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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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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好养生的陈法医并没有像刑事组长希望的那样,为他义务加班加点,不过总算赶在他爆发之前写完了法医报告。
无名氏,陈法医这样称呼废车回收站出现的第二具尸体——死于窒息,而且是反复多次的窒息,整个过程持续几个小时,直到彻底死亡。
除此之外,无名氏年龄在三十六岁到三十八岁之间,除了酒精导致的轻微脂肪肝以外,身体十分健康,甚至有些过于健康了。
陈法医揭开了遮盖尸体的白布,给高尚桢和程宥示意死者非常发达的肱二头肌。
——如果不是体力劳动者,就必然是健身馆的常客。
他做出如上结论。
反复窒息……
高尚桢默默思索。
——凶手在搞刑讯逼供?还是单纯享受这种快-感?
——目前难以下定论。
他的目光落上死者右臂,那里有片红棕色纹身,是个火柴盒大小的罗马数字VI,“目前系统里查不到死者信息,这个纹身能不能鉴定死者身份?”
陈法医果断摇头,“我只能告诉你这个纹身存在将近10年,无论形状还是染料都是最基础的大众款。”
高尚桢手插进口袋,眯起眼盯着老同学,拉长声音,“就这些?”
陈法医冷笑,“本来应该是。不过谁叫你小子狗运气,碰到我这无所不能的法医,这无名尸上还真有点东西。”说着他关闭了室内的日光灯,同一时间红外线覆盖了法医室。
昏暗红外灯下,尸体被翻了个身,露出后背,陈法医讥嘲的声音响起:“瞧出什么没有?也懂点法医学的高组长?”
高尚桢俯下身,近距离开始观察,“皮肤很粗糙,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嗯,这里有些小斑点,这里也有,对侧也有。”他的目光顺着尸体肩胛骨扫下去,直至最下方腰椎,“青灰色……这是染料色素沉着?”他霍然抬头,“这里原本也有个纹身!”
“没错。”陈法医面无表情的放回尸体,重新盖好尸布,“这个颜色可不普通,面积又大,估计很有特点,就是被激光打掉了。我已用X光扫描过,信息室那边正在处理信息,如果电脑能成功重建图像,也许对你们有帮助。”
高尚桢嘘了口气,“今天能不能出结果?”
即使灯光昏暗,陈法医翻上天的白眼依旧无比分明,“你让软件速度翻倍就能!”
高尚桢只哑火半秒,继续不屈不挠,“你刚才说这个颜色不普通,是不是送出去……”
“已经采样送检了。”陈法医啪的一声打开白炽灯,“还有抱歉让您失望了,今天也出不了结果。”
在两人习以为常的交锋里,一直站在侧后方的程宥摘下眼镜,扫了眼尸体,从西装口袋里掏出软布,轻轻擦拭起茶色镜片。
高组长的好运气还没有终止,才出法医室,安月见就兴冲冲的奔来,原来鉴证组通知,昨天取样的车胎印调查有了结果。
这倒是意外之喜,毕竟回收站老板报警时语焉不详,导致分局警察以为是意外事故,两三辆警车直接停在仓库外,再加上厂老板自己的皮卡。多条车痕彼此重叠覆盖,这令高尚桢对印痕分析并不抱太大希望,就像之前的修车电话一样,已被证实是无法追踪的一次性号码,没想到这回却中了彩票。
而鉴证科之所以能在一堆交错的车印中精确找出两道车胎印,因为它是现场唯一掉头转向的车痕。上一次回收站老板去提货已是半个月前,当时留下的车印早被红驼城无处不在的细沙所覆盖,因此虽然这道可疑的车痕在一夜过后已变得很浅,但碎石混合的沙地还是勉强捕捉到了它的花纹。
它比普通轿车要宽一些,正是经典的维多利亚胎,这在出租车里十分常见。
于是高尚桢一道命令下去,各个分局警察齐齐行动,找到各自辖区的出租车公司核实情况。
两个小时过后,沙鼠区传来消息:今日凌晨,有位出租车司机载过一位客人,目的地正是废车回收站。
