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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投资 ...

  •   机场嘈杂的声浪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地拍打着我的耳膜。江珩那句沙哑的“我们谈谈”,和他眼底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带着血丝的疲惫与恳求,像两根生锈的钉子,狠狠楔进我刚刚筑起的心防。

      疼。密密麻麻的,带着屈辱的回响。

      谈?谈什么?

      谈他怎么用一千万标价一顿饭?谈他怎么在纽约的寒夜里骂我“缺男人”?还是谈他此刻这副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狼狈模样?

      一股混杂着恨意、酸楚和荒谬感的恶气,猛地顶了上来。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力道大得自己都踉跄了一下,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江总,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谈您的‘投资’回报率?还是谈我接下来的‘卖价’?”

      我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江珩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下颌线绷得死紧,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剧烈的痛楚和某种濒临失控的情绪。他喉结滚动,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声音愈发嘶哑破碎:“林晚……别这样……”

      “别哪样?!”我打断他,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和愤怒决堤而出,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引来周围零星的目光,“江珩!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是你一遍遍告诉我我只是个‘投资’!是你在我稍微有点起色的时候就跑来泼冷水!是你在我……在我……” 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带着哽咽,说不下去。

      我猛地别开脸,用力眨回眼眶里的湿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冷静,只是声音依旧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江总,展览结束了。您的‘投资’暂且保值。我们两清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说完,我拉起行李箱的拉杆,转身就要走。

      “没有两清!”

      他猛地跨前一步,再次抓住我的手腕,这次力道更大,几乎带着一种绝望的凶狠,将我硬生生拽了回来。他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锁住我,里面是前所未有的、毫不掩饰的慌乱和……恐惧?

      “不可能两清!”他几乎是低吼出来,额角青筋暴起,“林晚,你告诉我,怎么两清?!”

      他猛地抬起另一只手,不是碰我,而是指向自己的胸口,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力道:“你那些画!那些颜色!那些不管不顾的劲儿!早就他妈刻在这里了!挖都挖不掉!你告诉我怎么两清?!”

      我被他话里那股浓烈到骇人的情绪震住了,僵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

      他在说什么?

      “是!我一开始是把你当投资!我觉得你像块蒙尘的玉,打磨好了能升值!”他语速极快,像是怕慢一秒就会失去所有勇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真实,“可我没想到……没想到这块玉他妈的有毒!碰了就戒不掉!”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我看着你挣扎,看着你一点点把丢掉的自己捡回来,看着你在台上发光……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别人用那种眼神看你!受不了你对着别人笑!更受不了你……你他妈的说你恨我!”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绝望。

      机场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彻底远去。

      世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我擂鼓般的心跳。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的弧度,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在说什么?

      毒?戒不掉?

      “林晚……”他往前逼近一步,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苍白失措的倒影,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乞求,破碎不堪,“我试过了……放你走。我试过了……”

      他摇着头,眼神涣散了一瞬,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极其痛苦的事情。“从纽约回来……每一天……都像他妈的在凌迟……”

      他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似乎想碰我的脸,却在半空中僵硬地停住,手指微微蜷缩,最终无力地垂下。他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只听到他压抑到极致的、带着哽咽的声音:

      “我错了……”

      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开。

      “我不该那么说你……不该逼你……我只是……只是……”他语无伦次,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团搅得他天翻地覆的情绪,“我只是……受不了失去你。”

      失去……我?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松开,血液奔涌着冲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麻痒。

      我看着他低垂的头,看着他紧绷的、透着一股巨大无助的背影,看着他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手……

      所以,那些冰冷,那些刻薄,那些看似无情的推动和打压……背后,竟然是这个?

      这个认知太过荒谬,太过颠覆,让我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消化。

      机场广播再次响起,催促着未登机的旅客。

      这声音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我猛地回过神,看着眼前这个卸下所有盔甲、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江珩,心底那片被他亲手砸出的废墟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滋生。

      是同情?是心软?还是……别的什么?

      我分不清。

      我只知道,不能再待在这里。不能再看他这副样子。

      我怕我会心软。我怕我会……万劫不复。

      我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这一次,他没有再强留。

      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声音依旧带着冷,却少了之前的尖锐,只剩下疲惫和茫然:“江珩……我现在……很乱。”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双骤然黯淡下去、如同瞬间熄灭所有星火的眼眸,狠下心,一字一句地说:

      “我需要时间……一个人。”

      说完,我不再看他,拉起行李箱,转身,汇入机场熙攘的人流。

      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

      没有再回头。

      我知道他一定还在原地。

      像一座瞬间风化的雕塑。

      但这一次,我没有停下。

      穿过嘈杂的接机区,走出自动门,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我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栖云路47号的地址。

      车子启动,将机场的一切远远抛在身后。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疲惫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他最后那些话,那些痛苦挣扎的眼神,那句破碎的“我错了”和“受不了失去你”……

      恨吗?

      好像……恨不动了。

      只剩下满心的茫然,和一种……被巨大浪潮冲刷过后、一片狼藉的疲惫。

      出租车停在熟悉的老洋楼前。

      我付钱下车,站在锈迹斑斑的铁艺大门外,看着里面透出的、温暖的灯光(我离家前忘了关?)。

      拿出那把冰凉的黄铜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门开了。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松节油、颜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的雪松冷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怔在原地。

      客厅里,灯亮着。

      那张旧餐桌上,摆放着简单的、还冒着热气的两菜一汤。碗筷摆了两副。

      而江珩……

      他居然比我先到。

      此刻,他正背对着我,站在流理台前,低着头,专注地……冲洗着两个新鲜的番茄。水声哗哗,他挽着袖子的手臂线条流畅,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的……温和。

      听到开门声,他动作一顿,却没有立刻回头。

      水流声停下。

      整个画室,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我们之间,那根绷紧到极致、仿佛一触即断的弦。

      他慢慢地,转过身。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底那片浓重的青黑和疲惫,在温暖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他看着站在门口、风尘仆仆、一脸怔忪的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却只是极其艰难地,吐出一句:

      “先……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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