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回盐沼》岩少无双

15、第 15 章

　　三月初，当第一缕春风终于吹散了柴达木盆地最后一个冬日的寒意时，一支气势惊人的车队，悄无声息地驶入了茫崖的地界，最终停在了“沙蝎镇”那个巨大的修理棚外。

　　对于平日里只有破旧皮-卡和运矿卡车经过的茫崖来说，这支车队的出现，无异于一次小规模的“入侵”。

　　车队由四辆重型越野车组成。最前方，是一辆经过重度改装、如同装甲怪兽般的奔驰乌尼莫克，后面跟着三辆漆黑的、同样加装了顶级装备的丰田陆地巡洋舰。车队停稳后，车上陆续走下来七八个男人。他们都穿着统一的、印有某个代表着“脉动”的同心圆标志的黑色队服，行动间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简洁利落的节奏。

　　阿禾和巴图并肩站在修理棚巨大的阴影里，像两尊沉默的雕塑，看着这支气势惊人的“远征军”。

　　乌尼莫克的车门打开，沈酌独自一人走了下来。他依旧穿着一身低调的户外服装，但整个人看起来和四个月前完全不同了。他不再是那个初入盐沼、带着一丝文人锐气的商人，而是像一块被风沙反复打磨过的黑色岩石，沉稳，坚硬，眼神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他的目光与阿禾在空中交汇，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

　　“介绍一下，”沈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指着从第一辆陆巡上走下来的、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年轻人，“林博士，我聘请的首席地质学家和技术顾问。这次所有的数据分析、设备支持和科学建模，都由他负责。”

　　林博士冲阿禾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科技精英特有的、对“本地土著”经验主义的审视和傲慢。他推了推眼镜，目光已经在快速地分析着修理棚的结构和阿禾那辆改装JEEP。

　　然后，沈酌又指向另一个从车队后方走来的、身材高大、面无表情的寸头男人：“K，我的安全主管，负责这次行动的所有安保和医疗预案。他和他的团队，都是最好的。”

　　K的目光像雷达一样，迅速扫过阿禾和巴图，重点在巴图那魁梧的身体上停留了两秒。那是一种来自同类的、冰冷的评估。巴图也毫不示弱地回望着他，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在碰撞。

　　“我的合同里，只包括一个客户。”阿禾开口，声音平静，却像一道墙，将这支庞大的队伍隔绝在外。

　　“所以，我来谈一份新合同。”沈酌示意林博士和K留在原地，自己则独自一人，走进了修理棚。

　　修理棚里，那辆黑色的JEEP“老伙计”静静地停着，已经被修复并强化得比出事之前更显凶悍。沈酌的目光在车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走到旁边一张巨大的工作台前，将一个便携投影仪连接上电脑。

　　很快，一幅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详尽、更精确的卫星地图，被投射在了修理棚白色的墙壁上。

　　“我分析了上次我们采集到的所有数据，”他指着地图上一个被红圈标注出来的、更深处的位置，“我找到了‘盲眼’的下一个出现地点。就在这里。”

　　阿禾走到地图前，看着那个坐标，沉默不语。

　　“但是，”沈酌话锋一转，“我的团队，在对你的路线进行风险评估后，提出了一些不同的看法。”

　　他按下另一个按钮，林博士制作的3D地形模拟图，覆盖了原先的地图。图像精细到了每一道沟壑，甚至模拟出了光影的变化。

　　“林博士，”沈酌朝门外喊了一声。

　　林博士立刻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像一个即将开始学术报告的教授。“苏……阿禾女士，”他显然是想叫她的真名，但在最后一刻改了口，“根据我们的数据模型，穿越你之前提到的‘魔鬼城’俄博梁，存在至少十七个不可控风险点，包括强侧风、磁场紊乱和超过35%的迷失概率。而我规划的这条新路线，”他用手指在平板上一划，投影里的路线随之改变，“直接从东北方向切入，可以完美地绕开雅丹地貌最复杂的区域，全程路况的硬度值都在7.8以上，能节省至少两天的时间。从数据上看，这才是最优解。”

　　阿禾看着那个年轻博士脸上的自信，又看了看墙上那条由电脑计算出的、完美的“最优路线”，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

　　她一言不发地走上前，从有些错愕的林博士手里，拿过了那支激光笔。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力宣示。

