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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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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像打翻的蓝黑墨水,正从天边一层层洇染过来。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声刚歇,高一二班的教室里立刻响起桌椅碰撞和书包拉链的欢快嘶鸣。
程芸夏慢吞吞地收拾着文具,心不在焉地将一本《古代诗歌鉴赏》塞进书包。
窗外香樟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枝桠间漏下的碎光在她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跳跃——那道昨天沈寂衍给她讲过的电路题旁边,还留着他用铅笔写下的、清隽有力的辅助线。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那些线条,耳根微微发热。
昨晚回到房间后,她对着“回信”上空荡荡的对话框发了半小时呆,最后只矜持地发过去一句:“谢谢指点,题目明白了。”
Yan的回复简洁依旧:“不客气。”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潭,咚一声响后,水面很快恢复了平静,连涟漪都吝于多给几圈。
这让她心里那点隐秘的期待,像被戳破的泡泡,噗地一下,只剩下微湿的怅惘。
“芸夏,还不走?今天不急着回家盯你哥的新专辑啦?”同桌林薇拎着书包凑过来,下巴朝窗外努了努,“喏,你家‘监护人’好像换岗了哦。”
程芸夏茫然抬头,顺着林薇的视线望向楼下那棵标志性的老榕树。往常程辞等她的地方,此刻斜倚着另一个身影。
白衬衫,深色长裤,肩线挺直,手里随意拎着个黑色书包,正微微仰头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暮色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那副总是架在挺直鼻梁上的细边眼镜。
是沈寂衍。
程芸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攥紧,又猛地松开,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他怎么会在这里?哥哥呢?
她手忙脚乱地抓起书包,几乎是小跑着冲下楼。凉风扑在滚烫的脸颊上,却丝毫降不下那突如其来的热度。
跑到榕树附近,她才勉强刹住脚步,喘着气,胸口微微起伏,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他:“寂、寂衍哥?怎么是你?我哥呢?”
沈寂衍闻声转过头,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因奔跑而泛红的脸颊和略显凌乱的刘海上,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类似玩味的情绪,快得像蜻蜓点水。
“你哥,”他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临时有点‘急事’,托我顺路送你回去。”
他的语气平铺直叙,却故意在“急事”两个字上放慢了半拍,让人忍不住去猜想那“急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劳动程大少爷搬出这位“外援”。
“啊……这样。”程芸夏呐呐地应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子。夕阳的余晖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让他看起来少了些平日里的清冷疏离,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傍晚的柔和气息。
但这柔和反而让她更紧张了,单独面对他,和哥哥在场时插科打诨的感觉完全不同。
空气里好像突然充满了看不见的细针,扎得她坐立不安。
“走吧。”沈寂衍没再多说,转身自然地朝校门方向走去。他的步伐不紧不慢,恰好让她不用费力追赶,又能保持半步的距离。
这距离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既不过分亲近,又不显得疏远,却让程芸夏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街道两旁的小吃摊飘来各种混杂的香气,放学的学生三三两两从他们身边掠过,洒下一串串笑语。这喧闹的背景音反而衬得他们之间的寂静有些突兀。
程芸夏觉得必须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她清了清嗓子,眼睛盯着前面人行道砖块的缝隙:“那个……我哥他,没给你添麻烦吧?”话一出口就想咬舌头——这问的什么蠢问题!好像她是个需要交接的麻烦物品似的。
果然,沈寂衍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唇角似乎弯了一下,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麻烦?”他像是思考这个词的准确性,慢悠悠地说,“程辞的原话是,‘那小鬼自己回去要是掉一根头发,你就可以等着在我家餐桌上见到我了。’”
他复述得一本正经,连程辞那种夸张的威胁语气都模仿了两分。
“……”程芸夏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这次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
程辞这个笨蛋!什么“掉一根头发”、“餐桌上见到他”,说得她好像什么易碎品或者……待宰的羔羊!太丢人了!她在沈寂衍心里的形象一定已经跌到谷底了!
她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或者冲回家把程辞暴打一顿。
“所以,”沈寂衍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近乎哄骗的温和,“为了我的生命安全着想,今晚务必跟紧点,程芸夏同学。”他甚至还煞有介事地补充了一句,“毕竟,你哥哥炖汤的手艺,据说……深得程阿姨真传?”
“他才不会炖汤!他只会烧开水!”程芸夏脱口而出,语气愤愤,说完才意识到这反驳多么无力且跑题。
她偷偷抬眼瞥他,却见他正看着前方,侧脸线条在渐浓的暮色里显得格外清晰,嘴角那抹上扬的弧度却再也藏不住了。
他绝对是故意的!程芸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这个人,根本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温良无害!他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把她逗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什么温润如玉,什么清冷学长,都是假象!
