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荆自游

5、借口

　　馥市的夏，无疑是怄人的。近来因为久不落雨，暑气一直在空气中蒸腾着，怄恼着，不知什么就像锅里煮沸的水 ，沸腾炸开来。

　　陈晨开着空调，一大早暑气还是从窗缝漫了进去。

　　陈晨出了一身的汗，仍然没有醒，昨天实在太困太累了。

　　一觉睡到早上九点半，还是妹妹楠楠等不及来敲她的门，见她不开门，就在门外喊她大懒虫。

　　陈晨被吵醒了，也不生气揉着眼睛，伸着懒腰，笑着从床上坐起身。然后踢啦着拖鞋 ，揉着乱糟糟的头发，开了门，蹲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小萝卜头:“楠楠说谁懒虫呢？”

　　“姐姐是懒虫。”

　　“好啊你。”

　　陈晨把小家伙从地上抱了进来。

　　两人滚在床上，笑作一团。
　　笑声一串接着一串，跟银铃似的。

　　阿嫲扯着嗓子喊她下楼吃饭。

　　陈晨应了一声拐到卫生间刷牙

　　不一会儿，玄关响起鞋跟打地的声音，阿嫲又扯着嗓子:“饭温在锅里，不要不吃，我出门了。”

　　陈晨又“诶”了一声。

　　院里关门声传来。

　　楠楠扒着栏杆，扭过小小的一颗头:“奶奶，出去麻将，李阿嬷。”

　　陈晨漱了口，走过去，伸手擦了擦她顺着下巴往下淌的口水。
　　“奶奶去李奶奶家打麻将了是不是？”

　　楠楠点头，小人今年五岁，是个吃糖还淌口水，说长句还磕巴的年纪。

　　舅舅许锦州今年却已经四十有五了，不是老来得女，而是因为舅妈冯丽不孕，多年求医无果，不得不接受，从福利院领养了楠楠。
　　楠楠大名叫许依楠。

　　记得当时她高三，晚自习下课，舅舅抱着软成一团的楠楠，把取名权交给了她。

　　陈晨没有思考很久，思索片刻，道:依楠。

　　舅舅没问寓意，像是明白她。

　　当即拍板说就叫依楠。

　　依楠，有枝可依，一生顺遂平安。
　　是很好。

　　舅妈在厨房留了早餐，是她爱吃的锅边糊和油饼。

　　她一边儿吃着熟悉的家常味道 ，一边儿哄着楠楠。
　　陈晨嚼着油饼，忽然觉得日子有些悠闲。

　　她抬头，小院在胡同深处，闻不见早市的热闹，也听不见车马过路的喧嚣。

　　陈晨吃过早餐，穿好防晒衣，随手拿了顶藏篮色的鸭舌帽戴上。给楠楠也戴了个黄色的小圆帽，姐妹俩手拉手往外走。

　　她昨天晚上跟闺蜜宋灵约好了，今天上午在“没牙伯花生汤店”碰头。

　　宋灵跟陈晨是发小，俩人一块上幼儿园，然后一路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起，到了大学，因为分数缘故，不得已一个人去了北方，一个去了南方。

　　天太热了，宋灵不愿意骑车，跟陈晨一样，打车来的。

　　陈晨离的近，先到的，点完芋泥，四果汤就在屋里随便挑了张靠空调的桌子坐下。

　　宋灵到时，不改老性子，推门进来一阵叮呤咣啷，闹出好大的动静。

　　走近了，先是搂着楠楠亲了两口，又在陈晨脸上吧嗒了两口。

　　口水沾了两人一脸，姐妹两个嫌弃的直拿手擦。

　　老板娘跟食客都被逗乐了，说:“这小姑娘招人爱的哩。”

　　宋灵冲着老板娘飞了个吻，嘴甜的说:“婶婶，好一阵没见你了，这不一放假就来了，什么芋泥四果汤都是次要的，就是想见见您呢。”

