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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朗基努斯之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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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高警官通话。”
“我是,你是周先生的朋友?”
“对。”
“你为什么要联系我?”
“你在查银脊案,我手里有真相。”
“我认为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
“呵,高警官,你看到的只是表象,而我知道全部真相。相信我,只有我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事实?”
“你明天会收到一份快递。”
“什么快递?”
“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我怎么联系你?”
“再见。”
“嘟——嘟——嘟——”
“喂!喂!喂喂!”
高尚桢攥着被挂断的电话,心塞到失语。
35秒,完全无法追踪。
完美。
他颓丧的扔掉电话,瞥见了稍远处正在整理衬衫的调查官,这种心塞达到了一个新的级别。
他叹口气,走上前从程宥的西装口袋里掏出那瓶他从不离身的矿泉水。
全新,还没开盖,很好。
他拧开,刚要送进嘴里,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还在拽衬衫袖口的程宥,谨慎开口:“你这里没加什么料吧?”
程宥停下动作,疑惑看来。
“我是说,加什么那种促进爆发力的,比红牛厉害一百倍那种。”他摇摇头,“对身体不好。”
这回程宥彻底明白了,“并没有,不过……”他想强调,虽然但是,冰箱里还有四瓶全新的没开封。然而高尚桢已仰起头,一口气灌进大半瓶,于是他后面的话也就自动消音。
高尚桢擦了擦嘴,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从口袋里掏出块皱皱巴巴的巧克力,“要吗?”
程宥撇了眼他,没吭声。
“知道了。”高尚桢秒懂他有点嫌弃的眼神,撕开包装纸丢进嘴里,沿着墙盘膝坐下,一边嚼一边问,“朗基努斯之枪来红驼干什么?”
他坐下位置太矮,姿态又太随意,程宥卡着腰,居高临下的看向他,一时没有动。
高尚桢也没吭声,两个人就这样相对默然很久,直到程宥终于慢吞吞的捡起西服,在衣架上挂好,从门口搬来脚凳,离高尚桢一米远坐下。
“再没有朗基努斯之枪了。”在做完这一切后,他轻描淡写的抛出这个消息,藏在镜片后的双眼有什么扫过,但是太快了,高尚桢没有看清。
高尚桢有点意外,“太贵了?维持不起?”他想起那颗昂贵的子弹。
“这是一个原因。”程宥点头承认。
——肯定不是主要原因。
“既然朗基努斯之枪不复存在,那现在坐在我面前的又是谁?”高尚桢撕开第二块巧克力,想起那份假得不能再假的简历,动作突然慢了下来,“我说,你不会是真的在什么联合调查处工作吧?”
程宥觉得今晚自己的情绪几次起伏,始终处于不稳态,“你查过我的档案。”
他没有像之前很多次那样全然不动,而是轻轻转动身体,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坐姿,上身前倾,双手合拢放在膝上,点了点头,“我的确是在联合调查处工作的警务人员。”
——可你怎么看也不像个警察。
高尚桢捏着巧克力的手停在半空,脑子在拼命赶工,“联合调查处?我怎么没听过,哪个地方?谁和谁联合?”
他看入程宥的深灰眼睛,突然反应过来,“中央情报司和……最高警署?!”
程宥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看着他。
懂了,涉及道绝密范畴,就是不可说。
高尚桢一阵头疼,他庆幸还好面前这个人比较好懂(对他来说比较好懂),不用说话,看着他的眼睛就够了。如果再换个人,比方说刚才见过的林律奚,就那个谜语人的风格都能把他活活憋死。
“幸好你不是特工。”他把巧克力塞进嘴里,“如果是一定是世界上最糟糕的特工。”
——警察的话勉强及格。
——特种兵百分之一千……还是一万吧。
——十万也可以。
这句不客气的评价显然冒犯到了程宥,他没回应,只将脊背稍稍挺直。
高尚桢不顾自己刚给他插了把刀,继续肆无忌惮的发问,“中央情报司的人为什么来红驼,参与这个案子?”没等说完连连摆手,“知道你不能说。这样吧,换我来,你点头就行。”
“我猜猜,是因为白行人的案子?我们这边查他的档案,什么也没查到,却在第一时间就把中央情报司给惊动了?”
