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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三月的倒春寒像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冷雨夹着碎雪粒子,没完没了地敲打着窗户。
      流感病毒借着这股湿冷,在梨中里悄无声息地攻城略地,高二年段的教室空位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和板蓝根混合的、令人不安的气味。
      程芸夏中招倒得干脆利落。上午第二节课还只是喉咙发痒,脑袋发沉,到下午体育课时,已经觉得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冒寒气,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勉强撑着回到家,一头栽进床里,再醒来时,窗外天色已经黑透,额头上搭着凉毛巾,体温计显示的数字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高烧来得迅猛又顽固,退烧药效一过,热度又卷土重来。程芸夏烧得昏昏沉沉,只觉得全身的关节都像生了锈,动一下都酸疼难忍。喉咙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吞咽口水都像受刑。
      意识在灼热的昏沉和短暂的清醒间浮沉,耳边是程母担忧的絮叨,程父压低声音的电话,还有程辞咋咋呼呼跑来跑去、一会儿送水一会儿量体温的动静。
      不知道是夜里几点,她又在一身黏腻的冷汗和刺骨的寒意交替中醒来。卧室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夜灯,光线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她渴得厉害,喉咙干得像要裂开,挣扎着想坐起来拿水杯,手臂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走廊的光线泻进来一道,一个清瘦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似乎端着什么。
      不是程辞咋咋呼呼的步调,也不是程母轻手轻脚的温柔。那脚步声很轻,很稳,带着一种独特的、令人心安的韵律。
      是沈寂衍。
      程芸夏混沌的大脑费力地转动着这个认知。
      他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沈寂衍走进来,将手里冒着热气的玻璃杯放在床头柜上。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倾身过来,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
      他的手指微凉,触碰到她滚烫的皮肤时,带来一阵短暂的舒适,也让程芸夏烧得迷糊的神智清醒了一丝。
      “还是有点烫。”他低声说,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
      他收回手,拿起那个玻璃杯,里面是半杯温水。“喝点水。”
      程芸夏想说话,喉咙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她撑着胳膊想坐起来,沈寂衍已经将手臂伸到她颈后,稍稍用力,托着她坐起,将一个柔软的枕头垫在她背后。
      动作自然熟练,仿佛做过千百遍。
      他就着这个姿势,将水杯递到她唇边。温水滑过干涸疼痛的喉咙,带来些许缓解。程芸夏小口喝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沈寂衍。
      夜灯的光线在他侧脸投下深深的阴影,眼下有明显的青黑,下巴上也冒出了一层淡青的胡茬,显得有几分疲惫。
      但他看着她的眼神,却依旧是沉静的,专注的,像深夜的海,包容着她所有的难受和狼狈。

      “寂衍哥……你怎么……”她终于找回了声音,嘶哑得厉害。
      “程辞打电话,说你烧得厉害,不放心。”沈寂衍简单解释,等她喝完水,又将杯子放回去,拿起体温计,“再量一次。”
      冰凉的体温计塞到腋下。程芸夏靠在枕头上,看着他重新坐回椅子,拿起床头一本她之前翻了两页就丢开的杂志,随意地翻看着,姿态放松,仿佛打算在这里坐到天亮。
      所以……是他一直在照顾她?在她昏睡的时候?
      程辞那个不靠谱的,居然把沈寂衍叫来了?而且还让他……守夜?
      这个认知让程芸夏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抱歉,有感动,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让她鼻子发酸的悸动。她看着他眼下疲惫的阴影,想起他最近似乎在忙一个很重要的竞赛项目。
      她张了张嘴,想说“你不用管我,快去休息”,可话到嘴边,却又贪恋这份他给予的、无声的陪伴和安宁。
      最终,她只是闭上了眼睛,假装重新睡去,睫毛却在微微颤抖。
      体温计发出提示音。沈寂衍拿出来,对着光线看了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松开。
      “38度2,比晚上降了点。”他声音平静,“睡吧,明天会好点。”
      他替她掖了掖被角,重新坐回椅子,拿起那本杂志。卧室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他偶尔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
      这声音像某种安眠曲,奇异地抚平了程芸夏因高烧而焦躁不安的神经。
      在他沉静气息的笼罩下,困意再次袭来,这一次,她睡得踏实了许多。

