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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永生难忘的夜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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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外,才回到警局,署长的电话就杀到了,高尚桢被骂得狗血淋头,这回他倒没有和往常一样和顶头上司的上司对吼,反倒秉持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心态,低头认错,到最后署长都训不下去了,狠狠抛下一句“再有这种事你就给我摘警徽!”就挂断电话。
我这警徽每年都得摘个二三十回,嗯,失业了就在警局前开个店,专卖警徽。
高组长脑中的小剧场又一次开始了悻悻的表演,不同于以往,这回他倒真没什么怒气,主要是林律奚的过度反应实在超出了预料。
我是想敲打一下石头,也没想敲碎啊,他想,这也太脆了。
看来当初蛇矛对他们做的事……
高尚桢再次响起了方楚口中的齐晴,本来就不太好的心情更加抑郁,他来到白板前,看着盛苒新贴上去的资料,当中就有几个学生的照片。
他们都如此年轻,风华正茂。李延身材高瘦,模样斯文;言行诺一看就是那种有钱的玩咖;里面唯一的女孩子齐晴明媚得像朵玫瑰。
高尚桢的目光从最左侧滑动,一直来到最右那张,终于停住。
那是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身材瘦小,戴了副宽大的黑边眼镜,在奢华古典的建筑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索骁。
同学口中那个在世界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的人。
——是你吗?
——你在哪?
翌日的红驼晚报第三版上果然如约出现了警方的广告。
——我在寻找周先生的朋友,请知情者联系高先生,电话:718-XX-XX。
为了这通可能随时响起的电话,高尚桢又一次在警局打起了地铺,界至野也把自己睡袋搬来了,誓与上司共进退;连在莞荟苑值夜班的卫其宏也保持了通话状态,随时关注进展。
本来警方只提供日间保护,不过上次歹徒袭击后,高尚桢不放心,干脆让几个男组员,也包括他自己,没事晚上也住那里,反正环境堪比五星级宾馆,倒也没人反对。
这晚轮到卫其宏,他一面和通话器那头的界至野偶尔插科打诨,一面和几名便衣吆五喝六的打扑克,直到十二点,别人都困了纷纷睡下,他还精神抖擞,决定再去四楼转一圈。
电梯到达四楼,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金属的回音在长廊中回荡。
他今晚第三次路过林律奚所在的406,看到灯光从门缝下静静泄出,不禁有点感叹:看来律师也不好干,再怎么有钱,这么晚了不也得加班。
406室。
无数书籍包围的办公室中,林律奚斜靠在椅子上,手支额头。
他脸上已没了白日里的惊恐与狂乱。
他静静注视着窗外。
卫其宏从四楼巡查下来,还是不想睡,也不想回去打扰已经睡下的同事们,索性来到二楼尽头的吧台处给自己冲了杯咖啡。
整栋楼只有我和林大律师还在工作,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和咖啡一样苦涩,端着咖啡来到小酒吧一角,在靠椅中窝下。
对面壁炉的火将要熄灭,灰烬尚有余温。
外面被夜色吞没,窗间映出他端着咖啡杯影子。
靠椅开始摇晃了起来,在他身下咯吱咯吱的响,落地座钟一分一秒的计时,指针滴答滴答,即将指向凌晨一点。
他拿起手机翻了一会儿娱乐新闻,通话器里依旧没什么动静,那个要警方打广告的家伙还没有联络。
“命真苦。”他嘀咕着,放下了咖啡杯,开始琢磨要不要回去睡觉。
就在这时,铃铃铃——吧台上的电话响了。
卫其宏皱起了眉。
莞荟苑后厨和正式酒吧分别在一楼和地下,二十四小时营业,二楼这里只是个小吧台,晚上八点正式打烊,他这个来这里没几天的警察都知道,怎么还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打错了吧。
他没有理会,打个哈欠,准备起身向房间走去。
路过吧台时,这通电话依旧没完没了在响,寂静的黑夜里分外刺耳。
他挠挠头,到底还是拿起了听筒,不等对方开口直接说话:“喂,这里是前台,下班了。”
听筒里传来一阵极细的电流声。
电话那端有人在呼吸,距离是如此之近,仿佛就在耳后。
怎么回事?
卫其宏不耐烦起来,“喂?哪位?不说我挂了啊。”
对面呼吸声戛然而止。
咔。
对界的电话被挂断了。
卫其宏盯着听筒,一阵烦躁。
骚扰电话都打警察这里来了,他翻了个白眼,将听筒重重放下。
铃!
在他放下听筒的一瞬,铃声再度响起。
他真不想接,然而铃铃铃的电话声又急又响,气得他一把抓起听筒,冲着对面喊起来:“下班了!”