程宥不说话,也不点头,只将视线微微垂下。
高尚桢呲了一声,“我就知道是这样。”
程宥平静的坐在脚凳上,随便他呲。
“前面的事我懂。42年林律奚他们去银脊赌场赌博,碰上蛇矛,结果一帮人被绑架,然后被特种部队救了。”
“我不懂的是这里。”高尚桢拿瓶口轻轻磕了磕额头,“这个劫案为什么会惊动特种部队,还是朗基努斯之枪?”
他探究着程宥神色,抢在他开口拒绝之前找到个强大的理由,“你自己说的,朗基努斯之枪已经不存在了,那很多秘密也就不是秘密了,要不然就降级,从绝密到机密,机密到秘密,秘密到普通秘密。”
他掏出警徽在程宥前面使劲晃,“看到了嘛?我是一级警督,按级别可以知道普通秘密或者秘密。”
程宥觉得他分明在强词夺理,然而好像又果然有些道理,他一时半会挑不出逻辑上的漏洞,双掌合拢思索几秒,理性开始慢慢向“拒绝”那个方向移动,然后看到对方锃亮的警徽在面前晃来晃去,又一点点偏回了“同意”。
这个逻辑链条很完整,他想,绝密-机密-秘密-普通秘密,唯一的问题是其中级别跨度过多,最好还是打电话确认一下。
他下意识的要去抬腕看表,目光稍稍晃动,就撞上了高组长充斥着血丝的眼睛。
他静了一会,慢慢垂下手腕。
逻辑链可以成立。
不过……
自从加入调查组,基本上我每次都会按他的指令做。
目前成功拒绝次数:1。
意识到这一点,今日第N次,程宥的情绪产生了波动。
高尚桢判断正确,如果我是特工,一定是最糟糕的特工。
不过我不是。
他抬起头,望向天花板。
“黑电行动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解救人质。”
高尚桢愣了一下,“黑电行动?”他拍了拍额头,“你们的任务编号?”
“对。”
高尚桢更奇怪了,“我还以为你们出马是因为这些人质的家里背景。”
天棚的墙纸图案十分优雅,程宥一面观察一面摇头,“不是。”
高尚桢无奈叹气,“你也当不了谜语人你,就快点给我老实交代吧。”
观察的过程因为这句话中断了一秒。
——谜语人是什么意思?
——谜语做成的人?
——讲谜语的人?
——还有这个‘老实交代’……
程宥决定放过他。
“肃清武装团伙,回收指定物品,这是主要指令。”
“条件允许下解救人质,这是附加指令。”
高尚桢愣在原地。
什么?
原来解救人质居然是附加指令,还TMD只在条件允许下……
如果条件不允许呢?
他想出声质问,然而有什么堵在嗓子里,最终只能无力的揉了揉鼻梁。
这是上面的指令,不是程宥的。
所以他只嗯了一声,“你……你们任务成功了。”
“没有。”出乎意料的,程宥摇头,对天花板的研究更加深入,“主要目标没有完成,次要目标也没有完全达成。”
高尚桢皱了皱眉。
蛇矛或许很厉害,但是不会有人在程宥和他的小队之下逃出生天。
这里绝对有问题。
然而大概率又是一个绝密的不可说。
他明智的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你后来加入的中央情报司?”
程宥没吭声。
懂了,你并不喜欢这个安排,但估计没法走,或者没走成,上面绝不可能放走你这样的人。
所以,打个折,干脆塞进联合调查处,一半一半?
我的半个同行。
不知道怎么,这个想法让高尚桢心情好了起来,他头脑也在可可脂和好心情的激励下再次飞速运转,“指定物品寻回失败。嗯,被带走了,是被蛇矛的漏网之鱼带走的。”
他突然哈哈笑了起来,“我懂了!这是绝密任务,白行人作为蛇矛一员,档案也被列为绝密,这就是原因!”
他目光霍霍盯着程宥,“我肯定对!”
……你就没有不对的时候……
这一刻程宥想起他旁观过的那场掐架。
那时陈法医被高尚桢气急,指着鼻子对他说,你小子宇宙最对,你就没不对的时候!