尽管有前辈的殷殷告诫,不过安月见对组长车技真正的认知,还是始于这个下午。
她亲眼见识到上司在红灯亮起前的最后零点一秒冲过十字路口,在飞驰的车流间左转右突。心惊胆战之余,新手刑警再顾不上自己会给组长留下何等印象,伸手牢牢抓住顶部扶手,将身体死死吊了上去。
她这样都不顾形象了,却也不能减缓背后传来的巨大推背力。
即便在极度颠簸的最后一程,这台老旧雪佛兰也完全不曾减速,在轮胎与路面摩擦出的刺鸣中,她觉得自己身处在一个高速运转的离心机里,只要一松手就会被甩出去。
谢天谢地终于到了目的地,高组长停好车,转头开口,“我们先……”他的目光撞上后辈涣散的眼神,哑巴了。
安月见推开车门,拖着发软的腿挪出车外,她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想吐又吐不出来,又堵又难受,只得弓起身体,双手压在膝盖上,大口喘气。
高尚桢难得尴尬了一下。
糟了,他心虚的想,本来还想开慢点,结果光顾想案子,忘了还有别人在车上。
对了,还有别人……
他缓慢的调过头,看到打开后车门走下的程宥,后者依旧与会议室里一样,头发一丝不苟的紧贴头皮。
他来到正在大口呼气的安月见身边,观察她一秒,忽然开口:“左手伸出来。”
安月见还在犯晕,闻言听话的伸出左手,程宥点点她手腕内侧离指根两指宽的地方,平静的发出命令,“现在用你右手拇指压这里,用力压。”
发懵中的安月见听令照做,拇指下压的瞬间她眼前发黑,然而很快的,视野就重又清晰,胃里也跟着奇迹般的平静下来。
程宥向她微笑了一下,“一点小窍门。”然后望向正在讪讪挠头的肇事司机,“高组长,我们进去。”
分局警察们自然不清楚这段小插曲,他们热情的欢迎刑事组精英们,将他们引向询问室,里面一位出租车司机正背着手走来走去。
司机姓王,有着本地人的热情洋溢,再加上出租车司机没事对空气都能聊半天的技能。高尚桢才问两句,他已两眼放光滔滔不绝,“那时都晚上过两点了,我本来干完活想交车。老婆喊我回去吃沙蝎子,我老婆那手艺,正宗大厨亲传,那个味儿,我跟您讲,那可不一般……”
分局警察在旁边听不下去了,沉着脸警告他,“老王,说重点!”
“知道,知道,总之这吃沙蝎不能没酒对吧,我就寻思去买点酒。结果刚转弯,就看到一个小伙子在那里招手。我本来不想停,没想到刚好赶上个红灯,他直接就过来了,说要去东城外。”
“那地方多荒啊,当时我就说不去,可这小伙子说一千块,也不用等他,送到我就能走。”
高尚桢突然打断他,“已经这么晚了,去的地方还这么偏,你就不担心?”
老王一拍大腿,“哎呀,我就等着有人问哪,结果老何你也没问是不是?”他朝片警得意的扬扬脸,“还是人家上面的警察厉害。放心吧您,我干这行快二十年了,什么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要是稍微有点不对劲,就算给一万我也不能去呀。”
“那小伙子吧,一看就是个公子哥儿,别的不说,就那一身衣服就不能便宜了,衬衫一丁点褶都没有,上面还别了个银扣儿! ”
高尚桢再次打断他,微觉兴奋:“你还记得他的长相?”
老王伸出两只手指点点自己眼睛,“一般人我可能还不能记得那么真,可这个小伙子长得可太好了。我开始还以为哪个明星,瞅了好几眼。”
高尚桢看一眼安月见,“你去打个电话,让局里画师过来。”又向出租车司机赞许点头,“继续讲。”
“小伙子一路上都在那低头按手机,我问他这么晚去那里干什么呀,他说见朋友,后来就一句话也没有,只顾着摁来摁去的。”
“我开到回收站那儿就觉得不对劲了,里面灯也没开,黑黢黢的,门口也不见车,哪来什么人哪,当时这心里就有点毛,好在那小伙子说话算话,给了车钱就朝里面跑。我一看当时都凌晨三点了,哪敢耽搁呀,一脚油门就回了家。”
他两只眼睛咔吧咔吧的盯着高组长,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果然出事了是吧?”
