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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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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大家介绍过昨晚的发现之后,高尚桢又瞥了瞥表,还有四分二十秒到八点,于是他理直气壮的安排卫其宏去打电话,一直等到十点半终于有了回音,那头却说没这个人。法官,检察官,律师,刑事的,民事的,他们都彻查了一遍,压根没人对得上号。
高尚桢皱起了眉,目光投向画像上闪光的银扣。
他对自己的推断深信不疑,然而,这个人为什么找不到?
卫其宏手里捏着电话,眼珠转了转,“组长,如果王司机没走眼,这个乘客真是个有钱人。那他就算没有专职司机,也总得开个豪车吧。可他半夜去打车,可就怪了。”
界至野听得一乐,小声嘀咕,“卫少爷这是搞自我代入了哈。”
高尚桢却眼睛一亮,“对!应该不是本地人。告诉法政室扩大范围,把整个联区,不,把全国这个年龄段的男律师都搜一遍。”他边说边思索,“西装很贵,又这么年轻,既然没在法政那边留下印象,多半不跑法庭,排除刑事这条线,嗯,民事吗?不对,公子哥儿……没错,是企业律师!”他霍然抬头,目光发亮,“告诉他们,查企业相关的律师!”
卫其宏得意洋洋白了界至野一眼,继续跟法政室的哥哥姐姐们甜言蜜语,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泡来了他们等待已久的信息。
红驼城法政室
临时档案编号:C-4721
建档日期:50-10-03
基本信息
姓名:林律奚
性别:男
出生日期:22年X月X日
出生地:中部联区XX市
父亲:林XX (已故)
母亲:段X (已故)
教育经历:
38–43年:就读史亚德文理学院,本科,主修经济学
43–46年:中央法学院获法学学位
46年秋:通过司法考试 (证号:XXXXXXX)
职业经历:
46年7月至今,杜蒙律师事务所(在职)
职务:律师(企业并购方向)
所属部门:企业法务部。
工作地点:杜蒙律师事务所 赛因港X路X号(地址待核实)
联系方式:919-XX-XXX(未获)
职级:合伙人
备注 (红驼城刑事调查组/卫其宏)
年龄段符合王司机口供所述。
照片已附
高尚桢翻过这短短一页,视线落上传过来的照片。
这大概是司法考试之类的证件照,只有肩膀之上的脸部正面,其上每条纹理都分外清晰,换言之,将面部缺点放大十倍。高尚桢警察证上面也是这种照片,连他那阵子熬夜微肿的眼皮都拍得一清二楚。每次被交警截下,对方都得拿着警官证和真人比对半天,总觉得自己在看一个通缉犯,而不是英姿飒爽的警官。
然而,手中这张照片却截然不同。
高组长目光在青年的面庞上聚焦数秒,不得不承认王司机纵然废话奇多,眼光委实老辣,这位卷进凶案的律师果然长相堪比电影明星。
他来到白板右侧,取下之前的人物肖像画,将新的信息页和照片替换上去。
这时不知打了多少电话的卫其宏啪的一声合拢手机,吐了口气,几步迈到组长身边,“打多少次电话都没用,律所那边就说林律奚有公务,让我们找他助理约时间。”
高尚桢转身去拿外套,“杜蒙在这边的办公室查到了吧?”
卫其宏点头,“开车过去半个小时。”说着已经反应过来,赶紧举手,“组长我去开车!”
高尚桢态度冷酷,“我开过去二十分钟不到。”
卫其宏心里开始了绝望的呐喊,就在这时,高组长的手机铃响了,他一边套外衣一边接电话,“喂,老陈啊,什么事?……”
然后卫其宏看到上司的动作逐渐变缓,最后完全僵立在原地,脸上神色跟被雷劈了一样,嘴里反复只有“什么?”“什么!”“怎么可能?!”
直到电话结束,一向雷厉风行的组长仍然愣在原地,几秒后突然醒过神,拔腿就朝门口跑。卫其宏正一头雾水不知该不该跟上,就听他头也不回的喊,“老界老界,你和卫其宏跑一趟律所,记住,务必把人给我带回来!”
他的声音还在回响,办公室的门已经砰然摔拢,只剩卫其宏和闻声起身的界至野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拨完第二个电话后,陈法医开始暗自数数,1, 2, 3……他数到12时,法医室门猛然被拉开,高尚桢都顾不上套另外一只袖子,三步并两步扑进来,“老陈,怎么回事?”
