了房间。
独留李贤真和李乾道闻到味道后在屋中捂着鼻子凌乱。
“这老东西,”李贤真大逆不道地想,“就凭这个他也不能飞升成仙。”
青姨自从变成怨尸后便没怎么进过食,呕吐也只能呕出些怨液来,泛着黄的乳白色脓液积了一小桶,额角的两只虫也萎了下去,从她的额角伤口处掉下,落进桶里,垂死蠕动。
李乾道看着反胃,将刚从青姨脖颈上松下来的床帘扔了过去,盖住了那桶如脓般的怨液。
扶着木桶吐完后,青姨身上的鼓包已经完全瘪了下去,身上泛着的青色也淡了许多。她身体极其虚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唉,每年都见怨尸,还是头一次见怨气如此浓重的。”赵咏冬又往脸上蒙了层布,踱着步子进来,“感觉其能力已经远超正常的怨尸了。”
怨尸,是正常人在自身怨气积攒得超过一定值,其怨气又无处发泄,只能郁结于身,导致浑身的怨气与其身运转的气相结合,最后成为积于皮肤层的怨液而成的。
其外形恐怖,却因其本质还是人,不会有过于强悍的攻击力。但以今日青姨的情形来看,已经比普通怨尸强了三四倍有余了。
李贤真也觉出不对劲。他让李乾道先帮忙把青姨移至床上,好方便赵咏冬进行进一步的观察治疗。
秦掌柜已经被喂下了药丹,此时正悠悠转醒。他头脑有些混沌,在夏秋春的搀扶下才堪堪站起,迷茫地看向屋子。
当他看见躺倒在床上的青姨时,顿时身体紧绷,面上涌起一丝不安。隔着初冬较厚的衣料,夏秋春都能感受到他发自骨子里的颤抖。
“不要……不要……”他口中喃喃自语,声音细若蚊鸣。
夏秋春不解地蹙眉看向他,却见其恐惧的神色中夹杂着心虚,仿佛生怕什么事情败露一般。
结合方才在楼下听见的食客所谈论的内容,夏秋春差不多能给自己心中的猜想盖棺定论了。
赵咏冬应是也想到了这种可能,便也就不急着去查看青姨的情况,而是在屋内慢悠悠地踱步,边踱步边分析。
“到底是什么能让一届女子在心中积攒如此浓重的怨念呢,唉,无非是杀亲,杀夫,杀子罢了,”他老神在在地将发白的胡须拈在指尖,“可这青姑娘有亲有夫有子,家庭美满,这又是为何呢?”
秦掌柜的动作愈发不自然起来:两只手相互扣弄指甲,像是要把自己的血肉与指甲剥离开来般,甲缝中渗了丝丝血迹。
他眼神乱瞟,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床上的妻子,偏偏一屋的众人都在盯着他,盯得他心慌更甚。
李乾道看清了大体局势,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把话顺下去:
“这是为何呢?”
赵咏冬长叹一口气,“如今世道,女子生活异常艰难,青姑娘心中有所郁结,必定是在生活上遇到了跳不过去的坎吧。”
他正好踱到秦掌柜身前,站定脚步,掀起眼皮斜眼看他:“秦公子,你可否给大家讲讲,你的妻子到底遇见了什么过不去的坎,才让她积怨颇深?”
秦掌柜腿都软了,一个屁股墩跌坐在地上,瞳孔都在发颤。
他拼命地摇头摆手,试图让自己与妻子积怨成尸一事脱开干系:
“我……我不知道。她……她不告诉我的,对,她平时有事都自己憋着不肯说,所以才会这样的……”
“哦?”赵咏冬仰头一笑,“秦公子怎么这么紧张?不知道就不知道嘛,没事,老夫又不会吃了你。”
可偏偏他越是这么说,秦掌柜就越是无法放心。夏秋春也笑,他一笑起来,跟赵咏冬很是相似。明明看着和善,可却总给人一种绵里藏刀之感。
他说:“秦掌柜,您别害怕,我师父他不会对您怎么样的。他可是要早日飞升成仙的。”
“我……”秦掌柜牙齿打战,“我真的不知道。”
“那老夫就先说说老夫知道的吧,”赵咏冬又迈开步子慢慢踱,“青姑娘三年前得了病,从而长年卧床,请了数多名医,无人能治。”
“可若是真的疑难杂症,以老夫的人脉,不可能不知,”赵咏冬说:“那么如此一来就简单许多了。要么你根本没为她请郎中,要么,她原本得的就不是什么难治的病,只是想将她软禁罢了。”
可转瞬间,他又话锋一转,说起了方才的听闻。
“老夫方才上楼前,听闻这青姑娘原本是有一女的,可不知怎的,溺水死了。秦公子应该还记得吧,那毕竟是你和青姑娘的第一个孩子。”
秦掌柜目光已经开始涣散了:“是……是,娇儿当初跟其他孩童在河边玩,结果就……就不小心溺死了。”
“哼,”赵咏冬很突兀地冷哼出声,“可老夫若是没听错的话,你家娇儿溺死时,两岁多吧?”
两岁多,正是蹒跚学步之时,走路还不稳当,又怎会与其他孩童到离家一里地的小河边玩呢?
答案已隐于不言之间。
“唉,青姑娘怕不是因此丧子之痛,才心中郁结吧,”赵咏冬又叹,“丧失女儿后当年,青姑娘又为你家诞下一子,自此这孩子便小灾不断,不是被车马撞了身子,就是如你女儿娇儿一样,跌入水中。”
“可他却没被溺死,被易昇救了。”
秦掌柜情绪濒临崩溃,一头原本柔顺的头发被他挠得散开,如同鸡窝般窝在头上。听闻儿子落水一事时,他的情绪骤然激动,竟是腿也不软了,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指向床上的青姨:
“是她!是她故意把我儿子推下河的!她是杀人犯!”
赵咏冬冷眼看向发了狂的秦掌柜,说出的话更是让他如坠冰窟:
“那你们的女儿,难道就不是你推下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