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与第七年》奔跑的番茄

14、晨光与裂痕

　　生物钟在清晨六点照常将林墨唤醒，但身体却违背了多年的习惯，贪恋着怀中的温暖与柔软，迟迟不愿起身。

　　苏念还在熟睡，整个人像只无尾熊般蜷缩在她怀里，脸颊贴着她的肩窝，呼吸均匀绵长，带着细微的、令人心安的气息。晨光取代了月光，透过窗帘缝隙，为苏念裸露在外的光滑肩头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边。她睡得很沉，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正做着什么美梦。

　　林墨低头凝视着她，目光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缱绻。昨夜发生的一切，如同烙印般深刻在她的感官记忆里——月光下颤抖的睫毛，细碎的呜咽，紧攀着她的手指，以及最后那全然信赖的依偎。一种陌生的、饱胀的满足感充盈着她的胸腔，让她觉得这间向来清冷的卧室，忽然间充满了令人沉醉的暖意。

　　她小心翼翼地，极轻地抽出手臂，想要起身，却不料这细微的动作还是惊扰了怀中的人。

　　苏念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长睫颤动，缓缓睁开眼。初醒的眸子带着水汽，迷蒙地对上林墨近在咫尺的目光。短暂的茫然过后，昨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回涌，她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漂亮的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她下意识地想往被子里缩，却被林墨带着笑意的目光定住。

　　“早。”林墨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格外磁性。

　　“……早。”苏念的声音细若蚊蚋，眼神躲闪着，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看林墨。此时的林墨，褪去了平日的严肃与冷冽，长发微乱，眼神温柔，带着一种慵懒的性感，让她心跳再次失序。

　　林墨看着她害羞的模样，心头微软，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早安吻。

　　这个吻，比昨夜任何一个激烈的触碰都更让苏念心动。它代表着一种确认，一种延续，一种存在于晨光日常里的温情。

　　两人起床，洗漱。浴室里，并排摆放的牙刷杯和毛巾，无声地宣告着某种归属的改变。苏念看着镜子里并排站立的她们，一个清冷成熟，一个鲜活明媚，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早餐是林墨准备的，依旧是简单的煎蛋和吐司，但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她们坐在餐桌同一侧，膝盖在桌下轻轻相碰，传递着隐秘的亲昵。苏念叽叽喳喳地说着她今天想去买的新颜料，构思着新的画作。林墨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她手舞足蹈时，伸手帮她扶稳晃动的牛奶杯。

　　阳光洒满餐厅，两只猫在脚边追逐，“法槌”似乎也默认了“画笔”这个新伙伴，不再那么高冷。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像一幅刚刚绘制完成、色彩饱满温暖的油画。

　　“下午我陪你去买颜料。”林墨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忽然说道。

　　苏念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学姐你今天不忙？”

　　“嗯，下午没什么要紧事。”林墨点头。她想参与进苏念的世界，哪怕只是陪她买颜料这样的小事。

　　然而，这种和谐的氛围，在她们下午踏入那家位于艺术园区深处、规模不小的专业画材店时，开始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苏念一进画材店，就像鱼儿回到了大海。她熟门熟路地穿梭在琳琅满目的货架间，对各种品牌、型号的颜料、画笔、画纸如数家珍。她拿起一管进口的钴蓝色颜料，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学姐你看这个颜色！纯度超高，画天空和海浪简直绝了！就是……有点小贵。”她吐了吐舌头，还是爱不释手地拿着。

　　林墨跟在她身后，目光扫过价签——那一小管颜料的价格，几乎等同于她一套高级定制西装干洗的费用。她微微蹙眉，并非觉得昂贵，而是出于一种习惯性的价值衡量。

　　苏念又看中了一套某大师联名款的限量版画笔，一套进口的亚麻画布，还有一些林墨叫不出名字的特殊媒介剂。她像个小孩子进了糖果店，每一样都想要，兴奋地往购物篮里放。

　　林墨看着她雀跃的背影，没有阻止，只是在她又一次拿起一盒价格不菲的矿物色粉时，温和地开口：“这些……都是必要的吗？”

　　苏念的动作顿住了，脸上的兴奋稍稍收敛，她转过身，看着林墨，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解和被质疑的委屈：“这些颜料和工具，能帮我更好地表达想法，画出更好的作品啊。而且这些画材保值，可以用很久的。”

