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菰》生鱼忧忧忧患

1、灵株仙草

　　“师哥，那我们先回去整理数据了哈，你看完就快回来！”

　　苗笙一边接过运动相机往自己脖子上挂，一边拎起大包小包的工具，“行。你们几个千万别走散了。”同门几个师妹叽叽喳喳答应着，向苗笙致以送别的目光。

　　研究组今天到某片野生草原进行野外采样，原定需要的数据已经完成了，但苗笙觉得此地生境特殊，或许会有什么新的发现，于是主动提出往远处再探一探。作为组内唯一的男士加大师兄，几个师妹完全听从指挥，答应先回到车上。

　　苗笙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草原的边缘走去。虽说是叫野外勘察，但这里风景不错，早就有大批背包客打过卡，所以研究组想要勘察的植物类别也与常见物种大差不差。唯独草原的边缘是一片裸露的悬崖峭壁，苗笙想，那些灵株仙草不都长在这样的地方吗。随后他又轻笑一声收回想法。

　　还是要相信科学。

　　大约走了几十分钟，草原的边际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苗笙呼出一口气，大致左右一扫。

　　看上去确实没有什么意外，也都是常见的……等等！怎么有个红的！

　　苗笙有点血脉沸腾了。虽然他确实不相信什么灵株仙草，但是这株植物实在特殊：周边是枯草的黄，中间居然透出一抹红色。且不说生长在这样的地方，单是这样的颜色都很让人振奋。

　　苗笙背着大包小包咚咚咚地跑过去。

　　……

　　苗笙无语了。

　　这棵灵株仙草，居然是个人。

　　具体来说，是个人脑袋瓜子上染的枯黄杂乱的头发，中间一缕挑染的红色。本来再怎么说都不会看错到这么离谱的，但是，这个人更是离谱。他全身裹着黄绿色的睡袋躺在悬崖边上，双脚垂下悬崖，刚刚又是以头顶对着苗笙，所以只能看见一撮毛。

　　一瞬间的无语过后，苗笙很快转换了心情。毕竟在这种地方，有一个紧闭双眼的人明显更诡异。他首先猜测这是不是一个抛尸事件，但是哪有抛尸抛一半的呢？难道是搬不动了？

　　于是苗笙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有气。

　　难道是下毒死了一半……苗笙又开始猜测，也不敢轻易挪动。

　　忽然这个黄毛轻微动了一下，似乎是有醒的迹象。苗笙稍微放下一点心来，正准备蹲下把他推醒。黄毛突然间鲤鱼打挺把腿从悬崖边收回，又一个半旋全身滚回了崖上，蜷缩侧卧着继续闭着眼。

　　给苗笙吓得往后一个趔趄，又目瞪口呆观赏他的杂技。

　　他不会是在……睡觉吧？

　　苗笙蹲下来，先轻声叫了几声你好，没反应之后又去拍他的肩膀。

　　拍了好一阵仙草才懵懵睁开眼，不过他清醒的很快。他向苗笙的胸前看了一眼之后问：“你是代拍吗？”

　　“什么？”苗笙反应很慢，“拍什么？”

　　仙草只骨碌碌地转着眼珠看他。

　　苗笙觉得蹲在一个被捆住的大虫子面前，这个场景实在是有点像绑架现场，仿佛是下一秒，仙草就会吐出一口血说，你绑架我我也不会屈服的，然后苗笙作为一个恶毒绑匪说那你就去死吧然后把他踹下悬崖。……

　　因此苗笙不想与他多说什么，但还是嘱咐道，“太阳下山之后会很冷，别在这里睡了吧。虽然可能是你的爱好……但是刚刚真的很危险。你有其他的野外装备吗？或者你要搭我们的车回去吗？”

　　仙草又把眼睛闭上了。随即轻轻打起呼噜。

　　苗笙挠了挠鼻子，计算了一下他的运动曲线觉得不会有坠崖风险，决定尊重他人命运。他从肩上摘下一个小帐篷——这个小帐篷平时只是用来暂时放置仪器的，并不能塞下一整个人，但可以塞下——一个头。

　　他窸窸窣窣支好帐篷，把仙草的头轻轻托起来，塞到帐篷里。

　　……

　　苗笙走出去很远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觉得这个场景比一开始更是诡异的没边。

　　苗笙是国家科学研究所的植物生物类博士生，硕博连读已经是第五年了。按理说今年正常把论文发掉就可以顺顺利利的毕业，但他却早早提交了延毕申请。倒也不是遇到了什么瓶颈，苗笙作为导师最欣赏的心腹，早已满足了毕业条件，但他觉得自己的课题似乎能够更进一步……或者说他心里早早构建了一个完整的、庞大但可实施的框架，现在并不是仓促填完的最好时机。

　　再加上在研究所，延毕这件事太过稀松平常，所以苗笙本人和导师都欣然接受。

　　除了生活处的老师告诉他，由于场地紧张，无法再给延毕的学生提供宿舍。

　　倒也不是什么难解决的事。研究所虽然地处首都，但为了承担生态类的研究，坐落于离市中很远的地方，简单来说就是郊区。郊区最不缺的，就是廉价的单身公寓。

　　而苗笙甚至都没休假，试验结束之后拎着个箱子就搬到了新住所。

　　这个公寓的空间确实不大，只有一室一卫一厨房，打开大门就是床。不过空间比较通畅，而且还有个较为宽敞的阳台，正好可以用来堆放杂物。收拾好床铺之后，苗笙打算改天再收拾剩下的东西，于是胡乱一堆全都端到阳台。

