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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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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暑气像一张厚重的、濡湿的毯子,严严实实地捂在梨城上空。阳光白得刺眼,蝉鸣声嘶力竭,仿佛要把整个夏天最后一点精力都嚎叫殆尽。
程家客厅里,冷气机卖力地吞吐着凉风,试图在这片燥热里圈出一隅清凉之地。
然而,此刻的“清凉”正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家庭会议搅得波澜四起。
“就这么定了,”程父放下手中的茶杯,陶瓷杯底与玻璃茶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给讨论画上句号,“明天我和你妈去临市参加老陈儿子的婚礼,大概后天下午回来。”
程芸夏正抱着半个冰镇西瓜,用小勺挖着最中心那块最甜最沙的瓜瓤,闻言只是“哦”了一声,表示知晓。父母偶尔短途出行,她和程辞两个半大孩子看家,早就是家常便饭。
可她这声“哦”的尾音还没消散,旁边瘫在沙发里、举着手机不知道在戳戳点点什么的程辞,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弹坐起来,手机都差点甩出去。
“等等!爸,妈,就我和这小鬼两个人在家?”程辞指着程芸夏,脸上写满了“这事不靠谱”几个大字,“你们是不知道她最近有多无法无天!上周末差点把厨房点了就为了尝试什么‘分子料理’——其实就是把牛奶和醋混一起!”
“前天把我新买的限量版耳机当跳绳,理由是她觉得线够长!昨天更过分,想给乌龟换水,差点连龟带缸一起冲进下水道!”
程芸夏挖西瓜的动作一顿,勺子停在半空,瞪圆了眼睛:“程辞!你血口喷人!牛奶和醋那是科学实验!耳机是不小心绊到的!乌龟……乌龟那是它自己乱爬!”她越说越气,脸颊鼓起来,“而且我哪有无法无天!明明是你自己整天不着家,回来就只知道打游戏!”
“我不着家?我不着家谁给你收拾烂摊子?”程辞针锋相对,“就你这破坏力,我一个人根本看不住!万一这两天我不在,她把房子拆了怎么办?把小区炸了怎么办?”
“你才炸小区!”程芸夏抓起手边的抱枕就砸过去。
程辞灵活地偏头躲过,抱枕砸在沙发上弹了一下。
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绝妙的主意,眼睛一亮,一拍大腿:“有了!爸,妈,为了你们的房子,为了小区的安全,也为了我能活着见到你们回来——我申请外援!”
程父程母对视一眼,程母疑惑:“外援?谁?”
“沈寂衍啊!”程辞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是天底下最自然不过的事情,“阿衍暑假没事,住得又近。让他过来,一来可以看着我妹这个‘大魔王’,二来嘛,”他冲程芸夏挤眉弄眼,“他不是学霸吗?刚好可以‘辅导’一下某位准高二生的功课,免得她开学考又吊车尾,丢咱们老程家的人!”
“哥!你胡说什么!”程芸夏这下彻底炸毛了,西瓜也不吃了,勺子“哐当”一声丢回碗里,“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需要什么监护人!还第二个监护人?你提的什么馊主意!”
让沈寂衍来家里住两天?看着她?辅导功课?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她就觉得空气都要凝固了!心跳不争气地开始加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
“你就算一百岁了,在你哥我这,也是需要重点看管的小屁孩!”程辞丝毫不让,转头就对父母展开游说,“爸妈,你们想啊,有阿衍在,绝对靠谱!他多稳当一人啊,有他看着,这小鬼肯定翻不出花来!”
