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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比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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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孩的声音清脆,带着点娇憨。她从车后绕出来,站到晓念辞身边,好奇地打量着车库前对峙的两人。她穿着一条精致的连衣裙,外面搭了件小开衫,显然也是刚参加完什么聚会回来,与眼前这满是油污和金属冷硬感的场景格格不入。
萧仄言认得她,是晓念辞的闺蜜之一,好像叫林晚晚。
林晚晚的目光在霍州九身上停留片刻,脸颊微微泛红,才转向萧仄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然后轻轻拉了拉晓念辞的胳膊:“阿辞,我们快进去吧,外面有点凉。”
晓念辞“嗯”了一声,又看了霍州九和萧仄言一眼,那眼神里带着点“我就知道会这样”的了然,却没再多问,转身和林晚晚一起走进了主宅。
卷帘门还开着,灯光流淌出来,照在两人之间湿漉漉的地面上。
霍州九脸上的嘲讽未退,但那股尖锐的怒气似乎因为外人的打断而暂时压抑了下去,只剩下更深的冰冷和疏离。他不再看萧仄言,转身走回车库,拿起工具,继续之前的工作,仿佛门口那个人根本不存在。
萧仄言站在原地,雨水顺着发梢滑落,浸湿的布料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霍州九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但脚像被钉在了原地。刚才霍州九那句话——“我不需要你们这些假惺惺的人”——像一根细针,扎进了他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
他看着霍州九的背影。那背影挺拔,却又透着一股孤绝,仿佛与周围的一切,包括这间他倾注心血的车库,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他拒绝帮助,拒绝靠近,甚至拒绝基本的交流,只是把自己封闭在这个充满机油和金属味道的世界里。
是因为母亲的早逝?因为寄人篱下?还是仅仅因为性格使然?
萧仄言不知道。但他忽然觉得,霍州九那身冰冷的刺,或许不仅仅是为了驱逐“入侵者”,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
他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没有回主宅,而是绕到了花园另一侧的凉亭里。雨丝斜斜地飘进来,打湿了石凳。他坐下,看着远处车库透出的那片光亮,耳边隐约还能听到断续的金属敲击声。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接下来的周末,气氛依旧凝滞。晓震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饭桌上试图调解,但效果甚微。霍州九要么缺席,要么沉默进食,吃完便离席。萧仄言也保持着最低限度的回应。萧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脸上的笑容也勉强了许多。
周一返校,萧仄言在课间去教师办公室交材料,回来时经过1班后门。教室里有几个男生围在一起,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那小子真拒绝了?够愣的啊。”一个声音说道。
“可不是嘛,黎耀脸都气绿了。不过也好,省得我们动手,等着看热闹就行。霍州九那家伙,眼睛长在头顶上,这次比赛要是栽了,看他还能不能那么狂。”另一个声音带着幸灾乐祸。
“听说他那车改得差不多了,就等最后调试了。黎耀那边……”
声音在萧仄言走近时低了下去,那几个男生交换了个眼神,散开了。
萧仄言面色不变,心里却是一沉。黎耀果然没有放弃,而且听起来,他似乎还有别的计划。虽然厌恶黎耀的手段,但霍州九的处境,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懈可击。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萧仄言绕着操场慢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体育馆后面的废弃器材存放区,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霍州九。他靠在一个旧垫子上,闭着眼睛,脸色有些异样的潮红,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呼吸也比平时急促。
萧仄言脚步顿住。他想起早上听到的议论,又看着霍州九此刻明显不适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喂。”他出声。
霍州九猛地睁开眼,看到是他,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带着戒备和驱逐:“滚开。”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寒意不减。
萧仄言没理会他的恶劣态度,只是盯着他:“你发烧了?”
