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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藏尸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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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城主一家今天离开归宁,大家都去看热闹,你怎么不去?”
“真走啊?有人跟我说过,我一直没信。师城主在我们归宁当了二十三年的知府,怎么会说走就走?”
“还不是因为城主那个女儿!那丫头脑子里头有病,我们归宁城的大夫都看过了,说治不了!师城主带着她离开我们归宁,肯定是想去找别处的大夫治病。”
说起师小姐的怪病,百姓的讨论声小下去,渐渐就没了,似乎谁也不愿意主动提那晦气的事。
师城主在归宁城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威望极高,正常情况下,作为师城主的独生女儿,师小姐应该也会大受百姓喜爱。
坏就坏在,不仅不正常,不正常的对象还是师小姐本人。
有人想起当初看到的惊悚景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师小姐到了适婚的年纪,归宁城上下望眼欲穿,没有人不想得到师小姐的青睐,师城主可就这一个女儿,谁被师小姐看上,那真是祖坟冒青烟了,白得一位美娇娘,还有师家历代累积的无尽财富。
为了成为那个祖坟冒青烟的幸运儿,归宁百姓手段齐出,爬墙的爬墙,砸洞的砸洞,还有人跑去买通人贩子,贱卖自己,成为了师府的下人……
除了一部分激进派,更多的百姓只能靠师府传出来的消息拼凑师小姐的形象。
第一个下人说:“我们小姐常常夜里不睡,穿着一身白,去荷花池旁吹风。”
第二个下人说:“我们小姐人好,打赏下人的时候不仅打赏活人,也爱打赏死人。”
第三个下人说:“我们小姐喜欢花草,常常寻一些尸骨埋在地底下做肥料。”
第四个下人说:“小姐很孤独,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我们经常看到她对着空气说话,还关心空气冷不冷,热不热。”
第五个下人说:......
归宁城百姓听了很多关于师小姐的传言,得知师小姐出门的消息后,纷纷拦道观望。
只见一位九天仙子般的玉人走到他们的面前。
仙子将目光聚集到他们身前的空气上,抬手摸了摸,十分柔善地开口,“小家伙,你怎么不穿衣服?你冷不冷,你父母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别怕,我带你去找他们。”
仙子牵着一把空气,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含笑有礼的询问:
“这是你家的孩子吗?”
“这是你家的孩子吗?”
“这是你家的孩子吗?”
没有人敢应答,街道上的热闹一瞬间变得冷寂,百姓争先退远,再看那位仙子时只有满眼惊骇。
想起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百姓立马扭转了话题方向。
“我也觉得师城主离开归宁城是为了她,那师小姐今年也有十七了吧,早就该找一个婆家嫁出去了。我们归宁城的人都知道她脑子有毛病,继续待在这里肯定是没有男人愿意要的,想找婆家,也只能去其他城了。”
“这女娃真是个害人精,要我说,女人还是要像我家妞妞一样,听话能干身体好,多的是男人抢着要......”
这日是归宁城三十七年中最热闹的一天,大街小巷挤满了百姓。
数不清的人头跟在城主出行的队伍后,一直送到归宁城外。
有人哭泣,有人大笑,有人拦在队伍前挽留,有人愤怒地咒骂,还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子向前面领头的男人扔去。
师祝江三十六的年纪,却看不出脸上有多少岁月痕迹,薄薄的眼尾收窄下压,自带一股独特的成熟风流。
听到风声不对,师祝江眼角瞥到向自己砸来的石头,他抬腰往后一压,石头从面门飞过,甩袖一扇,“啪嗒——”将石头打落在地。
处理完袭击物,师祝江抬眉看向那个扔石头的男人,直看得男人缩着脑袋,往其他百姓身后躲去,才收回目光。
距离师祝江两匹马远的后方,一辆白色布帘马车被四周的将士紧紧围护着。
目睹马车外所发生的事,师欣弯唇笑了一下,她将挑起的车帘放下,想了想,还是体贴地出声提醒,“父亲就这样离开,城中百姓恐怕会对你生出误会。”
师祝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好好待在马车里的乖女儿,也不管女儿能不能看见,他大手一摇,“误会便误会吧,人这一生,被误会的事不在少数,我只管自己心安。”
心安吗?