陈理裕难得没有纠正他的称呼,沉着脸将覆盖尸体的白布揭开,其下正是那具废车厂无名男尸。
尸体右上臂外侧,一整块皮肤被割走,暗红色肌肉暴露在外,脂肪和筋膜分布四周,泾渭分明。
高尚桢瞪着缺了皮肤的右臂,半天没说话,许久才长吐口气,“谁干的?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这时,法医室的门再度被推开,西装革履的程宥出现在门口。陈法医举起戴着解剖手套的手向他挥挥,“调查官。”
程宥转身带上门,向两人点头致意,“我接到你的电话就来了。”他目光扫向尸体,沉默一秒钟,做出陈述:“这里原本是刺有罗马数字VI的纹身。”
……我知道。
高尚桢抹了把脸,看向法医,“就这一个地方皮没了吗?尸体其他地方怎么样?他背后还有一个,就是那个被洗掉的蛇纹身。”
“已经彻底检查过了。”陈法医翻转尸体,露出完整背部,“只有右臂一处。”他重新放好尸体,将白布缓缓盖上,几天前在这里的对话忽然响在耳边。
……目前系统里查不到死者信息,这个VI字纹身能不能鉴定死者身份?
……我只能告诉你这个纹身存在将近10年,不过无论形状还是染料都是最基础的大众款。
看来我们错过了最重要的东西,这一刻在场的两人不约而同的想。
高尚桢已重新冷静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陈法医摘下手套,“昨天深夜到今天凌晨之间。”他语气肯定,“我下班之前还检查过,确定完好无损,当时是晚上六点。今天下午尸体要送入地下冷冻室保存,我提前来做最后一次检查,结果就发现出事了。”
高尚桢环顾四周,法医室的门锁并无损坏痕迹,玻璃窗外面也安有一排粗铁栅栏,他走上前拉开窗,探出手试着逐根掰动,结果证实每一根铁栏牢牢焊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收回手,撵去指间灰尘,吐了口气,“不是外部破坏。楼里到处都是监控,不管谁干的,跑不了他。”
陈法医点点头头,“小晶已经去调监控了。”话音未落,法医助理已匆匆跑回,手里握着一个U盘。
因为伦理等各种原因,法医室内部并没有安装摄像装置,只在通往法医室的走廊处,前中后三段各设一个摄像头;同时作为双重保险,法医室还有独立门禁,仅允许特定权限的人员刷卡出入。
门禁系统清楚显示:昨晚22:05:12 ,属于雇员ID41421的卡刷开了三楼法医解剖室的大门;三秒之后,系统又报警,提示大门未在规定时间内关闭,不过仅仅过了两秒,这条警报便被人为取消。
高尚桢点开中间摄像头的监控记录,快进到22:04,看到屏幕上一个佝偻着背的清洁工手推清洁车,正慢悠悠的从远处走来。
陈法医呼吸有些重,“是祝伯。”
画面中,祝伯将清洁车停下,来到法医室前,凑近用胸卡刷开门,然后顺手用清洁车挡住门。这时门上感应器的红灯开始闪烁以示警告,只闪了两下,就被他熟门熟路的按下取消键。
老年清洁工缓缓转过身,从车下层搬过水桶和一瓶清洁剂,向水桶内倒了小半瓶清洁剂,拎起拖把在水桶里搅了搅,又用力甩了几下,再将清洁车挪开条缝,拖着湿拖布,侧身挤入法医室,清洁车留在身后,挡在门框和墙壁之间。
他进入的时候,监控里的入口轻轻一晃,像水面被扰动,高尚桢知道这是单人识别红外系统被触发——一卡一人,防止尾随。
法医室中气味刺鼻,包括祝伯在内的几位清洁工干活的时候经常敞开门,这并不是秘密,不过一直也没出过大问题,这又怎么……
他刚想到这里,突然看到清洁车上下层的缝隙之间,有道黑色影子水平滑入,像一张纸飘了过去。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而红外系统安静如常,全无反应。
高尚桢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他迅速后滑进度条,画面里祝伯动作以两倍速播放,进进出出,拖地扫地,擦门抹窗,一切正常,正常到他开始想把光标倒回去再看一遍,来确认自己是否视力正常,就在此时,监控里的祝伯弯下了腰,背对门口擦拭走廊墙壁。
清洁车的层隙中,那条黑影再度出现。
高尚桢喉咙发干,他点下了0.5X倍速的慢放按钮。松开鼠标的一瞬,清洁车上下层的缝隙中,缓缓平伸出两只胳膊,肘关节向内支住地面,随后,一个黑影以极为缓慢又极为舒张的姿态,从清洁车中流了出来。
