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婚约 ...
-
对大家族而言,延续香火乃是重中之重。财富权势世代积累,若无子嗣,便意味着家族血脉无法传承,不但是面上无光,更是浪费了祖祖辈辈的心血。
偏偏燕家夫妇二人,非但无亲生承欢膝下,反倒还养了两家别人的孩子,实属稀奇。毕竟这丞相之位,称得上是仅一人之下,受万人瞻仰。这做法,无异于将自己的一切拱手让人,为他人铺了路。
钟繁自小到大,还未见过如此“舍己为人”的大好人。当然她心里也清楚,自己常年被藏于宫闱,并没见过多少人。
或许这浮华世间当真会有真情常在呢。
“听闻燕夫人打小身子骨就弱,后家里又经历那一遭天大的变故,大病一场,身子就更差了。”对方情不自禁地感叹,“要说这丞相当真是个痴情种,燕夫人家道中落后既无权势也无子嗣,他非但没冷落另娶,反而还对其更加关照,少见啊。”
钟繁眯起眼,心中的算盘又敲了起来。
尽管对方所说之事并无明显蹊跷与漏洞,但不知是从何而来的违和感,她心中仍对燕家夫妇二人分外怀疑。
可如今她连自己想要调查清楚的事都没弄明白,自然也没得闲心去搭理与她毫不相干的人。
京城这地方,都是个顶个的人精,面上人人都能维持者一团和气其乐融融的体面,实则就连最亲近的人都能在背地里趁不注意互相插几刀。
看似祥和的京城,其实早从根里就已经被利益侵蚀,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了。
富人为了更高的权势地位,更多的财富金钱,将人性拆吞入腹;平民百姓为了一家温饱摈弃尊严,当牛做马。
在宫中,常能听到哪位因贪污敛财被抓,或是哪位因侵吞国库被抄了家……可究竟怎样才算足够,究竟多少才能收手,没人知道答案。钟繁只知道,东西是有限的,但欲望永远是个无底洞,一旦开了个小口,就永远无法填满了。
这地方,人心难测、暗流涌动,蹊跷的事多了去了,不是什么事都需要去插手,这是她自小就知道的道理。
所以,她向来只关注自己的事,与她无关的,即便战火都已蔓延到她眼前,可只要还没攀上她的肩头,她的眼神就不会被分走一瞬。
母亲曾教导过她,“独善其身”,是在这世间唯一的生存之道。
“对了,听闻燕小姐与邓公子情投意合,因此两人小时就定了婚约。”似是意识到了问题,对方赶忙对钟繁解释,“邓公子便是前面说的宁王之子。”
说到这,那人话中的惋惜分外明显:“邓公子乃是去年科举的状元,谁知竟被派到陵阳那荒山野岭的地方去做什么知州,真是白费了人家的大好年华与一腔抱负。”
认识的姓名赫然出现,钟繁面上一怔,随后嘴角不受控地勾起了抹冷笑,冲着远在陵阳的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眼里是满满的讽刺。
见从对方嘴里翻不出什么东西了,钟繁随口敷衍了几句,便打算离开。谁知,对方却似乎不想立马结束二人的交谈。
“小姐,您身上这件衣服是从哪家铺子买的?”
她今日穿的是那日为父亲吊唁时的那件素衣,衣服上除了凑近才能看清的银白色绣花再无其他。
这问题属实是将她难住,在宫里时,吃穿用住都是由宫里预备。作为曾与皇帝同生共死的胞妹,母亲的待遇对比宫中其他人高了不少。各式各类的东西都源源不断地被送进静心宫,就连衣服也都是由宫内的专人定制,被一同送过来的。
钟繁思索半晌,信口胡诌了一个答案:“这衣服是我母亲亲手为我缝纫的。”
对方悻悻的哦了声,失落溢于言表。但其情绪转变很快,刚才还闷闷不乐,一扭头又是兴高采烈。
钟繁表情没变,但心里早已为这变脸的绝技惊叹。
对方蹲下身,凑近她的裙摆,眼睛睁得大大的。但又怕行为唐突,于是抬起眸子,怯怯地看着钟繁,寻求她的同意。钟繁向来受不了别人示弱,虽是撇过脸,头却小幅度地点了点。
那人小心翼翼地捻起一角布料,想抚摸上面的刺绣花纹却又怕勾丝弄坏,于是尽管是用手隔空摸摸,也不敢用力,十分谨慎。
“您母亲的手艺可真好!“真诚的言语,赞美与欣赏快要从眼中溢出,“这与我们店最厉害的绣娘的技艺简直不分上下!”
