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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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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冬至·长夜始明
十二月的梧浣市,寒气已然刺骨。距离那场洗手间的风暴过去了一个多月,江韶安住在林沐婉的公寓里也满四周了。她们形成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共生模式:林沐婉提供稳定的三餐、安静的住所和不动声色的陪伴;江韶安则用沉默的服从、偶尔帮忙的家务(比如在她要求下,机械地分发作业),来维持着这份她无法理解、也无法心安理得接受的“收留”。
简从政确实在扮演慈父,或者说,在扮演一个掌控着巨额遗产的、体面的监护人。江韶安的银行卡里有充足的、甚至过于宽裕的生活费,足以让她在经济上完全不依赖林沐婉。但这笔钱的存在,更像一个冰冷的提醒,提醒她所处的“家”是何等虚伪的泥沼。她几乎不动用那笔钱,宁愿穿着洗旧的校服,仿佛这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十二月二十二日,冬至。梧浣市下起了今冬第一场细碎的雪粒子,打在窗上,沙沙作响。
江韶安知道今天是林沐婉的生日。前几天,她无意中看到了林沐婉摊开在桌上的工作手册,在日期旁有一个极小的、用铅笔写下的“生日”。她立刻移开了视线,像被烫到一样,但那个日期却刻在了脑子里。
一整天,她都处在一种隐秘的焦躁中。她应该表示什么吗?她能表示什么?一句“生日快乐”显得太过轻飘,而且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自然地说出口。送礼物?用简从政的钱吗?那会让她感到恶心。用她自己的……她还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呢?除了那些不堪的过去和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
放学后,她破天荒地没有直接回公寓,而是在寒冷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最终,她的脚步停在了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文具店门口。橱窗里陈列着一支钢笔,深蓝色的笔身,笔夹设计成简约的麦穗形状,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不张扬,不廉价,像林沐婉批改作业时用的那支一样,透着一种专注的优雅。
价格不菲,但对她卡里的数字而言,只是九牛一毛。可这钱……她攥紧了口袋里的银行卡,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银行的余额变动提醒。她鬼使神差地查了一下流水,目光凝固在几个月前的一笔支出上——一笔不小的数目,转账对象是本市一家以昂贵著称的私立医院。时间点,就在外婆去世前一周。是外婆用她的钱,在为自己支付最后的医疗费用……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呼吸都带着痛楚。这笔钱,沾着外婆的生命,沾着江家的一切,唯独不沾简从政那份令人作呕的“慈爱”。用它,去买一份送给林沐婉的礼物?
她站在寒风里,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融化成冰冷的水珠。内心挣扎得像一场战争。最终,一种近乎固执的念头占了上风——这是外婆的钱,是江家的钱。她用这份承载着爱与生命的“遗产”,去感谢一个在黑暗中拉住她的人,天经地义。
她推开文具店的门,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晚上,林沐婉回到公寓时,身上带着室外的寒气。她似乎并没有打算庆祝生日,如常地脱下外套,准备系上围裙做饭。
“林老师。”江韶安的声音从客厅角落传来,有些干涩。
林沐婉动作一顿,转过身。她看到江韶安站在沙发旁,双手背在身后,眼神飘忽,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嗯?”林沐婉温和地应道,心里有些诧异。这孩子在非必要的时候,几乎不会主动开口。
江韶安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猛地将藏在身后的手伸出来——一个没有任何花哨包装的深蓝色长条形纸盒,被递到了林沐婉面前。
“给……给你。”她的声音低得像蚊蚋,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视线死死地盯着地板,仿佛那里有答案。
林沐婉愣住了。她看着那个盒子,又看看眼前这个浑身都写着“别扭”和“紧张”的女孩,心里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股暖流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冲散了冬日的寒意。她没有立刻去接,而是轻声问:“这是什么?”
“生……生日。”江韶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手固执地举着,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不敢看林沐婉的眼睛,怕看到惊讶,或者更糟,是怜悯。
林沐婉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她走上前,没有先接礼物,而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江韶安举着盒子的、冰冷而微颤的手腕,感觉到女孩瞬间的僵硬。然后,她才用另一只手,接过了那个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盒子。
“谢谢。”林沐婉的声音有些哑,她打开盒子,看到了那支深蓝色的钢笔。灯光下,麦穗笔夹闪烁着细腻的光芒。她很意外,不是因为礼物本身,而是因为这份礼物背后所代表的观察、心思,和……跨越了巨大心理障碍的勇气。这孩子,注意到了她用的笔。
“很漂亮,我很喜欢。”林沐婉抬起眼,目光柔和地落在江韶安依旧低垂的发顶上,“让你破费了。”
“没有!”江韶安猛地抬起头,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语气有些急促地辩解,“是用我自己的钱!是……是外婆……”她的话戛然而止,眼圈骤然红了,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无法言说的痛处,又猛地低下头,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
林沐婉瞬间明白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像受伤小兽般敏感又倔强的孩子,看着她用尽力气想要划清与简从政的界限,想要证明这份礼物的“干净”与“正当”。她没有追问,也没有安慰,只是将钢笔小心地放回盒子,然后轻声说:“饿了吧?今天冬至,我们吃饺子好不好?我买了白菜猪肉馅的。”
她像往常一样,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走向厨房,将那份过于沉重的礼物和背后更沉重的心事,暂时轻轻放下。
江韶安站在原地,看着林沐婉系上围裙的背影,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她没有得到预想中的任何追问或客套,那份礼物被坦然接受,那份难以启齿的缘由被温柔地绕过。这种被全然接纳、不被审视的感觉,陌生得让她想哭。
晚餐时,两人对坐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电视里播放着无关紧要的新闻,窗外是簌簌的落雪声。
“林老师,”江韶安忽然放下筷子,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冬至是黑夜最长的一天。”
林沐婉抬眼看她,有些讶异她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嗯,”她点点头,“过了今晚,白天就会一天比一天长了。”
江韶安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消化这个事实。然后,她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说了一句:
“那……祝你生日快乐。在……在最长的夜里。”
这句话说得磕磕绊绊,没有任何华丽的祝福,甚至带着点冰冷的逻辑。但林沐婉却从中听出了一种笨拙的、试图连接的努力——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理解这个日子,并送上她所能给出的、最真实的祝愿。
林沐婉看着她,看着灯光下女孩低垂的、泛着柔光的侧脸,看着她紧紧握着筷子、指节泛白的手。心中那片柔软的角落被彻底触动。她没有说“谢谢”,只是夹了一个饺子,放到她的碗里,柔声道:
“嗯,吃了饺子,就不怕冻耳朵了。以后……每一天,都会更亮一点的。”
江韶安看着碗里那个圆润的饺子,鼻腔涌上强烈的酸意。她用力点了点头,夹起饺子,塞进嘴里,任由那滚烫的暖意,从喉咙一路蔓延,似乎要融化这个冬至长夜所有的寒冷。
在这个尚未完全熟悉的屋檐下,一份用沉重“遗产”换来的礼物,一句关于黑夜与白日的笨拙祝福,悄然将两颗心的距离,拉近了一寸。冰川之下,暖流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