“而且人家成绩那么好,随便指点指点,说不定这小鬼下学期就能冲进年级前一百呢?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程母似乎被说动了,看向程父:“他爸,我觉得小辞说得也有点道理。寂衍那孩子是稳重,有他在,咱们出去也放心些。就是不知道人家方不方便……”
“方便!绝对方便!”程辞抢答,直接掏出手机,“我现在就问他!他肯定答应!”说着,手指已经飞快地在屏幕上点了起来,直接拨通了视频通话。
“程辞!你敢!”程芸夏扑过去想抢手机,被程辞伸长手臂轻易躲开。
视频很快接通,沈寂衍的脸出现在屏幕里。他似乎是在书房,背后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厚厚的典籍。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碎发有些随意地搭在额前,看到屏幕这边挤着程辞和急得跳脚的程芸夏,眉梢几不可察地抬了一下。
“阿衍!救命!”程辞把手机镜头对准自己,表情夸张,“现在正式聘请你为程芸夏小朋友的第二监护人,为期两天!帮我一起镇压我家这个小魔王!我怕她趁我爸妈不在,把我给拆了炖了!为了我的人身安全,也为了世界和平,兄弟,拉我一把!”
程芸夏在旁边听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程辞的手机抢过来扔出窗外。
她冲着镜头喊:“寂衍哥你别听他胡说!我没有!他诬陷我!”
屏幕里的沈寂衍安静地听完程辞声情并茂的“控诉”和程芸夏气急败坏的反驳,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镜片后的目光在程芸夏气得通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
他沉吟了大约两三秒,就在程芸夏以为他会礼貌拒绝这荒谬请求时,他开口了,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晰平稳:
“好。我下午过去。”
程芸夏:“……?”
程辞:“耶!就知道兄弟靠得住!下午三点,准时到位啊!伙食费找我爸报销!”他得意地冲程芸夏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程芸夏则彻底石化在当场。
他……他就这么答应了?这么离谱的“聘任”,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答应了?甚至没问具体要做什么?没质疑程辞话里的水分?
直到视频挂断,程父程母开始商量着给沈寂衍准备客房和洗漱用品,程辞哼着歌回房不知道捣鼓什么去了,程芸夏还站在原地,保持着那个微微张嘴、一脸懵圈的姿势。
下午三点,门铃准时响起。比程芸夏动作更快的是程辞,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打开门,仿佛迎接的不是同学,而是救世主。
“阿衍!你可来了!”程辞热情地接过沈寂衍手里简单的行李包——一个黑色的双肩背包,看样子只装了些换洗衣物和必需品。
“快进来快进来!客房给你收拾好了,就在小鬼房间斜对面,绝对的战略要地,方便监视……啊不是,是方便照应!”
沈寂衍走进来,对迎上来的程父程母礼貌问好。他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亚麻衬衫,搭配米色休闲长裤,看上去清爽又居家。
目光扫过程芸夏时,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神情自然得仿佛真是来执行某项普通任务。
程芸夏却觉得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她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寂衍哥……下午好。”心里却在哀嚎:这叫什么事啊!
程父程母又叮嘱了几句,无非是“别客气当自己家”、“看着点这两个皮猴别闯祸”,便在程辞“爸妈你们快走吧再晚赶不上高铁了”的催促声中,拖着行李箱离开了。
大门关上的瞬间,屋子里安静了一秒。
紧接着,程辞夸张地伸了个懒腰,把钥匙往鞋柜上一扔,整个人瘫进沙发里:“啊——自由了!小鬼,你寂衍哥现在就是你的最高指挥官,他的话就是圣旨,听到没?”
程芸夏冲他做了个鬼脸,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正在玄关处换拖鞋的沈寂衍。他弯下腰,背部线条流畅,后颈露出一小截白皙的皮肤。
这个认知让她脸颊微热,慌忙移开视线。
沈寂衍换好鞋,走进客厅,目光平静地扫过程辞毫无形象的瘫姿,和站得笔直、眼神却四处乱瞟的程芸夏。
他没对程辞的“圣旨论”发表意见,只是走到沙发旁,将背包放在一边,然后看向程芸夏,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程辞说你上周的物理单元测,最后两道大题思路有问题。卷子带回来了吗?”
程芸夏:“……”
她怎么不知道程辞这么关心她的物理成绩?还“思路有问题”?他怕是连她考了多少分都不知道吧!这分明就是找个由头让她“学习”!