那头依旧没声音,好像有什么在摩擦麦克风。
刺啦——刺啦——
仿佛指甲在塑料壳上缓缓刮动。
卫其宏听得一阵恶寒,怒道:“再来电话报警了!”说完才意识到不对,他自己就是警察,咧开嘴正要笑,线路那头忽然传来一阵喘息,随后是沙哑的低语。
“林律奚和你在一起吗?”
卫其宏刹那汗毛倒竖,“你是谁!”
啪,电话再次被挂断。
几乎同一刻,中庭处隐隐传来砰的一声,仿佛有重物撞上墙,在寂静的黑衣里分外清晰。
他闻声回头,似乎看到中庭上方感应灯亮了一下,旋即灭掉。
铃——铃——铃——
电话声又响起。
这次声音并未从吧台上传来,而是来自酒吧入口的一部分机。
听筒从卫其宏手中掉落,他飞快的从枪套中掏出枪,猫着腰几步来到入口墙壁上,向中庭处观察情况。
长廊里寂静如许,只有那部电话持之以恒的响。
电话声这么大,怎么会没人反应?
护士呢?便衣呢?保安呢?
他们在哪?
卫其宏咬咬牙,抓起通话器跟界至野那头喊了一句,“我这里有情况!”然后扑到分机前,一把抓起听筒,“喂!你是谁!”
啪,电话被挂断了。
该死!
林律奚!
他摔掉听筒,掏出枪直接朝电梯奔去。
铃——
吧台电话在响。
铃——铃——
走廊的电话在响。
铃——铃——铃——
护理站的电话在响。
他跑过之地,分机逐一响起,到最后是整层楼的内线,从吧台,走廊,护理站,小餐厅,所有铃声齐齐响起。
它们这样密集,冰冷,似乎永无停歇。
卫其宏在电话的急雨中奔向警方所在的安全屋,然而门被锁紧了。他连刷几次卡,每次都是红灯,无论怎么推门,房门都纹丝不动。屋子里隐隐传来声音,大概是便衣在大声喊,但讲什么却无从分辨。
妈的这该死的隔音!
他顾不上其他,握着枪反身跑向电梯,扫了下ID卡,按下四楼按钮。
毫无反应。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他抓起卡,在感应器上拼命的蹭,然而每次只有一个冷冰冰的红色光点在闪烁。
该死!
他骂了一声,掉头就往楼梯口跑,然而遇到的情况一模一样,ID卡徒劳无功。
擦!
卫其宏狠狠踢了一脚铁门。
一个,两个,三个……
走廊棚顶设置的摄像头在这时忽然转向,齐齐对准了他。
他的血液在这一瞬冻僵了。
这是谁他们有多少人都在哪我被困在二楼了该怎么办林律奚在四楼我上不去组长还要半个小时才能到来得及吗匪徒会不会已经到了四楼不行我必须试试上次调查官爬上去的地方就在西侧吧台那里不管了林律奚不能出事我也试试。
他冲入酒吧,玻璃窗关闭,天鹅绒的帷幕垂下来,外间夜色朦胧不清。
卫其宏把枪插回枪套,伸手要去拉开窗户上的插销,然而他找了一圈才发现没有。
没有插销。
这扇没有,这扇也没有,这扇也没有……
该死,他急得冒汗,抓起身边一张椅子,椅角朝外,全身力道压上,狠狠朝窗户砸了过去。
哐——
玻璃窗纹丝不动。
哐哐哐——
毫发无损。
“我们这里是世界一流的安保系统,窗户都是特质的……”
该死!
就在这时,前方再度传来闷闷的一声。
仿佛有道影子,自中庭间直直掉了下去。
水花溅起,混杂着轻微的撞击声。
他愣了愣,扔掉椅子,来到中庭,从铁栏杆向下看。
吊灯旋影间,那道灰扑扑的身影早已消失,只留下涟漪仍在轻闪。
四楼406。
林律奚摘下了耳机。
他推开椅子,慢慢站起身。
他的眼神和窗外夜色一样幽深。
他拉开房门,迈入走廊中,走到电梯前,按下了数字5。
高尚桢赶到的时候,莞荟苑里已停了两部警车,远处传来更多警车的呼啸声。
几名警察分散布开,有的站在入口前,隔着大门和里面的人大声喊话,另外两名警员则手拿望远镜向上张望,一脸着急。
高尚桢顺着他们的目光看上去,心脏在一瞬间抽紧。
顶楼边缘,有道身影若隐若现,随时都要被风刮下来,他夺过望远镜,在镜头里看到了靠在栏杆旁的林律奚。
这时,界至野放下电话跑到身边,“老大,院方那边说跟上次一样,一楼到四楼的密码都被改了,这次更彻底,我们连门都进不去了!”