是的,只能用“流”这个字眼。
黑影平缓的,无声的,流了出来,再一寸寸自水平折立而起,就手电筒的光柱一样,毫无声息转动九十度角。
高尚桢眼睛一眨不眨,他看到录像里的身影已完全展直,正从背后慢慢接近埋头工作的祝伯,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
——祝伯在哪?今天有人见过他没有?快打电……
视频里的祝伯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撑墙站起来,转过身看了一眼。
背后空空如也。
老人迷惑的张望四周,可什么也没有看见,他摇摇头,嘴里嘟囔了两句,又重新蹲下去擦墙。
而他当时没看到的东西,此刻看监控回放的三人眼里被一览无余。
他转身的一瞬,那道人影脚下一滑,直接贴上墙,隐没在祝伯自己的背影里。
几分钟以后,完成清洁工作的祝伯推着清洁车离开,而那道黑影亦步亦趋,贴在他身后,时走时停,始终保持同一频率前进。
二人之间,距离半步。
走廊重新陷入死寂。
高尚桢双手支住电脑桌角,嗓子好像糊住了。他揉了揉喉结,呼出口气,望向旁边两人。
陈理裕双手交叉紧托下颌,目光直盯盯瞪住显示器一动不动,直到高尚桢叫他,才陡然一颤,好像从噩梦里惊醒,毒舌都难得打卷,
“这,这个,”他回头看了看冰冷的解剖台,苦笑,“这可比尸体可怕多了,我从来不知道警局这么可怕。”
程宥站在稍远的地方,手插进裤袋,棕色镜片挡住了眼底真正的神色。
高尚桢向他探去一眼,忍不住开口,“你怎么想?”
程宥嗯了一声,并没有立即回答,仿佛与陈法医一样,陷入心有余悸的思索中。
——并不是,这个人只是在思索一个合适目前情况的说辞。
——他已有准备。
——为什么?
这一瞬间,高尚桢直觉的弦被拨响了,他紧盯住文质彬彬的调查官,静等对方露出破绽。
程宥思考了几秒就给出标准答案:“我们可以先收集所有的监控录像,查出这个人的行动轨迹。”他扶了扶眼镜,总结很严肃,也很官方,“这样才能做更多的分析,也避免以后类似事件发生。”
十分钟后,盛苒和安月见也看到了这段视频,她们和陈法医的反应差不多,觉得自己在看一个根本不可能在现实中出现的噩梦。
怎么可能?
然而等待她们的,是连环噩梦——更多的监控录像。
根据法医室的监控,高尚桢推测出潜入者进入警局的大致时段,然后他调出昨晚所有楼层的摄像机路,彻查潜入者的行动轨迹。
22:00:11 电梯门打开,祝伯推着清洁车走进来,周围无人。
21:58:18 一名制服警员在三楼大厅讲电话,他说说笑笑,完全没有留意墙壁阴影处,一道影子格外深长,以侧身半蹲的姿势,缓慢精准的前法医室方向前进。
21:57:23 通往楼梯的门从外被刷开,该值班警员从外走入。他在通电话,身后的门徐徐关闭,一个人影在门将要合拢的刹那卡了进来,飞快隐入转角。
21:57:11 楼梯间摄像头数目有限,可见范围内毫无异常,直到制服警员的脚步响起,感应灯一一被激活。他在三楼门外停下脚步。手机响起,他边接电话边刷卡,不知道通向四楼的楼梯间,一个黑影正自上而下,向他无声俯瞰。
21:45::47三名警员从一楼电梯里走出,越过门口装饰用的棕榈树。他们刚走出大门,树后突然人影一闪,随即消失在楼梯深处。
21:42:52 夜晚警局门口,灯光昏暗。负责值班的前台警员低头敲击键盘,自动门忽然向两侧滑开一条窄缝——感应器被触发了,但门前空无一人——大门很快重新关闭,整个过程不到六秒,专心处理文件的警员并未发现一道人影矮身滑入,停到棕榈树后。
会议室里的投影亮着,各个监视器画面定格在黑影进出的瞬间。
高尚桢垂头揉动太阳穴,抑制住懊恼的心绪。
昨晚我在办公室打地铺,就在二楼。他想,和这个人只有一楼之隔,要是当时想起来去法医室一趟……
他摇摇头,将这种无用假设抛下,又向一桌之隔的调查官看去,发现对方注意力已不在投影上,正盯着手里的矿泉水瓶微微出神。
他……
高尚桢刚要开口,手机忽然震动,是界至野发来的短信。
——老大,林律奚带回来了,十分钟后到。
高尚读着消息,脑海中闪过年轻律师那张俊美的脸,他抬起头,目光再度锁住白幕上的黑影,慢慢攥紧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