      再次恢复意识,是被窗外透进来的、灰白的天光刺醒的。雨似乎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烧退了大半,虽然头还有些昏沉,四肢无力,但那种灼烧般的难受感已经消退。
      她微微动了动,发现自己还保持着昨晚的姿势靠在床头,而床边椅子上,沈寂衍单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似乎是坐着睡着了。
      那本杂志滑落在他脚边。
      晨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疲惫的眉眼,即使睡着,背脊也挺得很直。程芸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她不敢动,生怕惊醒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直到客厅传来脚步声和程辞标志性的、带着浓浓睡意的哈欠声。
      “小鬼!退烧没?”程辞顶着个鸡窝头,揉着眼睛,门也不敲就大大咧咧地推门进来,目光首先落在程芸夏脸上,见她脸色好多了,松了口气,随即又看到旁边椅子上睡着了的沈寂衍,眼睛一亮,睡意瞬间跑了大半。
      “诶?阿衍你醒这么早?”他故意拔高声音,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惊讶和“我懂了”的狡黠笑容。
      沈寂衍被他的大嗓门惊醒,睁开眼,眼神里还有一丝未散的惺忪,但很快恢复了清明。
      他直起身,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颈,没理会程辞的调侃,先看向程芸夏:“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程芸夏小声回答,脸颊有点热。
      “好多了就好!”程辞几步上前,哥俩好地勾住沈寂衍的脖子,不由分说地就把他往外拖。

      “喂!程辞你干嘛?”沈寂衍被他拽得一个踉跄,皱着眉想挣脱。
      “干嘛?”程辞力气大,半拖半抱地把人弄到客厅,按在沙发上,叉着腰,一副“我最大”的样子,声音洪亮得整个屋子都能听见,“你守了我家小鬼一夜,功劳大大滴!我代表程家对你表示最诚挚的感谢!”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表情变得“严肃”:“但是!鉴于目前流感形势依然严峻,为了杜绝你把可能携带的病毒带回我们梨大,祸害那些祖国的花朵、未来的栋梁,也为了表彰你在此次抗击流感战役中的杰出贡献和无私奉献精神——”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像宣布什么重大决定。
      程芸夏在房间里竖着耳朵听,心跳随着程辞的停顿而悬起。

      “我,程辞,以程家临时最高指挥官的名义,”程辞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沈寂衍,气势十足,“正式征用你为‘程芸夏小朋友康复期特级护理员’,简称程家特护!任期,直到我家小鬼活蹦乱跳、彻底康复为止!”
      他宣布完,还不忘补充,语气是那种“你看我多为你想”的无赖:“所以,这两天,你就别想着回你那冰冷的宿舍了,老老实实住这儿吧!客房我都给你收拾好了,床单被套全是新的!绝对比你宿舍舒服!”
      沈寂衍:“……?”

      他显然没料到程辞会突然来这么一出“征用令”,表情难得地出现了一丝空白,随即是无奈的愕然。
      他试图挣扎:“程辞,别闹。我回学校还有事……”
      “回什么回!”程辞打断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却依旧能让卧室里的程芸夏听清,“你看看你这黑眼圈,跟熊猫他亲戚似的!回去能休息好?能好好搞你的竞赛?万一你回去不小心也中招发烧了,谁照顾你?指望你宿舍那几个糙老爷们?别开玩笑了!”
      他直起身,音量恢复,拿出“尚方宝剑”:“再说了,这可是我妈——你程姨——刚刚发来的最高指示!务必留你住下,照顾病人也要注意自身防护,这是命令!阿衍,你就从了吧!”
      说着,他还掏出手机,在沈寂衍面前晃了晃,上面似乎真是程母发来的语音消息,点开,程母温柔但不容置疑的声音传出来:“小辞,一定要留寂衍住下啊,外面流感太厉害了,他来回跑我们不放心。家里什么都有,方便。听话啊。”