沈寂衍简直就是个……男狐狸精!修炼成精的那种!专门以看她出糗为乐!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进程芸夏混乱的脑海,让她又羞又恼,心底却同时窜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兴奋。
好像……这样的他,比起那个永远礼貌周全、隔着一层雾的优等生,要真实得多,也……危险得多。
为了掩饰窘迫,她加快脚步,想走到他前面去。就在这时,旁边小巷子里猛地冲出几个追逐打闹的小学生,其中一个手里挥舞着玩具飞机,嘴里发出“呜呜”的拟声,炮弹似的直朝她撞来!
“小心!”
低沉的提醒和胳膊上传来的力道几乎同时发生。沈寂衍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边一带。
程芸夏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低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他的方向栽去——
预想中撞到硬邦邦身体的疼痛没有传来。她的额头抵上了一个温热而坚实的“阻碍”,鼻尖萦绕的气息瞬间被那股熟悉的、干净清爽的沐浴露香混合着阳光晒过书本的味道占据。
更让她大脑宕机的是,她的双手,为了寻找支撑,下意识地、紧紧地环住了对方的腰身。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世界退化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小学生的笑闹远去,街道的喧嚣消散。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手掌下隔着薄薄衬衫衣料传来的、属于少年人劲瘦而蕴藏着力量的腰线弧度,能听到耳边骤然放大的、不知属于谁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强劲而急促,像擂鼓一样敲打着她的耳膜。
她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那下面平稳的起伏。
太近了。近到她能数清他衬衫第二颗扣子上的细微纹路,近到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以及透过衣料传来的、同样有些异常的热度。
“对、对不起!”程芸夏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弹开两步,脸烧得能煎鸡蛋,头垂得低低的,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书包里。
完了完了完了!她不仅撞了他,还……还抱了他的腰!虽然是意外,但……这跟直接投怀送抱有什么区别?!
沈寂衍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她是个轻浮的、趁机占便宜的女生?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羞愤欲绝,几乎要原地蒸发的时候,头顶却传来一声极轻的、压抑着的……闷笑?
程芸夏愕然抬头。
沈寂衍已经恢复了那副从容的姿态,只是镜片后的眼睛里,分明漾着还没来得及完全敛去的笑意波纹,像春风吹皱的湖面。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个小动作他平时很少做,此刻却莫名显得有点……意味深长。
“看来,”他开口,声音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笑意,语气却刻意放得平稳,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不仅要防着你掉头发,还得防着点突如其来的‘撞击’。”
他的目光在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上蜻蜓点水般掠过,然后十分自然地伸手,将她刚才因慌乱而滑落到臂弯的书包带子拎起来,重新妥帖地放回她肩上。
“走了,程芸夏同学。”他率先转身,继续往前走,仿佛刚才那个令人窒息的意外拥抱从未发生。“再磨蹭,天就要黑透了。到时候……你哥恐怕真要考虑换种烹饪方式了。”
他又拿程辞的话来调侃她!程芸夏站在原地,看着他已经走出几步的背影,晚风吹起他白衬衫的一角,勾勒出清瘦挺拔的轮廓。
脸上的热度还未褪去,腰间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瞬间紧贴的触感和温度,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像要造反。
这个男狐狸精!他绝对是故意的!他明明在笑!他肯定觉得她笨手笨脚蠢死了!
可是……为什么,在他那句带着笑意的调侃之后,那让人无地自容的窘迫感,似乎悄悄稀释了一点点?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混乱的、掺杂着羞恼、悸动,以及一丝丝……难以言喻的雀跃?
她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迈开步子,跟了上去。这次,她不敢再并行,而是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像只闯了祸后小心翼翼跟着主人的……猫?这个联想让她脸又是一热。
接下来的一路,两人没再说话。但之前的沉默和此刻的沉默,气氛已截然不同。一种微妙的、无形的张力弥漫在空气中。
程芸夏盯着自己的鞋尖,脑子里却像开了循环播放,反复重现着刚才撞进他怀里、抱住他腰的画面,以及他眼底那抹来不及藏好的笑意和那声低低的闷笑。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直到走到她家小区门口,沈寂衍停下脚步。“到了。”他转身看她,神情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温和,仿佛路上那段插曲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进去吧。”
“嗯……谢谢寂衍哥。”程芸夏声如蚊蚋,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不客气。”沈寂衍点点头,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在夜色初降的微凉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路上小心。”
说完,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确认她安全走进小区。
程芸夏心头一跳,含糊地应了一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转身刷了门禁卡,逃也似的冲进了小区。直到跑到自家单元楼下,她才敢回头。
透过铁艺大门的花纹缝隙,她看到那个清瘦的身影还站在原地,昏黄的路灯将他影子拉得很长。他似乎朝这边望了一眼,然后才转身,不疾不徐地融入了渐浓的夜色里。
靠在冰凉的单元门金属板上,程芸夏按住仍在狂跳的胸口,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脸上热度未消,腰间被触碰的记忆鲜明得烫人,而心底那片被搅乱的涟漪,正一圈圈扩散开来,久久无法平息。
男狐狸精。
她再次在心里给他贴上这个标签。
但这一次,标签旁边,悄悄画上了一颗小小的、乱糟糟的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