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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搬离的行李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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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墨那句“你不差劲”和那个夜晚的拥抱,像一剂强效的镇痛剂,暂时麻痹了苏念心头的创口。她努力振作起来,不再整日消沉,重新拿起画笔,甚至接了两个风格更商业化的插画单子,虽然报酬不高,但至少是靠自己双手挣来的。
她不再回避林墨,吃饭时会主动聊些轻松的话题,晚上也会依偎在她身边。但有些东西,如同瓷器上细微的冰裂纹,一旦产生,便无法真正复原。那份刻意维持的轻松之下,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无法言说的疲惫。
裂痕,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悄然蔓延,只等一个契机,便会彻底崩裂。
这个契机,来得猝不及防。
林墨接手了一个标的额巨大的跨国并购案,进入了最紧张的攻坚阶段。她变得比以往更加忙碌,早出晚归,甚至连续几天直接在律所通宵。偌大的公寓里,常常只剩下苏念和两只猫。
苏念理解她的工作,尽量不去打扰。她独自吃饭,独自画画,独自带着“正义”在小区里遛弯。空荡的房间里,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而粘稠。她看着窗外林墨的车位一次次空着,心里那份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安全感,又开始一点点瓦解。
她开始不可抑制地想,如果有一天,林墨的事业永远如此,甚至更加忙碌,她们之间,会不会只剩下这空荡的屋子和无尽的等待?她的存在,对于林墨光芒万丈的人生而言,是不是终究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一个需要被妥善安置的……麻烦?
这种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尤其在深夜独自一人时,几乎让她窒息。
这天下午,苏念终于接到了之前广撒网投递的一份工作的面试通知——一家大型电商公司的平面设计助理岗位。工作内容枯燥,与她最初的艺术家梦想相去甚远,但薪资尚可,且提供员工宿舍。
她盯着那封邮件,心情复杂。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她能够立刻实现经济独立、搬离这里、证明自己不是“负担”的机会。但这也意味着,她要向现实妥协,放弃一部分艺术追求,并且……离开林墨。
她犹豫了很久,直到傍晚,才最终回复了邮件,接受了面试邀请。
晚上十点多,林墨终于带着一身疲惫回来了。她脱下外套,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看到苏念还坐在客厅沙发上,似乎是在等她。
“还没睡?”林墨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
“学姐,”苏念站起身,手里捏着那张打印出来的面试通知,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我找到工作了。”
林墨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有些意外:“这么快?是哪家公司?做什么的?”
“XX电商,平面设计助理。”苏念将通知递过去,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表现出来的轻松,“下周一入职。公司……提供宿舍。”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猛地砸进了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里。
林墨接过那张纸,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信息。电商公司,设计助理,员工宿舍……每一个词,都与她认知中苏念该有的发展方向背道而驰。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份工作的琐碎和创造性匮乏。
更重要的是——“提供宿舍”。
她抬起头,看向苏念,试图从她脸上找出赌气或者试探的痕迹,但苏念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让她心慌。那是一种下定了某种决心的平静。
“这份工作……”林墨斟酌着用词,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质疑,“似乎不太符合你的专业方向和长远发展。而且,住宿条件可能……”
“我知道。”苏念打断了她,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但这是一份正式工作,有稳定的收入。我想试试。”
她看着林墨,眼神清澈,却像隔着一层薄冰:“我不能一直住在这里,学姐。我需要有自己的空间,也需要……靠我自己站稳脚跟。”
又是“不能一直住在这里”,又是“靠自己”。林墨感到一阵无名的烦躁和……受伤。她放下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走到苏念面前,眉头微蹙:“苏念,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谈过了吗?这里就是你的家。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什么。”
“需要!”苏念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激动,她看着林墨,眼圈微微发红,“对我来说需要!学姐,你永远无法理解,寄人篱下、看着你为了那么贵的画材眼睛都不眨地刷卡、而我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是什么感觉!你的一切都太好了,好到让我觉得自己很多余,很没用!”
她积压了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来。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多余!”林墨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被误解的愠怒,“我只是想让你过得轻松一点!为什么你总是要把我的好意扭曲成一种施舍?!”
“因为在你面前,我永远是被照顾的那一个!”苏念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你习惯了一切都在掌控中,习惯用你的方式解决所有问题!可我不是你的客户,不是你需要分析和处理的案件!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我的骄傲,我的不安,我需要的是平等的并肩,而不是单方面的庇护!”
她指着那张面试通知,声音颤抖:“这份工作也许不够好,不够‘符合我的发展方向’,但它是靠我自己找到的!它能让我付得起房租,买得起自己想买的颜料,不用在花你每一分钱的时候都感到愧疚!这对我来说,比你那些理性的‘最优解’更重要!”
争吵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震碎了最后一点温情脉脉的伪装。
林墨看着泪流满面、情绪激动的苏念,看着她眼中那种混合着伤心、失望和决绝的光芒,所有准备好的道理和劝说,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忽然意识到,她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某一件具体的事情,而是根植于不同世界、不同经历所塑造的,对爱和关系截然不同的理解和需求。
她给的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她给不了,或者说,她还没有学会如何给。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苏念看着沉默下来的林墨,看着她脸上罕见的、近乎茫然的神情,心像被撕裂一样疼。但她没有退缩。她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静。
“我明天就去收拾东西。”她转过身,不再看林墨,“周一之前,我会搬出去。”
说完,她快步走进了客房,关上了门。这一次,门没有被反锁,但那道无形的界限,比任何锁都更加坚固。
林墨独自站在客厅中央,月光透过窗户,将她的影子拉得又长又孤寂。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能听到里面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
她没有再去敲门。
她知道,有些路,需要苏念自己去走。有些坎,需要她自己迈过去。
而她,或许也需要时间,来重新审视自己,审视这段关系,审视她所以为的“爱”的方式。
第二天,林墨很早就去了律所,像一种逃避。晚上她故意拖到很晚才回来,公寓里一片漆黑,安静得可怕。
她推开客房的门,里面空荡荡的。
那个巨大的画筒不见了,散落在地上的画稿和颜料收拾得干干净净,书桌上那个黏土小狗和速写本也消失了。衣柜里属于苏念的几件衣服被取走,浴室里那支果香味的洗发水和印着卡通图案的毛巾也不见了。
只有床头柜上,放着那本深蓝色的、承载了七年光阴的素描本。
她把它留下了。
林墨走过去,拿起那本素描本,指尖拂过粗糙的封面,仿佛还能感受到主人残留的温度和……决绝。
她缓缓在床边坐下,翻开。
一页页,依旧是那个被她一笔一画珍藏了七年的自己。只是如今再看,那些线条里蕴含的情感,不再让她感到悸动和震撼,只剩下无尽的酸楚和……恍如隔世的遥远。
客厅里,“法槌”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安地“喵呜”了一声。而“画笔”,也跟着苏念一起离开了。
这个她精心构筑的、曾经以为会永远秩序井然的世界,在闯入一抹鲜活的色彩后,最终,又回归了一片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是这一次,寂静里,充满了失去的回响。
林墨闭上眼,将素描本紧紧抱在怀里。
苏念搬走了。
带着她的骄傲,她的不安,和她那只名叫“画笔”的猫,以及一个名为“独立”的决心。
而她们之间,那原本就脆弱的关系,在这一刻,似乎随着那只被拖走的行李箱,彻底走向了分崩离析的悬崖边缘。
长夜漫漫,前路未知。
裂痕,终于彻底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