“不关你事。”霍州九想站起来,身体却晃了一下,不得不重新靠回去,他烦躁地闭上眼,眉头紧锁。
萧仄言沉默地看着他。霍州九的工装外套随意扔在旁边,只穿着里面的短袖T恤,手臂线条流畅,但此刻微微发着抖。这个人,连生病都显得这么倔强和……脆弱。
这个认知让萧仄言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又升了起来。他想起母亲说过,药箱放在一楼客厅的储物柜里。
“等着。”他丢下两个字,转身快步离开。
霍州九睁开眼,看着萧仄言离开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又被更深的阴郁覆盖。他讨厌这种被看穿虚弱的感觉,尤其对方还是萧仄言。
没过多久,萧仄言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和几片用纸巾包着的退烧药。他走到霍州九面前,把东西递过去。
霍州九看着那几片白色药片和清水,没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
“不想在比赛前倒下,就吃了。”萧仄言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还是说,你连吃药都需要人教?”
霍州九的眼神骤然变得凶狠,像是被激怒的野兽。他猛地抬手,想要打掉萧仄言手里的东西,但动作牵动了不适的身体,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不得不弯下腰。
萧仄言趁着他咳嗽的间隙,直接把水和药塞进了他手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拿着。”
霍州九咳得眼角泛红,握着冰凉的水瓶,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抬起头,死死瞪着萧仄言,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愤怒,有屈辱,或许还有一丝……被强行打破壁垒的无措。
两人僵持着,空气里只有霍州九压抑的咳嗽声和操场上远处传来的喧闹。
最终,霍州九猛地拧开瓶盖,仰头将药片干咽了下去,然后灌了几大口水。他把空瓶子狠狠掼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不再看萧仄言一眼,抓起自己的外套,踉跄着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萧仄言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滚动的空水瓶,弯腰捡了起来。他知道,这并不意味着和解。霍州九的敌意不会因为几片药就消失。但这或许是一个信号,一个打破那层绝对冰封的信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同情?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他不愿意深究的、想要靠近那片冰冷迷雾核心的冲动。
那天之后,日子依旧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涌动。霍州九的病似乎很快好了,他又恢复了那种生人勿近的状态,但对萧仄言,那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厌恶,似乎微妙地淡化了一丝,变成了一种更复杂的、带着审视的沉默。他不再主动驱赶,但无视得更加彻底。
萧仄言也不再试图靠近车库,但他开始留意与那场地下赛车比赛相关的信息。他通过一些零碎的渠道了解到,黎耀似乎和校外的一些人走得很近,而且对霍州九那辆摩托车的性能参数异常关心。一种不好的预感在萧仄言心中逐渐清晰。
比赛前的周五晚上,霍州九依旧在车库熬到很晚。萧仄言在自己房间的窗前,能看到车库方向一直亮着的灯光。深夜,他起身去厨房倒水,回来时,鬼使神差地绕到了一楼靠近车库方向的窗户边。
夜色深沉,花园里寂静无声。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动作鬼祟,正试图撬开车库侧面那扇小窗的锁!
萧仄言心里一凛,几乎是立刻想到了黎耀。
他没有声张,也没有立刻冲出去。那人影动作很快,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没几下就弄开了锁,悄无声息地翻窗进去了。
萧仄言不再犹豫,他快速而轻声地推开玻璃门,潜入花园,借着树木的阴影靠近车库。他没有从正门或者那个被撬开的窗户进去,而是绕到了后面,再次攀上了那个通风口。
透过百叶帘的缝隙,他看到车库内,那个黑影正蹲在摩托车旁边,手里拿着一个小的工具,似乎正在对引擎部位做什么手脚!车库里只有几盏昏暗的工作灯亮着,那人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但身形和动作,与黎耀有七八分相似。
萧仄言的心跳骤然加速。他该怎么办?大喊抓贼?可能会打草惊蛇,也可能被反咬一口。直接冲进去阻止?对方有备而来,自己未必能占到便宜。
就在他飞快思索对策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车库角落的阴影里,一个身影缓缓站直——是霍州九!