      沈寂衍看着程辞手机上那条语音,又瞥了一眼卧室虚掩的门,似乎能想象出门后那个女孩此刻可能的表情。他沉默了,抬手揉了揉发痛的眉心。
      程辞这先斩后奏、连家长都搬出来的架势,还有那套看似歪理却又无法完全反驳的说辞……
      他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肩膀微微塌下,算是默认了。
      “这就对了嘛!”程辞立刻眉开眼笑,用力拍了拍沈寂衍的肩膀,差点把他拍进沙发里,“这才叫兄弟!放心,伙食费找我爸报销,绝对亏待不了你!”
      他得意地冲卧室方向扬了扬眉毛,尽管门关着,他相信里面的小鬼肯定能“感应”到。
      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哥够意思吧?”

      卧室里,程芸夏早在程辞宣布“征用令”时,就惊得差点从床上坐起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猛地松开,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擂动。
      脸颊上的热度刚刚因为退烧而消退些许,此刻又“轰”地一下,以燎原之势席卷回来,比高烧时更甚。
      让……让沈寂衍住家里?直到她病好?以“特护”的名义?
      这……这简直是……程辞这个笨蛋!他到底在想什么!虽然……虽然她心里某个角落,因为这个消息而不可抑制地泛起一丝隐秘的、巨大的窃喜和期待,但更多的,是铺天盖地的羞窘和不知所措。
      她以后要怎么面对他?在他面前量体温?吃药?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样子?
      而且,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他,一个她悄悄喜欢了那么久的人,以这种近乎“同居”的方式存在……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她就觉得空气都要不够用了,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她把滚烫的脸深深埋进柔软的羽绒被里,恨不得把自己裹成一个茧。
      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有,最后混合成一种让她心慌意乱、却又隐隐期待着什么的复杂情绪。

      接下来的半天,程芸夏是在一种极度不真实和高度紧张的状态中度过的。
      每次听到门外沈寂衍和程辞的说话声,或者沈寂衍独自走动的轻微脚步声,她的心脏都会漏跳一拍,然后竖起耳朵,全身的感官都调到最敏锐的状态。
      程辞说到做到,真的把沈寂衍当成了“特护”使唤——虽然大部分时候是他自己咋咋呼呼,沈寂衍只是安静地执行。

      “阿衍,厨房有我妈熬的冰糖雪梨,给小鬼端一碗去!”
      “阿衍,体温计呢?再给这丫头量量,别反复了。”
      “阿衍,你手机是不是响了?是不是竞赛组找你?你先去忙,我看着这小鬼喝水!”

      沈寂衍倒也没推辞,或者说,在程辞这种“强盗逻辑”和程母的“远程指令”下,他推辞无效。他端来温热的冰糖雪梨,看着她小口小口喝下。
      他拿着体温计,平静地等她量好,读数,记录;他甚至在程辞被一个临时电话叫走时,自然地留在她房间,拿着本英文原版书,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偶尔抬头看她一眼,问她要不要喝水,或者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存在感太强了。即使他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待着,那种清冽沉静的气息,也无声地充盈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让程芸夏根本无法忽视。
      她不敢看他,只好假装睡觉,或者盯着天花板发呆,但眼角的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身影,他翻书的修长手指,他垂眸时浓密的睫毛,他偶尔望向窗外时沉静的侧脸。

      下午,程父程母不放心,提前回了家。
      程母一进门,就先摸了摸程芸夏的额头,确认退烧了,才松了口气,然后热情地拉着沈寂衍的手:“寂衍啊,这次真是多亏你了!小辞那孩子毛手毛脚的,有你在我和你叔叔就放心多了!快,别在椅子上坐着了,去客房休息会儿,晚上阿姨给你做好吃的补补!”
      沈寂衍礼貌地推辞了两句,架不住程母的热情,加上确实有些疲惫,便去了客房休息。
      程芸夏听着隔壁房门关上的声音,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稍微松了松,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淡淡的失落。他就在隔壁,一墙之隔。