师欣扯了扯唇角,她颇为苦恼地接过话,十分符合一个乖巧女儿的人设,“父亲不能总是这样,你自是问心无愧,别人捏着你短处到处传谣的时候可不会心软。”
师祝江虽然不在意,但他很重视女儿的想法,当下便改话,“父亲明白,我留下了仆从看守师府,等我们离开,百姓就会通过他们知道我调职入京的事。”
师欣赞道,“父亲先见。”
车轱辘哐哐滚动着,马车里再没有声音传出。
靖烽十七年,历经三百年战争的大梁,终于恢复了些稳定,明皇帝将权力彻底掌控在自己手中,开始大力改革。
第一刀,斩贪官迎新官。
师祝江就是被迎进京的其中一位有功之臣,新帝斟酌再三,将师祝江从原正四品知府上提一阶,入京去兵部做个正三品侍郎。
按师祝江一人之力守护归宁城二十三年的功绩来说,这提拔确实不够好看,但也是事出有因——师祝江这个城主的位置来历不正。
他既不是科考入仕,也不是大臣推举,更不是侯爵世袭,他的身份被归宁百姓认可,却不是朝廷赐封。
师祝江是归宁城前任知府最小的儿子,大梁与西川的战火烧到归宁城的时候,前任知府带着师家所有青年子弟上战场拼杀,一去不回,留下尚还年幼的师祝江守着师府。
城中无官员将领,归宁就此彻底与大梁京城失去联系。
百姓慌张,西川猖狂,士兵无主。
年仅十三岁的师祝江捧着刚找回来不久的师老知府头颅,从师府步行到城门口,登上归宁城城墙,在城外敌人和城内百姓士兵的见证下,以师知府血脉的身份接手归宁城,成为归宁自建立起后,第一位不受朝廷任职的城主。
直到大梁获得胜利,将归宁城从西川围攻下解救回去,朝廷这才知道师祝江的存在,皇帝补发圣旨让他正式接下知府的位置,成为名正言顺的新任归宁城知府,也是新一任的城主。
师祝江生在归宁长在归宁,三十六年的人生有一半都献给了归宁城,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归宁。
上京调令下来的那天,给了师祝江拒绝的权利,但他还是接下了这份差事。
因为……
他发现自己的女儿并不喜欢归宁城,甚至十分厌恶这个地方。
师祝江亲缘单薄,父亲叔伯兄弟全死在了归宁城外的战场,母亲婶子也个个相继离去,就连妻子也年轻早亡,他身边的亲人只剩下了这唯一的一个女儿。
他为百姓做过太多的事,如今也想为自己的女儿做一些考虑。
既然不喜欢,那就离开吧,去她想去的地方。
车队逐渐远离归宁城,队伍后面没了百姓的身影。
马车上,除了师欣还有一个丫鬟,双丫髻黄色点翠的女孩蹲在一堆物品前,认认真真的清点着物品,师欣靠在车窗边上,粉白宽袖长裙让她本就无暇的皮肤更加的水润,那一双美眸含笑欲语。
一阵风吹来,掀开了白色车帘,马车外是大片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师欣知道这个地方,这里是归宁城和西川交锋了数年的战场,死过很多人,就连泥土都是鲜血的颜色。
她小时候跟着父母来这里种过树,和归宁城百姓一起,为死去的英灵祈福。
长得可真快。
师欣的目光落在大树根部的土壤上,眼前的景物一晃,她透过地面上的黄色泥土,看到了地下的其他东西,那是一根根红色的骨头,眼前又一闪,那些红色骨头化成了星星点点的粉末融入了土壤,顺着大树根系滋养着这片密林。
她那个时不时就会看到骨头的癔症又犯了。
师欣将视线收回,对往昔没有丝毫留恋。
玉桃将常用的首饰衣服整理好,从叠好的衣服堆里翻出一件宝蓝色绣百叶的毯子,她将毯子展开仔细搭在师欣腿上,“外面的气候与归宁不太一样,小姐身体本来就弱,别又生病了。”
顿了顿,玉桃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小姐出来那么久,有没有不舒服?……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玉桃是师城主为师欣选的贴身婢女,负责照顾师欣的生活起居,对于自家乖巧的小姐,玉桃一直是极喜爱的,只有一点,令她苦恼。
师欣小姐患有癔症,经常看到听到一些常人看不到听不到的东西,每每发作便会几日几日难以安眠,大夫说是身体孱弱的原因,但她觉得,一定是归宁城杀戮太重怨气太深,这才冲撞了她家干干净净的姑娘。
她是个流浪的孤儿,要不是被师城主收留,早就死在了某个地方,被师城主指给师欣后,她便已经把师欣放在了自己的性命之上,听到要搬离归宁城的时候,全府就她表现得极为开心。
玉桃眼里的担忧无比的真切,师欣看了一会儿,弯起眼睛,隐瞒了刚刚看到的幻觉,“别总担心我,这癔症虽然古怪,但也不是时时都发作,我感觉已经在变好了。”
