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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指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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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工作量并不大,实验材料并没有到收成的时候,也不需要新种,因此只需要评估一下长势,再除除草打打药就好了。这也是师妹们一开始不打算让苗笙来的原因。
苗笙既然要来,工作的重头自然就会被他揽过。师妹自觉轻松,去旁边闲聊着配药。苗笙先是粗略地看了一下长势,然后蹲下,从一株实验苗里细细数了六七根,揪出来量长度。做这些的时候他偷偷撇米若——如果是往常,他会乐意详细地和米若介绍自己的工作,再不济也不会把他单独晾在一边。
但是现在他一言不发,恍若真的全身心沉浸在工作中。
米若随着他的动作也蹲在了地头,楞头看了一会整地的苗,又盯着苗笙的动作,没有意识到苗笙的异常。
半晌,他整把握住一株实验苗,没费什么力就连根带土的拔出来。
“哎——”苗笙惊呼,“你干嘛呢!”
“拔草,”米若冲他抖了抖手里的苗,“帮你。”
苗笙有点生气:“让你拔了吗?我没有说过需要你帮我吧?”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了。这语气太冲了,甚至再笨手笨脚的师妹,他也从未这样过。况且在几亩大田里一株苗根本算不了什么,这样的反应实在有些过度。他抿了抿嘴,视线落回手中的测量尺上,声音不自觉软了点,但仍带着一种刻意的的疏离。
“这是实验材料,不能乱动。”
米若举着那棵苗,扔也不是插回去也不是。
“我……我看你一直在拔,”他小声解释,“而且长得很像杂草,我以为……”
“你以为的并不总是对的。”苗笙打断他,依旧没有抬头,手指用力地捏着尺子,“在你不熟悉的领域,保持安静看着就好,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带着刺的话让空气彻底安静下来。
米若轻轻“哦”了一声。他把那棵苗放在田埂边,手上的泥土也没有拍,起身离开了苗笙的视线。
自责是第一个涌上来的念头。苗笙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发什么火,略微失控的感觉让他陌生和懊恼。米若也没做错什么,怎么能这么凶他呢,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不对,什么小孩,以为全世界都围着他转,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就像接受别人的馈赠一样轻松的小孩吗?况且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吧……
但是这个小孩五点……或者更早就在门口等着你,抛去别的事不谈,今天起码是真诚的吧。
那也是他乐意,闲的没事干,不会创造任何的价值。
他现在会不会觉得我很莫名其妙,会不会……很委屈。
苗笙快把手里的尺子抠烂了,最终决定去找米若道个歉。他擅长服软,更擅长道歉。
一转头,米若背着个喷药器撒欢似的打着药,跟两个师妹聊得热火朝天。
苗笙一点儿气都没了。
有了两个壮汉的帮助,还未到大热时候工作就已经完成的大差不差,师妹叫嚷着让苗笙好好请米若吃一顿饭。
“在这吃什么,荒郊野岭的。”苗笙无奈,“回去吃,回去吃。”
几人返回班车等待回城,米若让都不用让就和苗笙挤在一起,丝毫没有受到刚刚事情的影响。苗笙本想不与他同坐,然而师妹们一上车就把本就窄小的面包车前座塞得满满当当,苗笙也就没再挪动。
“小苗,回去请我吃什么呀。”米若拿胳膊肘碰了碰他,一上午的劳作让宽松短袖下的胳膊微微有些浮汗,苗笙不经意瞥见,想着刚刚应该给他拿件防晒。
……不对,这些没用的关心赶紧从脑袋里出去。
苗笙假装很疲惫地闭上眼:“改天,改天。今天累。”
耳边米若的声音倒也不失落:“好吧,你确实累。”
苗笙干脆一直装下去,装着装着就变成了真疲惫。班车正经过了隧道上了高架,路广车稀,只留时强时弱的呼啸声。
苗笙头靠着车窗睡着了,双手松松地垂在腿上。米若见他手心朝上,坏心眼地去挠他的掌心,苗笙的指尖就跳动两下。又挠,又跳动。
米若边使坏边看着他的侧脸。苗笙小时候脸圆,现在上了年纪,脸颊上的肉都已消去,骨骼感明显了些。唯独鼻头和下巴还是圆圆肉肉的,给整张脸增添了无法消除的幼态。此时苗笙额头贴着车玻璃,眼镜随着车的晃动微微的在鼻头上滑动。米若动得多了,他的嘴唇像是也感觉到了痒似的,小幅度颤了颤,随后抿住,吞咽了下。
米若的喉结也跟着滑动。
他不再逗弄苗笙的手,但并未把自己的手收回来,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扔在苗笙的腿上。
苗笙半路醒了,对于刚刚发生的插曲一无所知。他让司机在路过自己家的公寓时停一下,把米若放下去。
“干嘛呀师哥,回所一块吃午饭吧。”晓阳睡得颠三倒四。
苗笙在米若看不见的角度轻拍了下晓阳,嘘着声说,“别闹了人家多忙啊。”又转头搪塞米若,“我先回所了,忙。”
米若被扔在大马路上,挠了挠头自己上楼了。
其实苗笙根本不忙,他把大半天的时间都规划在基地,但没想到能这么早完成。因此回所后也没有给自己塞新的任务,而是打算在休息室补觉。毕竟舟车劳顿,总是补不回。
没睡多会手机就嗡嗡。
米若:(发来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饭)
米若:苗苗,你好几天前带的这个饭是哪家的?