　　林墨点了点头，她理解艺术家对工具的追求。她走上前，接过苏念手中沉甸甸的购物篮，语气依旧平静：“好，你喜欢就买。”

　　她拿出钱包，准备去结账。那一篮子的画材，价格已然不菲。

　　苏念看着林墨拿出那张黑色的信用卡，心里先是涌起一阵被宠溺的甜蜜，但随即，一种微妙的不安感悄然滋生。她想起姐姐苏晴的话——“她那个圈子的复杂”、“看你年轻好拿捏”……虽然她坚信林墨不是那样的人，但这种完全由对方支付、金额不小的消费，让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学姐，其实……我可以自己来的……”她小声说道，伸手想去拿回购物篮，“我之前接的插画项目，尾款快到了。”

　　林墨却轻轻挡开了她的手，语气带着一种自然的、不容置疑的意味：“没事。我刚结束一个案子，奖金还不错。”她看着苏念，眼神温和，“你现在手刚好多画画，想用什么就用什么，别考虑钱的问题。”

　　这话本是出于关心和体贴，是想让她没有负担地追求所爱。但听在敏感又骄傲的苏念耳中，却隐隐变了味道。尤其是最后那句“别考虑钱的问题”，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她一下。

　　她想起了自己目前没有固定收入、依靠零星稿费和以前积蓄的状态，想起了与林墨之间巨大的经济差距。林墨可以轻描淡写地说出“别考虑钱”，是因为她拥有足够的底气和实力。而自己呢？

　　结账时，收银员报出的数字让苏念暗自咋舌。林墨却面不改色地刷卡、签字，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买了一杯咖啡。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些微妙的沉寂。苏念抱着装满昂贵画材的袋子，之前的兴奋感消退了不少，心里堵着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偷偷看向开车的林墨，她侧脸线条依旧完美，神情专注地看着前方，似乎并未察觉任何异常。

　　车子驶入公寓车库，停稳。

　　苏念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画材袋子的提手，声音闷闷的：“学姐，那些画材的钱……等我稿费到了，我会还你的。”

　　林墨正准备下车的身形一顿，转过头，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不用还。”

　　“要还的。”苏念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倔强的坚持，“我不能总是花你的钱。”

　　林墨看着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她情绪的变化和那份固执的坚持。她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好好的人，忽然就在钱的问题上较起真来。在她看来，为自己在意的人花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是一种表达关心和保障的方式。

　　她试图解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苏念，我们之间，不需要分得这么清楚。我有能力让你过得更好，这很正常。”

　　“可是我不想这样！”苏念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连她自己都未预料到的激动，“我不想让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就意味着你要一直‘养’着我！我有手有脚，我可以自己赚钱！”

　　“养”这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林墨的眉头蹙了起来。她从未用过“养”这个字，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她只是单纯地想对她好，想为她扫除一些现实的障碍。苏念的反应，让她感到困惑，甚至有一丝不被理解的愠怒。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林墨的语气冷了下来，恢复了平日里那种公事公办的冷静，“我只是不希望你为这些琐事分心。如果你觉得这是负担，以后你自己处理就好。”

　　说完，她推开车门，率先下了车，没有再看苏念一眼。

　　“砰”的关门声，在寂静的地下车库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念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林墨径直走向电梯的、挺直而疏离的背影，眼圈一下子红了。怀里昂贵的画材，此刻变得无比烫手。

　　她不是不感激，不是不感动。只是……她想要的，是并肩而立的爱情，而不是单方面的给予和承受。林墨那句“别考虑钱的问题”，和她此刻冷静疏离的态度，像两把冰冷的匕首，刺中了她内心最深处关于自尊和独立的敏感神经。

　　她抱着画材，慢慢地下车，走向电梯。

　　电梯缓缓上升，狭小的空间里，两人并肩而立，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晨光里的温情脉脉，尚未持续到日落，便被现实投下了一道清晰的、冰冷的裂痕。

　　她们一个习惯了用能力和付出来表达爱意，一个敏感于自尊与独立的边界。

　　这无关对错，只是源于不同世界、不同经历所塑造的，爱的语言，尚未完全相通。

　　而磨合的道路，从来都不会一帆风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