片警瞪他一眼,“跟你无关的事情少问!”
高尚桢答非所问,重复道:“凌晨三点?”见司机点头,眉头一皱,“就这些?”
对方不甘心的回瞪一眼片警,“我就能想起来这么多了,您真不能跟我说说出了啥事吗?我保证不跟别人说!”
高尚桢看了看他,“你在这里不要走,肖像师马上就到。”
局里的肖像师水平不错,而王司机的记忆力和他的嘴皮子一样厉害,所以这张传到高尚桢手中的人物肖像栩栩如生。
——不是司机太夸张,就是吴画家又在发挥她强大的想象力。
深夜的办公室内,只有高组长办公桌上的电脑还在亮着。他盯着屏幕上刚刚扫描传来的乘客画像,眉头紧皱。
很逼真,很细节,然而他总是心生怀疑。
青年的面容实在俊美得过分,就如出租车司机感慨的那样,好像电影明星。
——凌晨三点的废车回收站,一个堪比明星的公子哥,突然现身凶案现场……嗯,怎么看怎么像老电影,还是那种内容很老套的电影。
尽管二维画面看不出乘客衣着质地,然而在这样一张脸的光芒中,高组长莫名同意司机的话:看吧,衣服样式很保守很传统,换句话,很贵很老钱。
吴画家大概是画得兴起,除了正面肖像,还附赠了第二张:俊美青年从车中走出,风衣被吹起一角,露出西服口袋,上面的银色圆扣闪出梦幻般光芒——这令高组长越发怀疑起这张人物肖像的真实性。
司机说他一路在按手机……在联系谁?
如果是联系受害者,他们是什么关系?
如果是联系凶手,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他一面思索,一面站起身,推开椅子向前走去。
屋顶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逐渐明亮,照亮了偌大的,空空如也的办公室。
高尚桢在墙壁前停下脚步,墙上镶嵌着一块很大的白色写字板,隐隐可见许多擦拭痕迹。他拣起一根记号笔,在最左侧写下了九月二十八日,凌晨,旧车回收站几个字,很快犹豫了一下,拿起白板擦将先前字迹抹去,改写成九月十四日,炼油厂,白行人;又划出一条竖线,将白板隔成左右对等的两侧,在右侧重新写下九月二十八日,凌晨,旧车回收站,无名尸体。
通常他不会把两个看似无关的案子列在一块白板上,但是这次……
高尚桢揉了揉眼眶,站在白板右前方,梳理着脑海中各种信息,在白板上一一列出。
——时间:九月二十八,凌晨。
——地点:东城外废车回收站。
——死者:中年男性,信息不知,身体上有两处纹身:肩膀:罗马数字VI,后背大面积纹身(注:已洗掉,检测中)
——死因:多次反复窒息,推测死亡时间:凌晨四-五点,过程:三到四个小时。
——发现者:厂老板。有人打电话修车,注:改电话为一次性号码。
——当夜凌晨三点:出租车司机王某载一名乘客到达废车厂。
他把两张人物画像并排贴上了白板,画上青年俊美难言,微深的眼眶透出些疲惫与迷茫。
即使长相再怎么出众,即便已连夜发送这张图像去各个警局,也不一定就能找得到这个人,毕竟红驼城有八十万人,最重要的是,这里人员流动极大,也许他早就不在这个城市里了。
——何况各分局接到的还是这么张梦幻画像,估计又是条死胡同。
这样夜深无人的时候,即使是高组长,也会允许自己的偶尔悲观。
他的目光从青年翻飞的风衣间滑过,长长吐了口气,决定收工回家。
高尚桢转过身,抻了个懒腰,走向办公桌方向。
三秒之后,他停下脚步,猛然回头。
他目光射向青年被风掀开的西服。
——那上面一枚银色圆扣在闪闪发光。
他瞪住那枚圆扣,眼睛慢慢变大,迅速摸出电话,“接法政室!我高尚桢!快点,查个人……什么太晚,不行,现在就得查!”
——那不是装饰西服的圆扣!
——那是……
“给我调法政人员资料,律师,检察官,助理检察官!全部都要!”
——那是律师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