高尚桢本想反唇相讥,临时改变了主意,含笑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当时在场的程宥只觉得这两人的交流没有任何信息含量。
现在看来……
陈法医果然有道理。
高尚桢信心爆棚,继续布拉布拉。
“……那其他成员怎么没有被列为绝密,还能逍遥这么多年?”
啪——
高尚桢猛拍了下自己的脑门,“笨!剩下的匪徒都死了,活的都逃了,身份当然查不到!”
“不对啊。”他揉着拍疼的脑门,又疑惑上了,“别人查不到怎么又会查到白行人?DNA……对了,受伤!白行人当初腿部被子弹打穿,矿场有他的DNA!”
“我说的没错吧?你不想承认点个头也行!”
听他唱了半天独角戏的程宥:……
“这回你们……不是你们,是中央情报司,发现了白行人死在红驼,所以我们才有了特别调查官,是吧?”他盯着程宥的目光炯炯有神,“你倒是点头啊!”
程宥将眼睛抬得更高,不想跟他说话。
“你再仰脖那脖子就要折了知道吗?行,我懂了,所以你们也不知道蛇矛怎么回事,牙是谁,反正知道的都死了,活着的都不知道。”
“至于那群学生是你们的次要目标,救出来就完事,你们不管之后死活。”高尚桢撸了把头发,有点堵也有点无奈,“所以你上次说你知道的和我一样多,你没有说谎。”
这次程宥终于点了头。
“不过这样的话,你肯定认识林律奚,那你为什么说不认识?”
程宥又陷入沉默,就在高尚桢以为这又是一个“不可说”时,他终于如他所愿将脖子直了起来,面向窗外缓缓开口,“现在的风力是四级,东南向。”
“啊?”高尚桢不懂他为什么突然给自己介绍天气。
“摄氏二十一度,相对湿度21。”
“你到底说什么玩意!”
“莞荟苑房间总数 162间,监控摄像12个;监测盲区3 处;信号延迟区1 处;外墙与门窗为多层复合防护结构,等效防护厚度 38 mm。”
程宥转头看向他,深灰的眼睛里不含任何情绪:“你还要我说下去吗?”
高尚桢听得一头雾水,张开嘴想问。
然而,下一秒,他撞上了程宥深灰色的眼睛,突然就明白了。
所有高昂的情绪在这一瞬都飞走了。
“你是说……”高尚桢感到自己嗓子发涩,涩得像刀割,“你……”
他又努力了两次,总是发不出声音,将最后一点矿泉水灌进嘴里,还是又渴又涩,晃了晃空瓶,又去翻程宥的口袋,“还有吗?”
程宥看看他,起身打开冰箱的门,拿出一瓶新的矿泉水,回来递给他,又坐下了。
矿泉水又冰又凉,不像上一瓶,带着人的体温。
高尚桢突然就没兴趣喝了。
“是你们特殊训练的一部分?不,是全部?”他摇摇水瓶,心里憋屈得很,“这些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可不记得人?”
程宥缓慢摇头:“不仅记住,而且要实时研判,这是训练重点。”
“至于人质,只是标的,不是必须记住的内容。”
“所以我不记得林律奚。”他再度抬头,看着天花板上描绘阿尔茨战役的墙纸,“他不需要被记住。”
高尚桢长久没有说话,他又想爆粗口,但是这回身上软塌塌的,连爆粗口的力气也没有了。
“你今晚在天台就是这么跟他说的?”
程宥摇头,“不,我没说话,他没有要求我必须回答问题。”
他情绪又一次有些起伏,还好很快就完全控制。
“他有点奇怪。你介绍我看危机干预心理学很对,这是很明显的创伤后遗症,我应该和他最大限度保持距离。”
有——点——奇——怪
最——大——限——度——保——持——距——离
高尚桢简直一辈子都没这么糟心过。
良久良久,他长长嘘了口气,将剩下的巧克力胡乱的塞进口袋,站起身,顺手将脚凳上的程宥也拉了起来,“行了,我们回到案子里去吧。”
四楼406里,林律奚摘下了耳机,望向窗外。
那里依旧像一片燃烧的海,只是此时此刻,更接近地狱的边缘。
他支着额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