苗笙仔细辨认了一会:食堂买的
米若:啊,那我想吃
苗笙对他大言不惭的索取又有点恼,但明明搁以往任何一个人他都乐意做“外卖员”。
苗苗:没有外卖点个快餐吧差不多
米若:QAQ
苗笙撇了手机阖上眼。累急了的睡眠总是断断续续,但睡不深,苗笙感觉有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在自己大脑皮层上跳舞,现实中的声响却也清清楚楚。
比如他又被手机嗡嗡惊醒。
米若在刚刚半个小时后回了一张外卖照:没有你带的好吃【泪】
放屁。苗笙罕见地在脑中爆粗口,除了被吵醒的烦,再一个是所里的食堂出了名的难吃。他把手机调成静音,无论是米若还是任何人都不要再来了。
睡醒之后苗笙第一时间打开了响铃,他以往是个习惯秒回的人,不管是工作消息还是私人消息,关掉响铃会让他对全世界产生愧疚感。所幸没有太重要的事,其他人全部回复之后,他在米若的对话框里捡了几条对方问得多的回。
苗苗:很晚才回不用等我估计没饭了自己准备点
就应该这样。苗笙借静音这个由头肯定自己。狠下心来的第一步,就是不要对他事事回应。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酷。
然而到了回家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怂。苗笙在研究所磨磨蹭蹭到十一点才回去,但仍不能确定那个精力旺盛又昼夜颠倒的人是不是睡了,于是像做贼一样开门,又只敢打开玄关的灯,以免灯光透过阳台被隔壁见到。
偷偷摸摸上了床后,苗笙以为万事大吉,结果窗户传来几声砰砰闷响。
别动,苗笙,别动。苗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怂成这样,此刻阳台的声响更像是前来杀人放火的山贼,而自己是躲在床下怕被灭口的百姓。
窗户响了几回没再出声,反而是苗笙的心脏一直咚个没完。白天睡多了,他想。
苗笙就这样明忙暗躲地过了几天。期间米若也有不发消息的时候,是去工作还是野外苗笙不想知道。只是米若发的有些消息他还是会认认真真地回,比如米若透过窗子拍了一张自己阳台上的巨大杜宾,从那个角度看正巧与他放在台子上的花重合,一花一狗十分和谐。
苗笙由衷感叹:真可爱啊哈哈哈
随后又质问自己闲的没事哈哈什么。想问问米若什么时候把这个东西弄走,又舍不得。
再比如米若有一天照例问他几点回来,而他照例装酷回复不确定,米若问,你同事也这么晚吗?
苗笙回不是,随后疑惑:你问这个干嘛?
米若回:在想你们什么时候可以叫上我
苗笙心里酸酸的,说得他好像把什么留守儿童抛弃了。
苗笙其实想过不会一直这样下去,他明白自己的臭德行,心软无比,迟早有一天还是会对这个表面可怜兮兮的“山贼”妈起来。而对方或许根本不会发现,他自己在心里还天翻地覆搅过这么一通。但现在他就是别扭,不知是别扭米若这个人,还是“汪姐”这个人。
植物园里有个咖啡馆,算个说大不大的小屋。苗笙偶尔会在咖啡屋室外的桌椅上办公,因为周围种着些热带种,会让他有种被绿意包裹的感觉。眼下夏天快要过去,再不过来坐,叶子怕是要掉光。
他搬着电脑来,接近傍晚,树荫把这片区域遮得提早暗了些。处理数据时米若又叮叮地发过来几条没什么营养的话,他看了一眼,没回。
直到,米若:你在躲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