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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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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夜色正浓,月光在地上投下清冷的光斑。
云枕在一阵钝痛中醒来,后背脖颈处火辣辣的。她战战地撑着坐起身,揉了揉仍有些发麻的后颈,脑海中清晰地回放着巷子里那一刻——她确实紧紧握住了那枚妖丹,用尽了全部心神去感知。
然而,什么都没有。
没有暖流,没有悸动,经脉依旧是那片死寂的荒漠,与触碰路边石子无异。
难道……真是我胡思乱想了十年?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和失落攥紧了云枕的心脏。
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际,门外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的交谈声,钻入了耳中。是方才那两个男子。
“……她身上并无内力功法波动,探查过了,确实空空如也,只是筋骨比常人强健些,像是下过苦功锻炼外功,会耍些刁钻鞭法罢了。”这是那个名叫易衡的男子的声音,语气带着点研判后的结论。
“难道她说的是真的?就是为了钱才铤而走险抢妖丹?”易衡似乎仍有疑虑。
另一道更显冷澈低沉的声音响起,是那个被称为“疑行哥”的男子:“待会儿细细盘问一番便知。”话语简洁,不带丝毫情绪。
“啧,”易衡吸了口气,声音里透出几分犹豫,“她这小身板,看着弱不禁风的,你那套盘问的法子……会不会受不住啊?”
门外静默了一瞬,随即是李疑行听不出喜怒的反问:“怎么,突然怜香惜玉了?这倒不似你往常的风格。这血妖妖丹却与平常妖丹不同,这姑娘为何刚好就要抢这颗妖丹,事关血妖,宁可错查,不可错放。”
易衡像是被噎了一下,有些讪讪地没立刻接话。
云枕在屋内将门外对话听得真切。
盘问?她心下冷笑。既然已经亲自验证了妖丹对她并无特殊反应,十年执念成空,她还留在这里等着被严刑拷打,那岂不是蠢到家了?
她迅速环顾这间简陋的客房,目光最终锁定在那扇微微支开一条缝隙的窗户上。月光从缝隙渗入,也指明了生路。
看来只有这一条路了。
她当机立断,忍着背后的疼痛,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得益于常年锤炼的轻身功夫和对身体极致的控制,她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蹑足移至窗边,小心翼翼地将窗户再推开些,探头迅速扫了一眼窗外——下面是一条昏暗的后巷,堆着些杂物,无人看守。
没有丝毫犹豫,云枕双手一撑窗沿,身形利落地翻了出去。
然而,李疑行那一掌终究是让她吃了亏。落地瞬间,背后剧痛猛地袭来,牵扯得她气息一滞,脚下不由一软,“噗通”一声,竟是没能稳住身形,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擦痛。
这动静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什么人?!”
“屋里!”
门外立刻传来易衡的低喝和李疑行沉稳却迅速的指令。紧接着便是房门被猛地推开的声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云枕强忍着浑身的疼痛,就势一滚,凭借对黑暗的适应和敏锐的观察,迅速缩进了墙角一堆废弃木箱与墙壁形成的狭窄阴影里,紧紧屏住了呼吸。
李疑行和易衡的身影出现在窗口,锐利的目光向下扫视。昏暗的光线下,只见后巷空荡,只有夜风吹动废纸的细微声响,方才落地的人影仿佛凭空消失了。
“跑了?”易衡皱眉,语气带着诧异,“这么快?”
李疑行沉默着,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一寸寸丈量着下方巷子的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
缩在阴影里的云枕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她将身体蜷缩得更紧,连呼吸都放得轻不可闻。
易衡带着一丝不确定问道:“疑行哥,追吗?”
短暂的沉默,仿佛能听到夜风流淌的声音。这片刻的等待,对云枕而言却漫长得如同煎熬。
终于,李疑行那特有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权衡后的决断:“罢了。”
“调查要紧。此女……虽有些古怪,但无关大局,不必在此浪费时辰。”
“也是,正事要紧。”易衡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利落。
云枕屏息凝神,在阴影中又潜伏了片刻,确认那两人并未追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她不敢久留,忍着身上的疼痛,借着夜色和街巷阴影的掩护,迅速而安静地避开了客栈所在的区域,从小镇的另一头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直到远离了小镇的灯火,置身于郊外清冷的月光下,她才停下脚步,微微喘息。夜风一吹,身上的寒意和痛感更清晰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和袖袋,心里顿时一沉——空空如也。随身带的那个小钱袋不知是落在了客栈,还是丢在了之前的混乱中。
身无分文,投宿是无望了。
云枕抬眼望向青阳城方向,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坚定。回去,立刻回去。她知道自己这次擅自行动,向晚哥肯定急坏了,家里说不定也已经发现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背后的钝痛和手脚的擦伤带来的不适。不过一日多的路程,挨一挨,没什么大问题。她自幼虽不能修炼内力,但外功和体魄的锤炼从未松懈,这点苦头还受得住。
不再犹豫,她辨明方向,将身上那件便于夜行的深色束装裹紧了些,便迈开步子,沿着官道边缘,朝着青阳城的方向疾行而去。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云枕一心赶路。渴了,就在途经的溪涧掬一捧山泉水;累了,便找个路边的树荫或岩石稍作喘息,警惕地留意四周动静。背后的掌伤和摔伤在持续的奔波中隐隐作痛,但她只是微微蹙眉,脚步却未曾停歇。