他根本没离开!他就站在那里,冷眼看着那个潜入者的一举一动,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等待猎物的豹子,眼神在昏暗中闪烁着冰冷的光。
潜入者似乎完成了手里的动作,松了口气,正准备起身离开。
“动完了?”
霍州九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车库里响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那潜入者吓得浑身一僵,手里的工具“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猛地回头,看到从阴影里走出来的霍州九,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霍……霍州九?!你……你怎么……”
霍州九一步步走近,灯光逐渐照亮他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他扫了一眼被动了手脚的引擎部位,然后目光像冰锥一样钉在潜入者身上。
“黎耀让你来的?”他问,声音不高,却带着巨大的压力。
那男生(现在可以确认不是黎耀本人,但显然是受他指使)吓得语无伦次:“不……不是……我……”
霍州九没兴趣听他辩解,他猛地出手,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一把揪住那男生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冰冷的车身上!
“砰!”一声闷响。
“我警告过他,别碰我的东西。”霍州九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带着狠戾,“看来他是忘了。”
那男生被撞得眼冒金星,吓得浑身发抖,连求饶都说不出来。
通风口外,萧仄言屏住呼吸。眼前的霍州九,和他平时看到的那个冷漠、孤僻的少年截然不同,此刻的他,浑身散发着一种近乎暴戾的危险气息,仿佛被触犯了逆鳞的凶兽。
然而,就在霍州九举起拳头,似乎要落下时,他的动作却顿住了。他死死盯着那个吓得缩成一团的男生,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的暴戾和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激烈交战。
最终,他猛地松开了手。
“滚。”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告诉黎耀,这笔账,我会在赛道上跟他算清楚。”
那男生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冲向被撬开的窗户,狼狈地翻了出去,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车库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霍州九粗重的呼吸声。他站在原地,低着头,灯光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显得格外孤寂。他走到摩托车旁,蹲下身,仔细检查被动手脚的地方,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精密的零件,侧脸的线条紧绷着,带着一种近乎痛惜的神情。
萧仄言静静地看着。他看到了霍州九的暴怒,也看到了他最后克制下的那一丝……或许是骄傲,或许是不屑于用那种方式解决问题的准则。
他没有现身,悄无声息地从通风口下来,离开了花园。他知道,霍州九不需要他的帮助,甚至不需要他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
第二天,就是地下赛车比赛的日子。
比赛地点在城郊一段废弃的盘山公路。夜幕降临后,这里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各式各样的改装车辆和摩托车聚集在山脚下,引擎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味、香烟味和一种躁动的狂热。
萧仄言是跟着晓念辞和林晚晚一起来的。晓念辞似乎对这种场合既害怕又兴奋,林晚晚则一直黏在晓念辞身边,目光却不时瞟向选手准备区。
霍州九已经到了。他换上了一身专业的黑色赛车服,勾勒出精悍的身形,头盔夹在腋下,正站在他那辆通体漆黑、线条狰狞的摩托车旁,做最后的检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专注而冷静,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黎耀也来了,骑着一辆看起来同样经过精心改装的亮黄色摩托车,被一群人簇拥着,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他看到霍州九,远远地投来一个挑衅的眼神,但霍州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萧仄言站在人群边缘,看着这一幕。他知道昨晚的事情,知道黎耀的手段,不由得为霍州九捏了一把汗。虽然霍州九已经检查过车辆,但谁也不知道黎耀还有没有后手。
比赛即将开始,选手们纷纷戴上头盔,跨上坐骑。引擎的咆哮声骤然加剧,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
霍州九最后调整了一下手套的位置,抬眸,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人群,却在触及萧仄言所在的方向时,微微停顿了那么一瞬。隔着喧闹的人群和闪烁的灯光,两人的目光有了一个极其短暂的接触。
霍州九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萧仄言似乎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你怎么来了”的疑问,随即那视线便移开了,恢复了之前的冷硬和专注。
萧仄言的心跳漏了一拍。
发令枪响!
