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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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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下老式雪佛兰飞驰着,向模糊又扭曲的前方奔去。几乎烫化了的道路上车轮一擦而过,只留下轰隆余响。
高尚桢喜欢这种将一切抛在身后的感觉。
他从城市边缘永远死去了的油田间掠过,那些破败厂房在白天里也黑洞洞的,仿佛永不不瞑目的眼。
一路逆光而上,雪佛兰就这样迎向了鳞次栉比的寂静大厦。听说它们附近也曾车水马龙,寸步难行,但是高尚桢并不曾亲眼见识过。那是战前繁荣时代的故事,存在于记录过去的影像里。如今这里早已空空荡荡,只剩下沙漠里的风和细沙扑打楼宇的声音。
石油能源耗尽之后,人们曾认为这座沙漠边缘的城市会就此死去,然而就如名字一样,红驼城默默无声,又坚韧不拔的活了下来。
仿佛一夜之间,各种低矮建筑就拔地而起,艺术家在这里找到了天堂,到处都是稀奇古怪的涂鸦和天马行空的雕塑;而随着战争结束,边境贸易又再度活跃起来,于是这里成了游客,嬉皮士,艺术家,各种小业主和边境贸易商们的世界。
高尚桢喜欢这座城市的混乱与顽强,在这里他能清楚见证时间如何从停滞到流动,秩序如何从建立到消散,亦或反之。
他也尽情享受这里旺盛又狂野的生机,虽然有时这种享受也确实给他造成一点小麻烦。
比方说,眼下他就不得不在警察快要翻上天的白眼里取回证件,而对方不客气的开出了本月第三张罚单。
“……如果有异议可以出庭抗辩。”交通警察面无表情的宣告他的权力,“高组长。”然后撕下罚单从车窗缝隙里递过去。
警笛声降了几度,仍旧叫个没完。高尚桢接过罚单,回了他一个假笑,这时旁边手机开始震动,他看了眼来电显示,马上接通电话。
法医冷冰冰的嘲笑传了过来,“……听你那边动静,高警官不是又被抓了吧?”
高尚桢豪气反击,“我喜欢义务为城市财政做贡献。你这时打电话,是不是提过的特殊伤口有了结果?”
听得出陈法医在电话那端吸了口气,“狗脾气的人还真有狗运气,尸检出了点意料之外的结果,具体情况见面详细谈……”
“什么结果?”高尚桢迅速拉上车窗,车子在一秒之内打火启动,就在他要踩下油门之际,一张大脸突然贴上侧窗。
“提醒高组长,开车不能打电话,尤其是开快车。”帮助高组长为本市财政做许多贡献的警察从摩托车上俯下身体,向他扬扬手中罚单本,亲眼见证超速分子狠狠摁断通话键后,潇洒离去。
卫其宏已经在法医室外等了很久,正把新来的小助理哄得直笑,猛然看到顶头上司黑着脸从外边走过,他一把抹掉笑容,跟着上司一路进了法医室。
陈法医已戴好口罩正在等在停尸台前,见两人靠近,没有半句客气话,直接将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揭开。布料轻微的摩擦声中,因尸僵而膨出的腿部肌肉赫然出现在眼前,卫其宏那颗荡漾的春心立刻就凉个通透。
高尚桢目光落在尸体的左大腿外侧,那道陈旧枪伤的瘢痕清晰可见,陈法医拣起一把解剖钳,拨开肌肉示意他看向里面。
“这里有点不对劲。”他抬头看看刑事组的头,“看出来了吗,懂点法医学的高组长?”
高尚桢紧紧盯住枪伤留下的痕迹,皱起眉头,“骨头上有这么大的穿孔?”
陈法医点头,“看这里,”他用钳子将伤口拉大一些,“看这个纹裂。”
无影灯将停尸台照得一览无余,手指头大小的骨洞格外清楚,卫其宏微微悚然,而他的组长声音则有些低,“放射状的?”
“没错。”陈法医感兴趣的挑挑眉,从旁边手术台上捏起张X光片,点着上面一处小孔,给他们示意其周围厚厚白环,“伤口周围的钙化很严重,看来这个枪伤可有点重。”
卫其宏暗暗腹诽都枪伤了还能不重么,但是他很知趣的闭紧嘴巴,虚心聆听。
高尚桢交抱双肘,“这种钙化程度,当时受伤情况必定相当严重。普通子弹不可能有这么大动能,造成这种放射状裂纹;从骨头的断裂方式来看,也不像普通线性穿透,这种伤势……”他轻轻嘘了口气,面色沉重,“空尖弹?”
这个词让卫其宏吓了一跳,他脱口而出,“啊?空尖弹?那不是只有特种部队才有……”说到这里突然卡壳,显然也被自己的话吓住了,脑海里骤然划过一行红字——绝密级别!
高尚桢瞥他一眼,又看向法医,“还有别的线索吗?”