“我X!”高尚桢气得骂了句粗口,“他们不是说要加强安保吗?就这么个加强法?!你说一楼到四楼?那四楼到五楼怎么回事?”他反应过来,手指顶楼,“那林律奚怎么上去的?”
“上去?”界至野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楼顶好像有个人,接过望远镜看了两眼就叫苦不迭,“娘的,这个公子哥跑那上面干什么去,这是嫌命长呀。”他叽叽咕咕抱怨着,再度给莞荟苑管理方打电话,嗯嗯嗯呀呀一会,才苦着脸跟上司汇报,“黑客没改最上层的密码,不知道是不需要还是没来得及。不过林律奚上去就把入口门给锁了,四楼的两名保安都外头,进不去顶楼花园。”
“……”高尚桢气得揪了把头发,“什么时候能修好?”
“他们说正在努力,大概二十分钟到一个小时。”
“……”
到时候都出尸斑了!
高尚桢烦躁异常,“他们顶楼不是有直升机吗?能不能……”话到这里自动消音了。
能是能,可是风那么大,再把人给刮下来……
“我来。”
正在他急得跟热锅上蚂蚁的时候,有人从旁开口。
程宥不知何时已到身边,他大概也是从床上直接赶来,头发有些蓬乱,衣着依旧整洁。
“行吗?”
高尚桢没有废话,他对程宥并不怀疑,不过上次院方发现了西侧水管的安全漏洞,不仅更换了水管,连藤曼都一并给清理了,这次他要怎么上去?
程宥打量着大楼,微做思考后有了答案,“时间足够的话,应该可以。”他说,然后摘下自己的棕色眼镜放入口袋,脱下西服交到高尚桢手里,“帮我保管。”
然后他解开袖扣,将袖子挽到手肘,几步来到楼前,仰头打量星光下的建筑物。
从这个角度看,它如此之高,陡峭向上,如剑锋刺穿夜幕。
他默默计算。
风向,东南;风速,四级。
选择背风面可以减轻横向推力。
程宥在楼体北西向停下,双手分开,右手拇指扣上砂岩微微隆起的地方,食指勾住其中一条不足厘米的裂缝,同时左手探向墙体上浮雕装饰,抓住边缘,脚尖点上墙面突起,膝盖微微一曲,身体骤然拔起。
凌空瞬间,他的右手急速上滑,左脚蹬向墙面,借力一个悬空旋转,左手在浮雕飞速一压,不等力道变老,右膝已顶住墙面,整个人如同被绳索牵引,轻巧上升数米。
衬衫领口被东南风吹得簌簌作响,他略略收缩肩膀,让风顺着身体流过。
高尚桢握住他的西装,目送眨眼之间,这个人就飞上了二楼。
界至野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了,他想说点什么,然而嗓子发干,半个字也挤不出来。
二楼浮雕不多,支点稀少。
程宥右手轻撵,调准抓点,左手立起,在最后一块装饰上发力猛推,同时双腿齐蹬墙面,瞬间又跃上三米左右。
他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
有战术手套会好一些,他思考着,但是触感隔绝又无法做到极端精准。
高尚桢的手掌也因攥得过紧也没了颜色,他哑着嗓子告诉界至野,让后来的警车赶紧关掉警铃。
界至野愣愣答应一声,还想罗嗦,瞄着他的脸色,摸着头赶紧跑了。
程宥在不住攀升。
他的动作并不快,却连贯无比,寻找支点,蹬墙,发力,旋转,拉升,每个动作都精准到毫米。
就这样,他无声无息,干净利落的来到三楼。
无人可见之处,他的手心开始有汗水渗出。
界至野挡在路中央,拿出警徽远远让驰近的警车停下,就在警铃熄灭的一刻,身后突然传来几声惊呼。
程宥右手打滑,扑扑坠下一米,整个身体悬空晃动。
两名最先赶到的警察正仰头观望,一瞬间满头大汗。
程宥右膝迅速顶住墙面,左手重又压住浮雕边缘,脚尖猛地蹬墙一蹬,霎那将意外化解。
风轻拍着他卷起的衣袖,他绷紧肌肉,重新稳定空中姿态。
他在原处静静停了十几秒,直到手心汗水全部渗入裂缝,再度干燥,这才牢牢抓住一角边缘,身体继续稳稳向上,直跃向四楼。
当那道身影终于消失在顶楼时,楼下爆发出一阵高亢的欢呼。
警察们在呼气,在咧开嘴笑,在拍胸口,界至野双腿一软,差点没跪下。
只有高尚桢一动不动。
他静了很久,重新架上了望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