“带……带了。”她硬着头皮回答,在程辞看好戏的目光中,挪回自己房间去拿卷子。
心里把程辞骂了一百遍,又对即将到来的“单独辅导”感到一阵没由来的紧张和……一丝隐秘的期待?
等她拿着卷子磨磨蹭蹭回到客厅,发现程辞已经不见了踪影,客厅里只剩下沈寂衍一人。
他正站在窗边,微微掀起窗帘一角,看着外面被烈日炙烤得发白的街道。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示意了一下沙发:“坐。”
程芸夏蹭过去坐下,把卷子摊在茶几上。沈寂衍很自然地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倾身过来看卷子。
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闻到他那股干净的、混合着淡淡皂角香的气息。
“哪里不明白?”他问,目光落在卷面上鲜红的叉叉上。
程芸夏指了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综合题。沈寂衍拿起她放在一旁的笔——正是之前他送的那支浅粉色兔子笔,开始在白纸上写写画画。
他的思路清晰得可怕,每一步推导都简洁明了,原本在程芸夏眼里如同天书般的公式和模型,在他笔下渐渐变得条理分明。
他讲题时语速平缓,偶尔会停下来问她:“这里,磁场方向判断的依据是什么?”或者“切割磁感线的有效长度,你重新标一下。”
程芸夏起初还有些心猿意马,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到他握着笔的修长手指上,飘到他微微低垂的、专注的睫毛上,飘到他近在咫尺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上。
但渐渐地,被他清晰的逻辑牵引着,她也不得不集中精神,跟着他的思路走。
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就在笔尖的沙沙声和偶尔的问答中流过。窗外炽烈的阳光慢慢西斜,颜色变得温柔。
当沈寂衍讲完最后一道错题,放下笔时,程芸夏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之前堵在脑子里的疙瘩好像一下子被理顺了。
“好像……明白了。”她小声说,带着点不敢置信。原来这些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嗯,本质是几个基础模型的叠加,拆解开就好。”沈寂衍靠在沙发背上,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淡淡的倦色,但很快又敛去。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休息一下,想吃什么?我来做。”
“啊?你来做?”程芸夏诧异。
“程辞说他约了人,晚上不回来吃。”沈寂衍站起身,走向厨房,很自然地打开冰箱查看食材,“阿姨留了菜。西红柿鸡蛋,青椒肉丝,再炒个青菜,可以吗?”
他的语气太过于理所当然,仿佛他不是来做客的“第二位监护人”,而是这个家的一份子。程芸夏愣愣地点头:“可、可以。”
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沈寂衍……还会做饭?
事实证明,沈寂衍不仅会做,而且做得相当不错。厨房很快传来有节奏的切菜声和食物下锅的“滋啦”声,香气渐渐飘散出来。
程芸夏坐不住,蹭到厨房门口,看着沈寂衍系着程母那条有些滑稽的碎花围裙,动作熟练地颠勺、调味。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背影,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有力。
这个画面,莫名地……有种温馨的居家的感觉。让她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几拍。
晚饭很美味。沈寂衍话不多,但会适时地给她夹菜,问她够不够咸,米饭要不要再添。
程芸夏吃得有点食不知味,一半是因为饭菜确实可口,另一半是因为对面坐着的人,以及这种过于“家常”的氛围。
吃完饭,沈寂衍很自然地收拾碗筷去洗。程芸夏想帮忙,被他一句“去看电视吧,或者把错题整理一下”给挡了回来。
她坐在沙发上,听着厨房传来的水声,看着新闻里播报的无聊内容,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
一天相处下来,她发现,沈寂衍身上那种在学校里、在别人面前的清冷疏离感,似乎在慢慢褪去。他还是话不多,但眼神没那么难以接近了,动作也更随意自然。
甚至……在某些瞬间,比如他一边擦桌子一边随口提醒她“明天记得把阳台那盆薄荷浇水,快蔫了”,或者在她试图偷懒少整理一道题时,投来一个平静无波却让她立刻心虚的眼神时——她恍惚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没那么像那个遥不可及的“沈寂衍”了。
他变得更……真实?更……像一个会出现在她日常生活中的、活生生的……沈寂衍?