陈法医将钳子丢回金属盘,重新为尸体盖好白布,一边甩手套一边冷笑,“要不说你有狗运气,从愈合情况上判断,这个枪伤起码在七八年以上,一般都不会留下痕迹。不过我跟你保证,当时死者受伤之后,接受的肯定不是什么正规外科手术,所以我能在二次尸检的时候,发现一块弹片残渣。”
“样品已经送去检验了,不过太小,有难度,可能要一两天才能出结果。”
实际上陈法医还是太过乐观了些。直到第五天刑事组才等来了结果,这也让在其他方面屡屡碰壁的组员们松了口气。
过去一周界至野带着安月见跑遍了红驼城,却无论如何找不到白行人出没的痕迹。这个人像呗儿的一声突然就从天上掉下来似的,住宿交通全无痕迹。
界至野只能安慰自己就当带新人见识了红驼这颗沙际之珠,眼瞅着高组长的脸一天比一天更黑,跟老虎似的随时准备张嘴吃人,即使他这样的老油条也觉得难熬,好在法医室的电话终于总算来了,所有人都长长松了口气,不过除了副组长盛苒,没人敢跟着高老虎一起去旁听结果。
实际上这是个好主意,即使乖僻如陈法医,当着盛苒面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揪老虎尾巴,只咳嗽了一声,姿态稳重的将枪械报告交给她,“你们自己看。”
这份让他们苦等几天的报告只有两页,盛苒轻声读了出来,“…未发现任何与枪管膛线吻合的痕迹。光谱分析结果显示碳化钨合金88%,钴粘合剂2%,钌……”读到这里,她抓住报告的手指突然抽紧,“钌1%,铋9%。”
高组长浓眉紧皱,伸手接过报告,目光定在稀有金属的黑字上,再三确认无误,抬头看向法医,目露疑惑,“这不是普通子弹?”
“当然不是。”陈法医慢条斯理的喝了口咖啡,“这么说吧,如果一个师装备这种子弹,那红驼城所有人都得去喝西北风;如果是一个军,西部联区就得财政枯竭。”
高尚桢深呼了口气,“既然大规模列装不可能,那么就是特种用途……特种部队?”
陈法医大幅度摇头,“NO。”他举起食指摇了摇,“钌的价格你有概念吗?本来产量就少,战后更稀缺,尤其最近十年,价格堪比黄金,铋也不便宜。如果真按这个报告书里推测的,大口径步枪弹,总重15-16克之间。这种子弹用不上十颗就够买下你那台破车了。”
他讽刺了一句老同学,继续喝手里快凉掉的咖啡,“如果真存在这样一支特种部队,那必定是绝对精英。这个死者惹错对象了。”
“二百二。”当这份报告和陈法医的估价评论被投上白色幕布时,卫其宏小声嘀咕,见安月见好奇的瞅自己,他有点得瑟的解释,“我的车能换二百二十颗子弹。”
高尚桢目光投来,跟通了电似的,电得卫其宏赶紧挺直腰板,一脸正气的等待组长指示。
高组长收回目光,看向有点恍惚的组员们,“你们说说看自己的意见。”
卫其宏不敢吭声,倒是很少发言的安月见鼓足勇气举手,“我不太明白,这子弹这么特殊吗,是因为贵?”
盛苒向新人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贵是一个因素,不过更重要的是这里面的技术含量。能让钌与其他金属按比例精确混合,这种技术可比黄金本身更稀罕。”
安月见眨眨眼,似乎有些明白了,“能穿透防弹衣?”
盛苒微微摇头,“不止,防弹衣,钢盔,所有防护材料都挡不住,中弹者基本第一时间就会被击毙,即使也不死会丧失战斗力。”
她耐心的解释,“这种子弹分为两层,外层是钨钢壳,直接穿透目标,而钌铋内芯炸裂后根本无法追踪。”她微微有些感慨,“本来我们也应该找不到线索,但是根据陈法医推测,这个死者当年中弹的情况可能万中无一,就是不知什么原因,导致子弹外层部分破碎,内芯也没有完全炸裂,所以杀伤力大大降低,人没死不说,还留下了这枚残片。”
她笑了笑,将陈法医最后那句总结咽了回去——高尚桢,你总是有点狗运气。
安月见其实仍然没全懂,可也不敢再问,只默默点了点头。
卫其宏已经恢复精神,“这么说死者曾经和特种部队交战过,所以受了重伤?是他当兵时候的事了吧。”
组长没吭声,盛苒摇摇头,替他回答:“南部虽然也属于战线的一部分,不过112军属于战略保障部队,找不到他们曾经参战的记录,再说特种部队也很少正面袭击正规军,他的枪伤应该不是这种原因。”
会议室里又是一片沉默,每个人都想起了档案里的“绝密”二字,一时连空气都绷紧了。
高尚桢敲敲桌子,咚咚击碎了这份看不见的沉重,“既然目前找不到子弹的公开信息,那就先不要假定这种特殊子弹是外国制造。”
卫其宏沉不住气了,“组长你的意思是,死者是被我们自己特种部队打伤的吗?”
高尚桢嗯了一声,“不排除这种可能。”
卫其宏歪了歪头,显然很难接受这种假设,“可死者除了当过兵之外,就是个普通人,怎么轮得到特种部队收拾他?”
这是界至野在旁边及时接话,“不是特种部队,得是特种部队中的特种部队。”
高尚桢从眼皮下扫去一眼,“你找到死者在本地的线索了?”
界至野脖子一压,深恨自己多嘴,“还没,老大,就是吧,还是有点,那个难查。”
高尚桢摆摆手,“算了,你先放一放。”他指着幕布上模拟生成的子弹图案,“你路子广,先看看能不能查出这颗子弹的消息,其他人继续跟进犯人信息搜寻工作。”
就在大家以为会议快结束的时,盛苒忽然开口,“组长,我想到飞到南部联区一趟。”见大家眼光投来,她推推眼镜,笑了,“虽然电脑里个人信息属于绝密,不过这个人是真实存在过的,他在军队里的行动又不绝密,也许如今的112军里还有见过他的人,甚至就是他的战友。”
“虽然机会很小,但是也值得当面谈。”
这个建议有些出乎意料,高尚桢只用了三秒就做出回答,“好,”他郑重的说,“辛苦了。”
盛苒这趟没有白跑,她果然带回了重要信息,但是高尚桢和整个刑事调查组都没有来得及第一时间对此表示欢迎,因为在她离开的一周里,调查组被两个突然事件折腾得地覆天翻。
第一件,红驼城又发生了第二桩同样惨烈的谋杀案。
第二件,上面为他们指派了一位特别调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