　　苗笙一进阳台就注意到了隔壁阳台。首先是因为这个布局，阳台与阳台之间实在很近，伸伸手就能打开邻居的窗户，虽然邻居并没有关窗户。其次……隔壁阳台上怎么有个帐篷。帐篷怎么还……叽里咕噜的。

　　很难不让人胡思乱想。但是小情侣想玩情趣的话，也无可厚非。苗笙立马打算礼貌地走开，这时候帐篷突然拉开，从里面探出一个头。

　　突然的对视。

　　苗笙条件反射地把手举在胸前打了个招呼，又觉得不该在这种尴尬的时候打。

　　“哈哈，你确实不是代拍，这次没有相机。”邻居把拉链全部拉开，探出大半个身子，“不过你的帐篷差点把我憋死。”

　　苗笙这才看出来邻居居然是那棵悬崖边上的“灵株仙草”。不过才几天没见，仙草已然修炼成人：又黄又红的头发染成了清清爽爽的栗子棕，长度也修剪了大半，支棱成刺头，刘海稍长些，几缕垂在眉毛之上。苗笙上次并没有看清仙草的样貌，因为他并没有观察一个熟睡的陌生人的癖好，但头发剪掉之后，露出清晰的五官，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邻居确实样貌出众，眉骨深邃，棱角分明，尤其是鼻子挺翘，有微微的鹰钩。

　　苗笙一时忘了回话，也忘了尴尬。直到邻居从帐篷里走出来，倚靠在窗台上。老头背心将他的肌肉线条清晰地崩出来，就连吊儿郎当的一靠也显得像在拍杂志。

　　苗笙发现帐篷里原来没有其他人，一下子松弛下来，“哎，是你呀。我的帐篷……那个，野外有虫子最好……”

　　“当然要谢谢你啦，不然我要睡过头了。不过睡过了其实也没事就是要为难别人找我。哎，那你之前是干啥呢，拍纪录片吗？纪录片里有我的话能不能剪掉呀？”

　　邻居劈里啪啦说了长长一串，语速快且急，但面色却透出明显的兴奋。苗笙挨句回复：“没事的，不过你那个地方确实很难找啊……我是去调查植物种类的，不是拍纪录片的。”

　　邻居更兴奋了：“调查！哇！好高级！你是大专家吗！”

　　“不是不是……只是做这个工作的……”苗笙有点羞耻，“就在旁边那个研究所，我是博士生。”

　　“博士！！！那你是一直上学一直上学吗？好厉害啊！”

　　苗笙觉得邻居大概是有点学历崇拜，但是又没办法对庐山外的人解释清楚庐山的真面目，只好摆摆手内向地笑了笑：“谢谢……你好呀，我今天刚搬过来，我叫苗笙。”

　　邻居仍然处在一个十分亢奋的状态，并且对话时一直很认真的注视着苗笙，这种赤裸裸又亮闪闪的目光让苗笙很不自在。有点……虔诚。

　　“你好你好，我叫米若。”

　　好洋气的名字。苗笙又开启了爱脑补的惯例。第一次在草原上见面的时候，苗笙还以为对方是附近休息的牧民，因为除了乱七八糟的头发，对方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健康的肤色。今天近距离观察后，苗笙反而脑部不出了。米若的肤色虽然深，但并不粗糙，加之出众的样貌和身材……

　　苗笙眼神乱飘，正好也躲避一下对方的视线。“哎，那你也是刚搬过来吗？怎么住在帐篷里？”

　　“嘻嘻，我喜欢。”米若冲他呲牙一笑，“我住这儿好几年了。”

　　“啊，但是今天晚上可能有雨。”苗笙看了看手机，“最好还是回屋去吧。”

　　米若不在意地一挑眉：“好。”

　　“嗯……我们要不加个微信？”社交恐惧分子苗笙犹豫道。

　　米若像被戳中一样点点头，钻进帐篷一通乱找。两人分别从窗户里伸出胳膊，叮一声加过微信。

　　米若眉眼弯弯的虔诚视线自始至终没有移开过，苗笙承认这很礼貌，但是他实在有点遭不住，忙不迭地说：“那你快休息吧，收拾收拾进屋睡。下次我再登门拜访。”他在米若的视线中平移回了屋里，轻轻关上阳台门喘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他虽然也沉默内向，但并没有像这次一样，很迟钝，很茫然。

　　苗笙想了半天把自己归结为潮人恐惧症。

　　他点开米若的微信头像，是一个小房子形状的毛绒玩具。点进朋友圈，大多是一些没有文案但是带了定位的风景图，其中就包括苗笙第一次看见他那次的悬崖。这样的朋友圈倒是与他本人很反差，苗笙甚至觉得不放两张他的自拍在里面有点可惜。

　　苗笙尝试把潮人赶出脑海后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