这个认知让她既窃喜,又有些不安。距离拉近了,那些被她小心翼翼隐藏的心思,会不会更容易暴露?
晚上九点多,程辞还没回来。沈寂衍处理完厨房,走到客厅,看到程芸夏正抱着抱枕,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着遥控器。
他擦着手,状似随意地问:“平时这个点,你该洗漱准备休息了。”
程芸夏:“……?”
这监护人也太尽职了吧?连作息都管?
“我……我再等会儿我哥。”她找了个借口。
“他发了消息,说晚点回,让你先睡。”沈寂衍将手机屏幕在她面前晃了一下,上面果然是程辞言简意赅的留言。
程芸夏:“……”
她哥真是卖妹求荣的一把好手!
在沈寂衍平静的注视下,程芸夏只好磨磨蹭蹭地起身,回房拿睡衣洗漱。
等她洗漱完毕,穿着印着卡通兔子图案的棉质睡衣、头发湿漉漉地走出来时,发现沈寂衍正坐在客厅沙发上,膝盖上放着本摊开的书,手边还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把头发擦干。”他头也不抬地说。
“哦。”程芸夏乖乖去拿毛巾。
“牛奶趁热喝,助眠。”他又补充了一句。
程芸夏擦头发的手顿住了。这……这也太周到了一点?比她妈还像妈!
不对,程辞那个糙汉监护人根本没法比!沈寂衍这哪里是来当“第二监护人”的?这简直是来当……当全职保姆兼家庭教师的吧?!
她一边腹诽,一边还是走过去,端起那杯温热的牛奶。牛奶的香气钻入鼻腔,暖暖的。她小口啜饮着,偷偷用眼角余光瞄他。
他看书的样子很专注,侧脸在落地灯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安静好看。
暖黄的灯光,温热的牛奶,还有不远处那个安静看书的少年……这一切构成了一幅过于美好安宁的画面,美好得让她有些恍惚,有些不真实。
喝完牛奶,她把杯子拿到厨房洗干净。出来时,沈寂衍正好合上书,抬眼看她:“去睡吧。”
“……寂衍哥,你也早点休息。”程芸夏小声说,脸颊有点热。
“嗯。”他应了一声,看着她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才起身去客房。
躺在自己的床上,程芸夏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回放着这一天的点点滴滴:他讲题时低沉的嗓音,他系着围裙做饭的背影,他递过来温牛奶时平静的眼神……还有那种无处不在的、细致的关照。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沈寂衍确实变得不一样了。但……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这种理所当然的“管束”,这种平静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态度……怎么越想越觉得……熟悉?
电光石火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了程芸夏。
这感觉……这不就是程辞2.0版本吗?!那个总爱管着她、唠叨她、以欺负她为乐却又处处护着她的哥哥的……超级升级、温柔耐心、还附带学霸辅导功能的完美版?!
程辞的管束是粗糙的、咋咋呼呼的、带着恶作剧性质的。
而沈寂衍的管束,是细致的、安静的、渗透在每一个生活细节里的。
但本质都是——“你得听我的”。
程芸夏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黑暗中眼睛瞪得溜圆。
所以,沈寂衍答应来做这个“第二监护人”,不是因为她这个人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而是因为他真的把这当成了一项需要认真履行的“职责”?
像完成一道复杂的物理题一样,逻辑严谨,步骤清晰,追求最优解——而这个最优解,就是模仿程辞的模式,把她当成一个需要被妥善“管理”和“辅导”的对象?
难怪他答应得那么爽快!难怪他表现得那么自然!因为他根本没把这当成什么暧昧的独处机会,而是纯粹地……来“工作”的?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她心里那些偷偷冒出的、不切实际的小火苗。
脸颊的热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沮丧、羞恼和一点点好笑的情绪。
她把脸埋回枕头,无声地哀嚎。
沈寂衍,你这个……尽职尽责到可怕的……程辞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