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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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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野踩着上课铃往回走,脚步轻快,几分钟前自己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唯独邱猎的那句“可以啊”一直反反复复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原来她的声音是这样的,轻柔、乖巧,说话时尾音有一些上扬,但又不会刻意拖长或者发嗲……
罗野送出了一个唐老鸭的玩偶挂件,这个挂件是她中考完,父母带她去美国玩的时候买的纪念品,拿回了一张写有邱猎联系方式的纸条,她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校服裤子的口袋里。
主动去认识一个新朋友,给她的成就感甚至超过了中考成绩揭榜的那一刻。
她第一次注意到邱猎,是在开学典礼的队伍里。
当时邱猎只跟她隔了两个班级,罗野的个子更高,站在自己班级更靠后的位置,只要稍微往斜前方瞥,就能看到邱猎的侧脸,和扎着高马尾的后脑勺。对方一直很安静地站着,但好像并没有在认真听主席台上的讲话,偶尔低头玩玩手指。
邱猎皮肤白皙,五官立体,但罗野觉得,她在人群中显眼绝对不是因为肤色,或者别的什么外在条件,如果非要归结成某种因素,那只能抽象为一种气质——一种自己绝对拥有不了的气质。
后来,罗野总是能注意到邱猎,她在座位上做习题、她在队伍里做早操、她跟同学在食堂吃饭、她晚上一个人回宿舍……
胡思乱想间,罗野差点走过了班级,及时退了一步才没闹乌龙。
“罗野,你去干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刚一回班级,同桌就一脸狐疑地盯着她。
“啊?”罗野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傻气的笑容,还指了指自己,反问道,“我吗?我哪有笑得很开心?”
“你自己看看吧……”同桌皱着脸,装出一副嫌弃的表情,从抽屉里掏出一面镜子,架在桌面上,推到罗野跟前。
罗野看了自己一眼,依旧不以为意,“啊?哈哈哈哈……没什么啊。”
“你不会是看到英语竞赛的初赛成绩,悲极生乐了吧?”同桌忽然变得担忧起来,安慰道,“虽然不像你的月考成绩那么好,但起码也进复赛了,还是有机会……”
“初赛成绩?”罗野打断了女同桌的关心,迷茫道,“什么初赛成绩?还有复赛?”
“啊?原来你还没看到啊,你等等。”同桌前后张罗了一番,给她递来了一张成绩总表。
罗野这才想起来,上个月学校的确组织了一次全国中学生英语竞赛。
她扫了一下成绩表,整个年段进复赛的人不多,只有十几人,她算是擦着分数线进的。罗野视线上扫,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她迷茫的表情转瞬又有了傻笑的趋势。
邱猎……猎……罗野……野……整节晚自习,罗野都低着头默读,沉醉其间,转眼间整张纸都写满了邱猎的名字。
一周后,学校安排了几辆大巴送学生去市里比赛,高一年段安排在最后,一辆大巴车都没有坐满。带队老师点过名,司机师傅就踩油门出发了。
邱猎一如既往挑了个角落的位置,从前面只看得到她的一点头顶。
六班的英语老师孙彩芹随车出行,孙彩芹是个瘦瘦小小的中年女人,戴着小框眼镜,声音洪亮,教学中规中矩,但为人亲切,喜欢聊开公司的老公和留学的儿子。她走到邱猎身边的空位座下,问她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行吧,一个星期的时间学不了太多。”邱猎低声答道。
“没关系,就当平时做练习,你英语功底好,不用有压力。”孙彩芹鼓励了一番,忽然换了话题,“你平时是怎么学英语的?家里有给你请外教或者补课老师吗?”