      晚饭是程母精心准备的病号餐和“答谢宴”,清淡但丰盛。程芸夏被允许到餐厅吃饭,但被裹得像个粽子,坐在离沈寂衍最远的座位。
      整顿饭,她都埋头苦吃,不敢抬头,耳朵却将桌上每一句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程父询问沈寂衍竞赛的进展,程母关心他学业辛不辛苦,程辞则插科打诨,饭桌气氛倒是其乐融融。

      只有程芸夏,食不知味,心跳的频率就没正常过。她能感觉到,沈寂衍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她,很轻,很快,但她就是能捕捉到。
      当他用公筷给她夹了一筷子清淡的青菜,低声说“多吃点蔬菜”时,程芸夏差点把脸埋进碗里,含糊地“嗯”了一声,脸颊又不可抑制地烧了起来。

      饭后,程芸夏吃了药,又被程母赶回房间休息。程辞抱着笔记本钻进她房间,美其名曰“监督病号”,实则霸占了她书桌打游戏。
      沈寂衍则在客厅,似乎在用笔记本处理事情。
      夜色渐深。程芸夏吃了药有些嗜睡,迷迷糊糊间,听到程辞接了个电话,似乎是他游戏里的队友找他有急事。
      程辞对着电话“嗯嗯啊啊”了几句,然后挂了电话,苦恼地抓了抓头发,看向床上昏昏欲睡的程芸夏,又看看门外客厅的方向。

      “喂,小鬼,”程辞凑到床边,压低声音,“哥有个紧急线上会议……啊不是,是紧急战术讨论!必须得去!你一个人能行不?”
      程芸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行,我让阿衍过来看着你点,你有事就叫他知道不?”程辞说着,不等程芸夏反应,就起身走到门口,对着客厅喊:“阿衍!江湖救急!我这有点急事必须处理,你帮我看着点这小鬼,她刚吃了药,我怕她半夜又不舒服!”
      客厅里传来沈寂衍平静的回应:“好。”
      程芸夏的困意瞬间被吓跑了大半。她猛地睁开眼,看向门口。
      程辞已经抱着笔记本,对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然后一溜烟跑回了自己房间,还“贴心”地把她卧室门虚掩上了。
      紧接着,是沈寂衍走近的脚步声。门被轻轻推开,他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那个黑色的保温杯。
      他走到床边,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在之前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坐下,看向她:“不舒服?”
      “没、没有。”程芸夏拉起被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慌乱地眨着。
      “嗯。睡吧。”沈寂衍没多说什么,拿起之前看的那本书,就着床头灯柔和的光线,重新看了起来。
      他的侧影在灯光下显得安静而专注,仿佛他本就该坐在这里,在她生病的时候,守着她。
      卧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他偶尔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和他均匀平缓的呼吸声。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万籁俱寂。
      程芸夏藏在被子下的手指,悄悄攥紧了被单。脸颊在黑暗中,不受控制地发烫。
      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咚咚,咚咚,一下下敲打着她的耳膜。
      他就这样留下来了。以“特护”的名义,住进了她家,坐在她床边,在她生病脆弱的时候,给予她无声却坚实的陪伴。
      这份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的巨浪。
      羞怯、慌乱、隐秘的欢喜、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少女心事的酸涩和甜蜜,交织在一起,汹涌地拍打着她的心房。

      她知道,有些东西,从沈寂衍踏入她家,坐在她床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一样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流感,和高烧后这个漫长而安静的夜晚,像一道清晰的分界线,将她和他之间,那些朦胧的、试探的、带着距离的过往,彻底地划在了身后。
      而前方,是更加不可预测,却也让她的心,为之悸动不已的……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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