玉桃并不相信,她小声嘀咕着,“我怎么觉得小姐这癔症是更严重了。前些日子还在大街上看到一个小孩,急着帮人找父母呢。”
师欣唇角勾了起来,没说话,因为没法反驳,总不能现在来坦白,那是她为了减少莫名其妙的“爬墙偶遇”,特意发挥的一场戏吧。
她有癔症是不假,但只会见尸骨,并不能见鬼。
她说看到的尸骨还分虚实,实是地下真埋有尸骨,虚是完全不存在的幻觉,这毛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得的,癔症发作就会让她不断的陷入噩梦,时常被惊醒,又死活想不起噩梦是什么。
好处也不是没有,自从发现长在尸骨土壤上的植物都长得很好后,她就将这个病当成了一种特殊的能力,将喜欢的花草移栽到有尸骨的土壤上种植,不仅长势迅速,花叶也都十分繁茂。
成功成为了一名优秀的花草培育大师。
师欣笑起来的时候,两颊透粉,眼睛湿亮,长睫毛也跟着颤动,柔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玉桃呆呆地望着师欣的脸,突然来了怨气,“这归宁城果然克小姐!小姐之前在归宁的时候,出一次门癔症就加重一次,现在离开了归宁,不仅没发病,神色也好看了许多。”
瞧着少女那替自己叫苦的模样,师欣配合着点头,认可,“归宁城与我不合。”
马车走了许久,到了午时才停下,队伍开始准备午餐,师欣没下车,玉桃去取了端给她,是一碗热腾腾的肉面,用完饭后,队伍又继续赶路。
马车一摇一晃,吱嘎吱嘎的声音听久了无端让人烦躁,师欣想要吹吹风,刚要撩开车帘,就被玉桃急急忙忙地拦住了。
玉桃按着轻薄的白色窗布,朝着师欣摇了摇头,“小姐,你先别看,外面那地方不太好,小心煞气冲撞到你。”
师欣盯着被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口,有些疑惑,但看玉桃那警惕的模样,就知道前面不简单。
她很少出门,知道的消息大部分都来自玉桃,玉桃没和她说过,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玉桃小心地挑起窗帘一角,自己看了一眼,立马又将窗口封实,她神色肃然,“我猜的不错,果然到这里了——藏尸谷。这可是个极诡异的地方。”
师欣默念了一遍玉桃提到的那有些诡异的地名,有些好奇,“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你好像有些害怕?”
玉桃靠近了师欣,两人贴得很近,“前面那地方以前叫藏石谷,石头的石,后来变成了个巨大的乱葬岗,百姓就叫它藏尸谷了,尸体的尸。”
师欣面色平静,并没有被吓住,“归宁城死的人也不少,应该也算个乱葬岗。”
玉桃摇了摇头,神色凝重,“那可不一样!归宁城只是阴气重,前面那地方是真闹鬼!”
玉桃的模样不像在开玩笑,师欣想到了自己的癔症,“鬼?什么样的鬼?”
师欣不问,玉桃不会拿这个事出来吓她,但师欣问了,玉桃就将自己流浪时听说的事全说了出来,“藏尸谷和它名字一样,有一道峡谷,峡谷外是一座巨大如坟墓一样的无名小山坡,听说那下面埋了一位声名赫赫的将军。”
“那将军是个大梁人,生前勇猛得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背叛了大梁,投靠了西川,杀了不少我大梁的士兵。”
“朝廷怕他死后做乱,继续祸害大梁的百姓,为了镇住他的魂魄,将战场上战死的士兵尸体运到了那里,挖了一个大坑,和那个将军埋在一起,可是还是不管用啊,之后很多从这里路过的人,都说看到一个身穿盔甲的人站在山坡上——”
马车忽然剧烈晃动起来,师欣和玉桃猝不及防地被摔向一边。
玉桃被吓得不轻,脸色苍白,大喊了一声,“啊!鬼——”
马车外面传来马匹的嘶鸣声和士兵的惊呼声。
“落石!落石!全都往后退!”
师欣及时抓住稳固的长凳,空出一只手紧紧地拽着玉桃,努力维持住两人的平衡。
震动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息,马车停下了,外面响起急迫的脚步声,白色车帘被大力揭开。
师祝江将头探入马车,看到马车里两人平安没事后松了口气,他看向自己女儿,“有没有撞到哪?玉桃怎么一副丢了魂的模样?受伤了吗?”
丢了魂的玉桃听到自己的名字,看了一眼师城主,哭丧着脸将身体贴向师欣。
师欣自己没事,帮忙检查了下玉桃的身体,确定没有玉桃也没受伤,她对师祝江摇了摇头,询问情况,“我们没事。外面发生了什么?”