　　老板娘被哄的天花乱坠，满口说一会结账算他们便宜点。

　　宋灵“欸”了一声，冲陈晨挤眉弄眼，总算得空在桌前坐了下来，抱着四果汤一阵狂饮。

　　陈晨笑着说慢点，抬手把面前的芋泥推了过去，又把自己那份拨给楠楠，楠楠人小吃不了那么多，她也才吃了饭，两人吃一份，正正好。

　　楠楠很乖，捏着勺子吃的有模有样。陈晨在一边儿时不时帮她擦擦嘴。

　　宋灵喝完饮料，跟陈晨聊了起来。两人上次见还是五一放假，去了北京，疯了几天。

　　回学校后，就没再见面了。尽管两人有空就视频通话，但哪里比得上碰面来的尽兴。

　　宋灵说北方干热的天气，陈晨就吐槽南方湿热到被褥无法晾晒的雨季。

　　宋灵说学校管理松散如同放羊，逃课也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力。陈晨啊一声，立刻叫苦连天，痛骂学校，痛骂刁钻的专业课教授。

　　宋灵说祁东，陈晨就不说话了。

　　祁东是他们的高中同学，也曾是“馥市三剑客”其中一员，宋灵喜欢祁东，但祁东不喜欢宋灵。

　　陈晨不说话，是因为祁东跟她表白过，就在高考后出成绩的那一天。

　　三剑客如今只剩陈晨跟宋灵两人，也有这个的缘故。

　　宋灵大咧咧的搡了她一下，说:“陈晨你至于吗？我一提祁东你就不吱声，不就是他跟你表白过，可你不是不喜欢他给他拒绝了吗。好！不提这些，我喜欢他我追他，那是我的事，你抱歉个什么劲儿。猪脑来的！”

　　宋灵说着，又推了她一下。

　　楠楠听不懂，但见宋灵表情夸张，跟电视里放的那动画片似的，小手捂着嘴巴，咯支支笑个不停。

　　陈晨也笑了。

　　她看着宋灵

　　不可否认，有些人天生就拥有这种能力。
　　可以直接的表达，表达所有，可说的、难以启齿的、喜悦的、难过的，也能直白的表达出喜欢，表达爱。
　　她跟宋灵认识这么久，知道这种能力，但一直没能学会并且拥有……

　　宋灵逗着楠楠笑的得意。

　　陈晨抿了下嘴唇，笑着舀了一勺子芋泥不客气的塞进她嘴里，说:“吃你的吧。”

　　*
　　中午，冯丽做了饭叫他们回去吃。宋灵也跟着回去了。

　　吃过饭后，冯丽又回了店里，

　　就在胡同口，一家卖烟酒饮料的生活超市，挣不了多少钱，但顾个日常开销的问题不大。

　　陈晨跟宋灵收拾的碗。

　　收拾完后，阿嬷带着楠楠回房间午睡。

　　陈晨跟宋灵上了楼。

　　两人头对头躺在床上。

　　宋灵看着天花板上的星星贴纸，感叹道:“这贴纸得有十几年了吧，晚上还会发光吗？”

　　“十六年了。” 陈晨摇头:“早就不会了。”

　　“舅舅对你是真好。”

　　陈晨轻轻的“嗯”了一声，空气忽然静了下来，陈晨不喜欢这种氛围，拿肩膀撞了下宋灵:“羡慕吧。”

　　好像在得意那是她的舅舅。

　　宋灵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果然“切”了一声，说:“知道啦知道啦，你舅舅你舅舅，没人跟你抢的。”

　　两人笑了起来。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宋灵看着手机，在回消息:“舅舅最近在干嘛，中午也不见他回来，好久没见他了。”

　　“在福安路那边跟剧组。”

　　谁料听了这话，宋灵眼睛噌一下亮了:“福安路？”

　　陈晨点头。

　　宋灵翻过身趴在床上一下捉住她的手臂，脸叠在她的脸上边儿，隔着不算远的距离:“剧组名字是不是叫《燃夏》？”

　　陈晨看着她，有点斗鸡眼了。她点点头移开了视线。

　　谁料，宋灵反应更夸张了，“啊”了一声直接叫了出来，晃着她的肩膀。

　　“我偶像，我老公，就在那个剧组。”

　　陈晨被晃的头晕，拍开她的手:“知道了知道了，能不能先松开我，被你晃的眼冒金花了都。”