听到这话,钟繁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于是故作惊讶地问道:“你在何店做工?”
“沈氏布坊。”女孩兴冲冲地回答,边说还边用手指朝着不远处大开的店门,“就是那家!”
“你们店最厉害的绣娘是谁啊?我刚好想定件衣裳,正发愁找不到合适的人做呢。”
对方却犯了难,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小姐这我实在不知。我只见过她的手艺,还从未见过她的面容呢。听我们掌柜说这位绣娘腿脚不便,因此从未来过店里。”
但又怕钟繁误会,于是又说道:“但她的手艺堪称一绝,整个京城找不出第二个……”
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女孩双手交叠,急忙捂住嘴,还没吐完字的腮帮子鼓起,像一只胖嘟嘟的小鸟。
看钟繁没生气,便又决定补救一下:“除了您的母亲,整个京城找不出第三个这样的手艺。而且许多达官贵人都来找她定制,您绝对可以放心!”
钟繁觉得她毛手毛脚的有些可爱,不自禁的露出微笑。
“若是有空,我会去的。”
女孩一听,也十分识趣,“我叫湘怡,小姐您若是有需要,可以来店里找我。”
说完,便风风火火的跑了。但没走多远,又扭过头,朝钟繁招手,重复道:“沈氏布坊!我叫湘怡哦!”
见钟繁也抬起手,虽动作不大,却也回应了她的动作,女孩咧开嘴,笑得灿烂。刚想转身继续赶路,谁知竟不小心被路过的人绊了一跤,摇摇晃晃地要栽在地上。
女孩身形不稳,手臂着急地摆动想让自己稳定。眼看就要摔倒,手臂突然被人拽住,让她免于一摔。
钟繁本想上前帮助,没想到却被零零壹捷足先登。等她赶到面前时,女孩已经站稳。
“谢谢你!不然我刚刚差一点就要摔倒了。一摔倒衣裳就会脏,一脏就又要洗……”女孩嘟囔着对洗衣服的抱怨,差点将帮助她的人忘了干净。
“没事吧。”钟繁问。
“没事没事,都怪我没仔细看路,小姐您别担心。”女孩一扭头,看到了零零壹,便指了指他,“多亏了这位公子,不然我定然会摔倒的。”
零零壹见钟繁,低声打了招呼:“沈小姐。”
钟繁不知他的真实姓名,也不好直呼他为“零零壹”,因此,她便微微颔首,已作回应。
“你们俩认识?”女孩有些诧异,似是没想到竟如此巧合。
“有过几面之缘。”钟繁搪塞道。
女孩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道过谢后便又急急忙忙地溜走了,只剩下钟繁与零零壹大眼瞪小眼。
钟繁有些尴尬,目光无意瞟到对方手中拎着的两包糕点,于是有些生硬地开口:“你爱吃糕点啊?”
“嗯。”零零壹冷冷答了声。
钟繁睁大双眼,抿出笑,一副仔细倾听的模样,却没想到一个字已是对方的全部回答。
毕竟还要在无名阁待上一阵,虽不知往后是否会有过多接触,但打好关系总不会错的。
“兴隆村?他家很有名的,你买的是什么?”
“荷花酥。”又是不超过五个字的回答。
“噢。”钟繁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两份都是?”
“嗯。”零零壹抽出一袋,将被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糕点递给她,“你喜欢吃?”
她被吓了一跳,没想到竟会是这番场面。于是诧异地摇了摇头,将他的好意原路返还,“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爱吃糕点。”
“好。”
尴尬又生硬的一问一答让钟繁有些累了,她还从未遇到过如此的人。实在不知道能聊些什么,于是随口说了句:“你叫什么?”
回应她的是诡异的沉默,过了许久,对方才回答:“既入了无名阁,那便要抛却过去。沈小姐同阁主一样,叫我零零壹便好。”
“好……”
记起在无名阁见到的场面,钟繁的目光飘向他的腹部,又观察了几眼他的脸色。
“你的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
话虽是这样说,但零零壹仍脸色惨白,面无血色,眼神无光。但本尊既然这样回答,那定是不愿让别人在意,于是她便识趣地闭上嘴。
“若无事,那我就先回阁里去,不打扰沈小姐了。您注意安全。”零零壹似是也厌了两人之间不熟还硬要交谈的氛围,于是主动开口。
“多谢提醒。”见对方走远,钟繁闭上眼,深深吸了几口气,又重重呼出,总算是将刚才的尴尬扫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