数十辆摩托车如同离弦之箭般咆哮着冲了出去,瞬间撕裂了夜幕,朝着蜿蜒险峻的山路疾驰而去。车尾灯划出一道道绚丽而短暂的光轨,引擎的轰鸣在山谷间回荡,震人心魄。
人群的欢呼声、口哨声震天响。晓念辞紧张地抓住林晚晚的手,踮着脚尖望着山路的方向。
萧仄言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一马当先的黑色身影。霍州九的起步极其迅猛,过弯流畅而精准,车身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切入弯心,又利落地甩出,将紧随其后的黎耀以及其他人渐渐甩开。
他的骑行风格,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带着一种冰冷的、一往无前的决绝。
盘山公路险象环生,连续的急弯和起伏的路面对车手的技术和车辆性能都是极大的考验。通过设置在几个关键弯道的大屏幕,观众们能实时看到领先车手的画面。
霍州九始终保持着领先地位,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如同经过精密计算,稳定得可怕。黎耀的黄色摩托车死死咬在后面,几次试图在弯道超车,都被霍州九稳稳封住路线。
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只剩下最后几个连续发卡弯就能抵达终点。就在霍州九压弯进入一个视线受阻的急弯时,异变陡生!
他车身猛地一抖,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整个车子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态向外侧滑去!
“啊——!”人群中爆发出惊呼。
晓念辞吓得捂住了嘴。
萧仄言的心脏骤然收紧——是昨晚被动过手脚的地方?还是黎耀另有阴谋?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霍州九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强行下压,膝盖几乎擦着地面,手臂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在轮胎即将彻底失去抓地力的瞬间,将车身险之又险地拉了回来!车轮在路面上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激起一串火星!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精彩得如同特技表演,却也危险到了极致!
观众席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更猛烈的欢呼和尖叫。
霍州九稳住车身,没有丝毫停顿,油门一拧,黑色摩托车如同挣脱束缚的黑色闪电,再次咆哮着冲向下一个弯道!而紧随其后的黎耀,似乎被霍州九刚才那个惊险万分的救车动作干扰了节奏,过弯时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失误,速度一滞,瞬间被拉开了距离。
胜负已分!
当霍州九的黑色摩托车率先冲过终点线时,山脚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浪。他缓缓减速,将车停在终点区,单脚支地,然后才抬手,不疾不徐地摘下了头盔。
汗水浸湿了他的黑发,几缕贴在额前,他的脸颊因为剧烈的运动和刚才的惊险而泛着红晕,呼吸也有些急促。但那双深黑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以及一种……燃烧殆尽的疲惫。
他赢了。用他的技术和意志,粉碎了所有的阴谋和阻碍。
黎耀随后冲过终点,脸色铁青,他停下车,狠狠摘下头盔,瞪了霍州九一眼,却在对上霍州九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时,气势莫名矮了一截,最终悻悻地掉头离开。
人群涌向霍州九,有祝贺的,有好奇的,有想搭讪的。但他只是冷淡地应付着,目光再次穿过人群,找到了那个站在边缘的身影。
萧仄言也正看着他。
四目相对。
这一次,霍州九没有立刻移开视线。他看着萧仄言,看着那个在晓家显得格格不入、却在他发烧时递来药片、此刻又出现在这嘈杂赛场边的“入侵者”。
他的眼神依旧复杂,冰冷的底色未曾改变,但那坚硬的壁垒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裂痕。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萧仄言的方向,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重新戴上头盔,发动引擎,黑色的摩托车如同来时一样,孤傲地驶离了喧嚣的终点区,融入了浓郁的夜色之中。
萧仄言站在原地,看着那点尾灯消失在山路的尽头。夜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带着山间微凉的草木气息。
他知道,这场无声的战争还远未结束。晓家那座华丽的牢笼,霍州九那身冰冷的铠甲,以及他们之间那理不清的纠葛,都还在继续。
但今晚,在这充斥着汽油与狂热的山道上,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雨后的黏腻似乎被山风吹散了一些,露出其后清冷而真实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