师祝江招了招手,示意两人下车,“我们遇到了落石,还好车队进入不深,及时退了出来,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不过前面的路被落石堵住了,我们要在这个地方多待一会儿,等士兵把道路清理出来了才能过去,你们俩也下来走走。”
遇到这种意外,鬼不鬼的传闻就无关紧要了,师欣也就是听个有趣,并不忌讳这个地方,倒是玉桃听到他们要在这个地方停留一段时间,一脸的不高兴。
但是没有办法,工匠要检查马车有没有被砸坏,她们只能下车。
师欣和玉桃站在马车旁,看着工匠对马车这里敲敲那里打打,看样子她们短时间是上不去了。
师欣亲眼看到了玉桃口中的闹鬼之地,四周都是矮坡,坡上土黄一片,一根草都没长。
矮坡中间有一条极为狭窄,仅仅够一辆马车进入的山谷,山谷峭壁全是奇形怪状的石头,此时山谷的道路中间,堆满了参差不齐的石块,大的有半人高,小的不过手指大,完全阻断了前进的路。
师欣眼睛扫过山谷旁的山坡,看到了一个黑色的物体,高高的矗立在上,似乎正在俯视着他们。
粗一看,会觉得那是个人,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不过是块黑色的巨石,因为从下往上看的角度,才把它看错成了人。
师欣指那巨石给玉桃看,故意逗她,“那位不会就是你说的身穿盔甲眺望远方的将军吧。”
玉桃只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莫名觉得那石头很恐怖,“小姐,你别指它了,我害怕。”
师欣收回手,又看了眼巨石,倒是认可了玉桃之前说的话,“行人在夜里赶路,确实会觉得那是一个人在盯着自己。”
她现在知道玉桃所讲的那个鬼故事是怎么来的了。
外面的落石被清理干净,几个士兵进入了山谷深处,前去探路,等他们回来,队伍就能正常赶路了。
师欣有些渴了,玉桃去找人取一点清水,师欣等待着,目光又看向那块极其像人的巨石。
她不得不再次感叹,只是一个死物而已,却让她生出了被窥探的错觉。
师欣往上走了走,想要看清它。
巨石不知道立在山坡上多少年了,黄土将巨石底部埋了一半,一朵红色的小花从巨石底下的石缝里探出头来,在风中摇摇摆摆,晃动着身体,那种开出荒芜里的艳丽让师欣移不开眼。
这寸草不生的野地竟然能开出这样漂亮的花。
师欣脚下不自觉往山坡上走,直到她站在了足有她两个高的巨石下。
师欣蹲下身,捏着红色小花的根部轻轻一拉,她将小花拔了出来,小花完整地脱离巨石,粗壮的根茎像个密实的蜘蛛网,带走一片泥土,在地上留下了个很大的坑洞。
师欣握着红色小花,看着地上的土坑,眸光轻微颤动了一下。
玉桃取来了水,发现在马车旁边等她的小姐不见了!又想起这里的闹鬼传闻,顿时急得团团转,顾不得会不会被师城主怪罪,慌乱地呼喊,“小姐!小姐!”
师欣走到边缘回应她,“我在这里。”
玉桃听到声音,看到山坡上那块诡异的巨石像个沉默的人站在自家小姐身后,眼前直发黑,“我的小姐啊!你去那里干嘛,快回来。”
师欣捧着红色小花,回到了马车旁,面对玉桃谴责的目光,她不言不语将小花递了上去。
真的很漂亮啊。
玉桃好奇地看了眼小花,并没有多说什么就接了过去,她将清水递给师欣,自己捧着小花离开了,等回来时,小花已经移植到了蓝白色的瓷罐里,
蓝白瓷罐里,小花那细小密集的花瓣重重环绕包裹着金色花蕊,红色花瓣上那些不均匀的金色细丝纹路在阳光下闪耀着,看起来对新环境适应得十分良好。
前去探路的士兵回来了,确定前路平整,且不会再有落石掉落,大家重新列队出发。
队伍尾部进入了谷中,不知道哪边吹来的大风,呼呼卷起了漫天沙尘。
白色车帘被大风掀开,艳红花朵在软椅上热烈地绽放着,没有一丝颓靡。
山坡之上,巨石之下的土坑中,半边白色骷髅头在黄土中闪过冷光,骷髅头的眼眶钻出了两丝黑色的雾气,径直飘向峡谷内。
天云涌动,一道飘渺的女声自天上传来。
“滴——”
“检测到,该世界怨气值已突破人文限制标准,已将世界收入熔炉系统,等待熔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