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枫》浮尘烬泪

1、碎 心

　　墨色把老房子泡得发沉，后半夜的风裹着潮气从窗缝钻进来，顾沅昀攥着被角的手又紧了紧。客房门板薄得像张纸，门外的动静早把她的困意撕得粉碎——先是瓷瓶落地的脆响，像冰碴子砸在地上，紧接着，男人的吼声就炸了。

　　“李汶翰！老子在工地扛了一天钢筋，累得骨头都散了，你这疯婆娘非要现在闹是吧！”

　　顾沅昀缩了缩肩膀，把脸埋进枕头。爹的声音里裹着酒气，每次从工地回来，只要沾了酒，家里准要炸锅。她能想象出爹叉着腰站在客厅的样子，汗味混着烟味，额角的青筋突突跳。

　　“我闹？你居然敢说我闹！”娘的声音尖得像被掐住的猫，指尖肯定在发颤——顾沅昀见过好多次，娘气极了的时候，手会攥成拳，指节泛白。“你一回来就骂我没照顾好沅儿，可你呢？昨天半夜醉醺醺撞开家门，吐得满地都是；前天在巷口跟人赌钱，烟蒂扔了一地！你这种连家都顾不上的人，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教训你怎么了？这房子是我爹留下的，你吃我的住我的，还敢顶嘴？”男人的声音更粗了，夹杂着桌椅挪动的刺耳声响，“受不了就离婚！天天摆张死人脸，好像我欠你八百万似的！我告诉你，李汶翰，没了你我照样活得风生水起！”

　　“离就离！谁怕谁？”娘的声音突然带了哭腔，却依旧硬气，“要不是看着沅儿才六岁，我早收拾东西走了，谁耐烦在这跟你耗！”

　　“为了沅儿？你少拿孩子当借口——”

　　后面的话顾沅昀没听清。“为了沅儿”这四个字像根烧红的针，猛地扎进她心里。她从床上爬起来，小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膝盖上昨天摔的淤青还在疼。客房的门没关严，她扒着门缝往外看，客厅里没开灯，只有月光从窗棂漏进来，把爹娘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两尊对峙的黑石像。

　　娘的肩膀在抖，爹的手插在腰上，两人都不说话，空气里的火药味却浓得呛人。顾沅昀突然想起上周在幼儿园，小美说她爸妈从来不会吵架，还会一起带她去买草莓。她攥着衣角，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

　　“爹……娘……”她小声喊，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没人理她。

　　她咬了咬嘴唇，猛地推开门跑出去。地上的瓷片碎渣硌得脚心发疼，她却不管，扑到爹娘中间，仰着满是泪痕的小脸：“爹，娘，你们别离婚好不好？”

　　男人低头，月光照在他脸上，胡茬青黑，眼神里的火气还没消，却在看见女儿通红的眼睛时顿了顿。女人别过脸，抬手抹了抹眼睛，声音发哑：“沅儿，你回屋去。”

　　“我不回！”顾沅昀抓住娘的衣角，又拉了拉爹的裤腿，小小的身子抖得厉害，“你们一吵架就说离婚，我好害怕……上次娘说要走，我躲在衣柜里哭了好久，我怕你们都不要我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是哀求：“爹，你别喝酒了好不好？娘，你别跟爹吵了行不行？沅儿会乖乖吃饭，乖乖写作业，再也不吵着要草莓了……求你们别离婚……”

　　地上的瓷片反射着月光，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男人看着女儿膝盖上的淤青，又看了看女人发红的眼眶，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把手从腰上放下来，没说话。女人蹲下身，把顾沅昀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女儿的衣服上，湿了一小块。

　　“傻孩子，”娘的声音哽咽，“我们……不吵了。”

　　男人转过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们，从口袋里摸出烟，却没点燃，只是捏在指尖。窗外的风还在吹，客厅里静下来，只有娘轻轻拍着顾沅昀后背的声音，和男人偶尔的叹气声。

　　顾沅昀趴在娘怀里，听着娘的心跳，慢慢止住了哭。她偷偷抬眼，看见爹的肩膀好像垮了些，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满地的瓷片碎渣上，碎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