　　宋灵丢开手，兴奋未减，坐起身，陈晨也跟着坐了起来。

　　“岑……鹤年不是歌手吗？什么时候转型了？”陈晨努力回忆，磕磕绊绊总算叫出名字来。

　　宋灵无语翻白眼:“陈晨小姐，out了好吗？就是说，岑鹤年是我本命，此时此刻跟我呼吸着同一片空气的是我的新墙头，不对不是新墙头，是老公，帅的简直要命，简直老公来的！”

　　陈晨无奈的摇了摇头，对她这副样子见怪不怪。陈晨很少追剧，追星这事她更是挨不着边儿。宋灵不是，宋灵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追星，什么男团，歌手，乐队，演员都追过。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也愿意去打工攒钱，只为见梦中情人一面。
　　陈晨不是很理解，但知道尊重。
　　就像宋灵不理解她喜欢动漫和泡图书馆这两件事，但也尊重。
　　偶尔还会陪她追番。

　　“宋灵小姐，能采访一下吗？您的……新老公，叫什么名字吗？”

　　陈晨手握成拳头，煞有介事的放在宋灵嘴巴旁边儿。

　　宋灵知道，她是故意的，变相在吐槽她变心之快。

　　宋灵不以为然，把她的手拍开，又翻身仰躺在床上:“你肯定没听过。”她对陈晨的网速很是了解:“听好了啊，我老公的名字——周 云 宁。”

　　陈晨有些呆了，不知道为什么，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不会有点说不出话来。

　　昨晚的一切好像过去很久，但偏偏就发生在眼前。

　　至少在她昨晚查完他的名字，看完他的百度百科之后。今天，在宋灵没提及这个名字之前，没有再想起过他。

　　甚至在宋灵说起新剧组的名字，她也没有。

　　但不可否认，仅仅一面之缘，他确实给她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宋灵见她没吭声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听傻了吧，就知道你不认识。周云宁是最近刚爆火的男星，去年演了一部现偶，这个月才播叫《遮天》。周云宁在里边儿演个富二代，人设类似于道明寺，区别道明寺是校园版，周云宁演的这个是熟男。有钱有势，最重要的是……帅啊，满屏荷尔蒙，唉呀妈呀 ，那个扑面而来的性张力，跟你说，看一集，流一集的鼻血。网上都炸了锅了，什么小说圈，二次元通通沦陷，就你没联网还不知道。”
　　陈晨其实有点印象，没放假那会儿 ，一个室友似乎在追这个剧，提过一嘴，她当时没怎么在意。

　　宋灵嘴巴不肯停:“可坏就坏在这个沦陷，你想啊暑假档，那些个大投资剧通通被摒弃在角落，我老公把人资源咖的路都给挡了，当然要被人整。家庭，感情，生活通通被扒了个遍。更惨的是，说的话也要被逐字逐句解读，找到一点不对劲就立马往死了喷……唉，就说前两天我在网上帮他说了两句话，评论区说我爱男，还骂我妈飞了……，我真的，快气死了。算了不提，一提起来就一肚子的火。你要是真想了解，就下个微博，惨烈程度哐哐哐一下砸你跟前，一目了然，别的软件没这效果。”

　　宋灵走后，陈晨躺了好久，不明白自己究竟在纠结什么。
　　但网上的 ，他的事总是想不明白。

　　可能她本来就是较真的性格，从小到大，不明白的事总是要刨根究底的弄个明白。

　　最后她还是听了宋灵的话，下了个微博。

　　磕磕绊绊起了个网名，注册账号，尔后在搜索栏输入周云宁三个字。

　　页面很快跳转，几秒就露出周云宁的头像栏。

　　是张很日常的照片，像是在某个拍照点，又像是小区楼下的树荫下，他直视镜头随手那么一拍。

　　绿荫蓝天，黑发白皮肤的少年，很好看。

　　顺着头像点进去，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粉丝数量，2000万，陈晨不追星，对这个数字没什么概念，只是觉得以千万为剂量单位，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获得这种关注度，应该很火吧，宋灵不是也说了吗。