　　“林博士，”她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地压过了暖风机的嗡鸣，“你的地图很漂亮。但你对这个地方的标注，是错的。”

　　她的激光笔，在地图上那个巨大的、被林博士标注为“复杂雅丹地貌群”的区域上，画了一个大圈。

　　“这里，不叫‘复杂雅丹地貌群’。我们叫它**‘魔鬼城’**。”

　　“之所以叫它‘魔鬼城’，不是因为我们这些在戈壁滩上讨生活的人迷信，而是因为它有三种最有效率的杀人方式。”

　　她的激光笔，指向了那片区域的入口。

　　“第一，它会欺骗你的眼睛。你看到的那些奇形怪-状的土堆，像城堡，像舰队，它们在不同的光线下，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样子。你早上把它当路标，下午它就可能变成了另一副模样。这里的地磁紊乱到连军用罗盘都会失灵，GPS信号随时会中断。热浪造成的幻影，能让一座山，看起来像一片湖。你的车队一旦进去，就像进了迷宫，只会在原地打转，直到耗尽所有燃料。”

　　她的激光笔，在迷宫般的峡谷中标注了几处。

　　“第二，它会攻击你的耳朵。俄博梁的风，不只是声音大。无数的峡谷和风蚀洞，把风切割、压缩、再释放，会形成一种次声波。你听不见，但你的神经能感觉到。时间长了，人会变得焦躁、偏执、出现幻觉。而你能听见的声音，就像你听过的所有恐怖片音效的总和——鬼哭、狼嚎、女人的尖叫……一支再精锐的队伍，在这种地方待上三天，也会因为精神崩溃而开始自相残杀。”

　　最后，她的激光笔，点在了林博士那条“最优路线”上，那片被数据标注为“硬度7.8”的平坦区域。

　　“第三，也是最直接的，它会吞掉你。在你迷失方向、精神恍惚的时候，你会看到一片无比平坦的开阔地，就像你的‘最优路线’一样。你会以为那是天堂。但那层不到五厘米厚的盐壳，就是通往地狱的门。你的博士告诉你这里硬度够，但他没告诉你，那只是地表。下面，是几十米深的盐卤烂泥。”

　　她关掉了激光笔，转身看着脸色已经一片煞白的林博士，和同样神情凝重的沈酌。

　　“你的地图，是代码写的。而我的，是用人命写的。现在，你还要走你那条‘最优路线’吗？”

　　修理棚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沈酌看着这一切，没有丝毫的意外。他挥了挥手，示意林博士先出去。然后，他才重新看向阿禾。

　　“你说得对。”沈酌说，“这正是我需要你的原因。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的理由。”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协议，放在了工作台上。

　　“这不是一份雇佣合同，是合作协议。”他说，“我的团队，提供所有的技术、资金和后勤支援。我们会在俄博梁的边缘，建立一个前进营地。而进入核心区的，是一个四人突击组。”

　　他看着阿禾，眼神里，是商人独有的那种、充满了诚意和算计的复杂光芒。

　　“价格，是你上次报价的两倍。另外，行动中，你拥有路线和生存决策的绝对指挥权。我向你保证，包括我在内，核心组的每一个人，都会听你的。”

　　阿禾看着眼前的男人，又看了看门外那支庞大的队伍。她知道，这是她七年来，最接近那个“地方”的一次机会。

　　过了很久，她拿起了那份协议。

　　“成交。”她说，“但人员配置，我来定。”

　　沈酌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前进营地，由巴图负责总指挥。”阿禾的决定出乎了沈酌的意料，“他是我唯一的后援，我需要一个绝对可信的人，掌握我们唯一的退路。你的后勤团队，全部归他调配。”

　　沈酌与她对视了几秒，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她这是在用自己最信任的人，来掌控整支队伍的“生命线”。

　　“可以。”他同意了。

　　“进入核心区的突击组，”阿禾继续说道，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充满了属于队长的威严，“四个人，我，你，你的技术顾问，还有你的安全主管。从进入俄博梁开始，所有人的命，都交在我手里。我的命令是绝对的，不接受任何质疑。做不到，我现在就把这份协议撕了。”

　　沈酌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林博士和K。

　　然后，他重新转过头，缓缓地笑了。

　　“没问题，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