“没有。”邱猎摇摇头,坦白道,“初中英语老师有时候会教《新概念》。”
孙彩芹点点头,刚想再说什么,前排同班的女生举起一张试卷,向她请教一道题,孙彩芹于是起身换到了前面的座位。
车窗外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
司机脚踩油门,在马路上急停急起,路旁时不时还有修路的“突突”声,让不晕车的人胃里也不舒服。
邱猎的目光黯淡下来,冷冷地掠过车窗外的景色。
她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讨厌初中的英语老师,那个雷厉风行的女人,那个就算怀孕了也要在一线站到最后一刻的女人,总是喜欢在班级里批评她,似乎把全班或同情或怀疑的目光引到她身上,就能证明她教学的成功。
邱猎就读的镇小学,英语老师被男同学气哭了之后,就几乎没怎么上来过课。她因为主课成绩好,才被保送到了一所有名的私立初中的实验班,而英语学科相当于零基础。
邱猎曾经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跳出那个落后小村镇了,没想到只是从一个讨厌的地方换到另一个讨厌的地方。
她基础薄弱,刚上初中时几乎每科都垫底,尤其是英语,加上性格内向,同学们都不愿意跟她往来,常常小组作业都找不到搭档。
而那个英语老师,更是憎恶她拉低了班级平均分,常常盯着她就开始说“某些同学”,那种被所有人注视着的、脸颊腾地一下烧起火的感觉,邱猎还记忆犹新。但不管怎么说,那样的日子也结束了。
邱猎很乐意把人生划成许多段落来度过,这样就意味着,每个段落总会有结尾。
“你在想什么呢?”罗野拍了一下邱猎的肩,自来熟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邱猎回过头,看到她膝盖歪向自己,上面放了一盒铁罐包装的硬糖,包装纸上写的是英文,图案有蓝莓、桑葚和邱猎不认识的红色的桑葚,罗野掀开盖子,朝自己努了努下巴,示意自己来挑。
邱猎挑了一颗深紫色的,放进嘴里。
“嘘——”罗野压低声音,“不给他们吃,一盒还不够一车人分呢。怎么样,好吃吗?”
蓝莓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邱猎笑着冲罗野点了点头。
罗野同样拿起一颗深紫色的放进嘴里,然后盖上盖子,把整盒都递到了邱猎手里,“都给你了。”
“不用了……”邱猎摆手就要拒绝,罗野却像个强盗一样,已经拉开她的书包拉链,把整盒都放了进去。
“这周末可以回家,终于能玩手机了。”罗野倚在靠背上,转头看着邱猎的侧脸,闲聊道,“我周五晚上就加你,记得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我会记得的。”邱猎微微转向她,很轻地点了点头。
偷看对方被抓个正着,罗野尴尬地摸了摸脸,又挠了两下头,最后从书包里的一堆东西里翻出一个随身听,插好有线耳机后,用袖子擦了擦其中一个,递给邱猎,“要不要听歌?去市里得一个多小时呢,干坐着太无聊了。”
邱猎接过耳机,塞到了耳朵里,音乐缓缓地流淌,播放的是个外国男歌手的歌,有的曲目深情到有些撕心裂肺,有的曲目又很摇滚,总之,共同之处就是:唱的都是英文,邱猎都没听过。
“欸?你觉得他唱歌好听吗?”大巴到站前,罗野忽然问道。
“额……挺、挺好听的。”邱猎同样用袖子擦了擦用过的耳机,还给了罗野。
“是吧!”罗野胡乱地把耳机线缠成一团,激动地拍了她一下,“我就说嘛,有品位!我室友都说难听。”
邱猎又微笑着点了点头,抱着书包站起身,示意沉醉在自己音乐品味里的罗野该下车了。
“哦!”罗野匆忙起身,走出两步回头问,“书包重不重?我帮你拿。”
“不用了,不重。”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邱猎把书包轻轻一甩,背到了自己身上。
周五很快来临,公交车和私家车把学校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为了缓解交通压力,学校和公交集团协商,增加重点线路的专车班次,其中就包括邱猎从岭县一中回家要坐的那趟。
但公交车依然供不应求,公交站台上挤满了学生,一旦有一辆来,都还没停稳,就有学生呈包围式冲上前,陪着公交车跑,跑在前面能有座位,跑在中间的能坐到售票员搬出的小板凳,挤在后面的就只好站着,再往后就只能等下一辆了。
邱猎很少能挤上出校门后第一辆公交车,有时候连第二辆都挤不上,只能站在路边无聊地等待。
书包装得满满当当,背在背上勒得肩膀疼,只好换到前面,抱在怀里,在邱猎的记忆里,抱着书包等待成了一种习惯。
好不容易上了车,车里空气流动性差,常常飘着一股难闻的混合气味,有陈旧皮革座椅散发的,也有常年潮湿环境酝酿的,更有无数乘客身上散发的,即使所有窗户都打开,也难以驱散干净。晕车是常有的事,不过居然也没人真的吐出来过,或许是每个人都在忍耐。
每次邱猎下车,都要站在路边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再打几个因为胃里难受而憋闷的嗝,然后才开始等待另一条线路的公交车。
等到邱猎终于回到家里,距离她出校门已经过了将近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