　　往下滑，他的动态发的并不多，近半年的只有五条，都是跟头像一样，很随意拍的但又很好看的自拍照他拍照。

　　半年前大多是一些风景照，蓝天，白云，绿树，猫，花，风，雨水什么都不拘泥。
　　随意，自然，陈晨不是专业人员，也不太了解摄影一类的技术，看这些照片，能感觉出他之前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陈晨继续往下扒拉，一条条看完后，陈晨退出主页界面，点进了宋灵所说的热搜。

　　拢共五十条，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几乎都是跟周云宁名字有关的。

　　但也如宋灵所言，都是一些负面内容。

　　“周云宁机场”

　　“周云宁前女友”

　　“周云宁被爆劈腿”

　　“周云宁言论”

　　“周云宁辱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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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晨一条一条点进去，评论区也都是一些辱骂的内容。

　　骂他的，骂他家人，朋友的……

　　陈晨有些心悸，特别是私生追上飞机的那一条，贴脸的辱骂，恶意的嘲笑 ，视频看的她有些触目惊心。

　　她的生活从来按部就班，大学前三点一线，家，学校，宋灵相关。

　　大学后就更简单了，上课，打工，宿舍。

　　放松大概就是周末跟室友出去吃顿好的，看个电影也就算是了。

　　遇到的人除个别利己主义者，都还算友善。

　　她从没有接触到……视频里的这种人，这么迎面扑来的庞大到直触灵魂的恶意。

　　到现在，她有点理解，那晚的周云宁为什么看起来会那么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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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差不多十一点，舅舅开着车从外头回来。

　　进门看见陈晨坐在沙发上，吓了一跳: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陈晨笑的既腼腆又心虚:“在学校熬夜熬习惯了，不困。”

　　陈晨把茶杯递了过去。

　　许锦州喝了口水，拧上盖子，拿手指头敲了敲她的脑袋:“熬夜对身体不好的。”

　　陈晨揉了揉头，振振有词:“串串不卫生还是有很多人爱吃啊，我知道熬夜不好的，舅舅，但不是年轻嘛！”伸手拍了怕许锦州的肩:“再不好好享受享受年龄带来的便利，等年纪大了，想享受就怕来不及了。”

　　许锦州“赫”一声，也不跟她争论，笑着说:“行，你们年轻人总是有理的，舅舅说不过你。”

　　陈晨笑了笑，快步走进厨房把冯丽留的饭给端了出来。

　　许锦州洗了手，扯出椅子，在饭桌边儿坐下。

　　陈晨也跟着坐了下来。

　　许锦州饿的很，埋头吃了一阵儿，抬头见陈晨正眼儿巴眼儿望的看着他。

　　许锦州放下筷子，嚼着嘴里的馒头:说吧，找舅舅什么事？”

　　陈晨比了个拇指:“老许，你聪明着呢。”

　　许锦州笑了一声，他带大的人，什么脾气性子当然门清。

　　陈晨早找好了借口，也组织好了语言。

　　但不知道为什么开口的时候，心脏还是砰砰直跳，可能是第一次对许锦州说谎吧，陈晨想。

　　“宋灵不是喜欢追星吗，舅舅你也知道，她今天来家里吃饭，说起舅舅，知道舅舅你在剧组，一问名字，可炸了锅了，说那剧组里正好有她喜欢的演员，明天开机仪式就想去现场看看。”

　　许锦州笑了一声说:“我当是个什么事，是去见周老师的吧。 ”

　　陈晨瞬间抬眼，有点惊讶似的。

　　许锦州笑道:“这几天来剧组走关系问的，十个有十个都是来问周老师的。听场务老孙说，几千几万要卖内部票的大有人在，都是跟你们这么大的女孩，前仆后继……”

　　许锦州兴头起了，嘴是一刻也不肯停:“之前也跑过几个组，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 ，买票的顶多那么几个……”

　　陈晨手指扣着桌面，若有所思

　　前赴后继……

　　“呦，十一点了。”许锦州终于想起来看时间了:“不跟你扯了，明儿还得早起呢。明天早上你跟灵灵到门口就直接给我打电话，我有空就去接你们，没空就让门卫，叫良乡的，到时候你们直接问，我提前交代他，把工作牌给你们，你们进来就是了，记住进来以后千万不要乱跑，最近因为私生多，剧组管的严的很……”

　　“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