第二天夕阳西下,天边铺满橘红色的晚霞时,风尘仆仆、唇色有些发白的云枕,终于拖着疲惫不堪且隐隐作痛的身体,悄悄潜回了青阳城。她刻意避开了人多的主街,沿着熟悉的偏僻小巷,如同归巢的倦鸟,一路谨慎地摸回了云家宅邸。
她熟门熟路地绕到青竹堂临水别苑的后侧,找了个防守相对松懈的角落,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双脚落在熟悉的庭院地面上,她才真正松了口气。目光第一时间扫向云向晚通常居住的厢房——窗户紧闭,门前冷清,并无他归来过的痕迹。
向晚哥还没回来……
云枕心头一紧,立刻明白,他定然是发现自己失踪后,焦急地四处寻找去了,恐怕至今未归。
她不敢惊动旁人,尤其是母亲。忍着浑身的不适,她快速溜回自己的房间,反手轻轻闩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了口气,便立刻走到书案边。她拉开一个隐蔽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仅有拇指大小的精巧玉蜂巢。
这是云向晚以前给她的“传信蜂”蜂巢,里面饲养着几只受过特殊训练、能循着特定气息远距离传讯的灵蜂。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引出一只振翅欲飞的灵蜂,将其托在掌心送出。
灵蜂触角微微抖动,随即翅膀一振,化作一道几不可见的微光,从微开的窗缝中钻了出去,瞬间消失在暮色里。
做完这一切,云枕强撑着的精神仿佛瞬间松懈下来,强烈的疲惫和身体各处的疼痛再次席卷而来。她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夜幕,心中默默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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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枕勉强梳理好有些凌乱的发丝,换上一身干净的常服,试图掩盖住一夜奔波的疲惫与身上的伤痛。窗外夜色已浓如墨砚,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去告知母亲自己已回不然免得被怀疑,忽听得门外庭院中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异响——
像是瓦片被什么东西极快地擦过,又或是夜栖的鸟雀被惊动时扑棱翅膀的声音,但在云枕听来,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绝非寻常。
她心头猛地一凛,瞬间屏住了呼吸,所有动作停滞,侧耳细听。
是谁?
难道是昨日那伙人?竟追到了云家来?
她悄无声息地移至窗边,借着窗纸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向外窥视。
月色朦胧,庭院中竹影摇曳,乍看之下并无异状。但云枕敏锐地察觉到,靠近她厢房外侧墙角的那片阴影,似乎比往常更浓重了一些,仿佛有什么东西融在了里面,正静静蛰伏。
她悄悄缩回身子,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快速移到门口,右手摸向了盘在腰间的银白琴鞭。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云枕猛地推开房门,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眸光锐利地扫向院中,却只见月华如水,竹影摇曳,空无一人。
正当她心下疑惑之际,却见母亲云舒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父亲祁山,步履缓慢地从院门处的廊道转了过来。云枕见到父母,脸上瞬间冰雪消融,换上惊喜关切的神情,忙快步迎了上去。
“爹,娘!您们怎么来了?”她声音清脆,带着恰到好处的娇嗔,自然而然地扶住了祁山的另一边胳膊,与母亲一同支撑住他,“爹,您身体不好,夜里风凉,怎么还特意到枕儿这里来?”
云舒扶着祁山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祁山面色有些苍白,不似常人般红润,气息有些不稳,但看着女儿的眼眸里却带着温和的笑意,他轻轻拍了拍云枕扶着他的手,充满慈爱:“好几日没见着我的枕儿了,想着你应已回来见你没来见我们,爹心里想得紧,就让你娘扶我过来看看你。”
云枕脸上绽开明朗的笑容,嘴上应着:“女儿也正收拾好,准备去爹娘那儿请安呢。”边说边引着父母往自己房里走,“外头凉,快进屋里坐。”
将父母安顿在房内的座椅上,云枕转身便要去斟茶。云舒却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云舒握着女儿的手,指尖在她手腕和掌心几处不易察觉的细微擦伤处轻轻抚过,又抬眼细细端详了她略显苍白的脸色,眼中满是心疼,叹息道:“在边境受伤了?”
云枕一怔,抬眼看向母亲,眸中带着诧异:“娘……您知道我跟去向晚哥他们去了边境?”
云舒点了点头,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语气复杂:“原是不想让你去的,涉险之地,你又无内力护身……但娘知道,若一直拦着你,你心中疑惑不解开,终究是难受得紧。”她看了一眼身旁沉默却目光柔和的祁山,继续道,“与其让你一直惦记着,不如让你亲自去寻个答案。”
祁山此时也缓缓开口,充满了关切:“去了一趟,枕儿……心中的疑惑,可解了?”
云枕看着父母了然又包容的眼神,鼻尖忽然有些发酸。一直以来的故作坚强和那份深藏的、不愿人知的失落,在至亲面前似乎再也无法隐藏。她不像往常那样倔强地扬起下巴,而是有些颓然坐下低下头,随即又像是寻求安慰般,将两只手肘撑在桌面上,用手掌托住了自己的脸颊,鼓了鼓腮帮,闷闷地、带着点委屈地承认:
“爹,娘,”她声音低了下去,“枕儿原来真的就是个功法废柴。” 这句话说出口,带着十年执念落空后的释然,也带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黯然。
“枕儿,做你认定的事便好。”云舒凝视着女儿,声音温和而沉稳,"可是在意外界那些'云家后继无人'的闲话?"
"那些闲言碎语,何曾入过我的耳?"云枕唇角微扬,带着几分讥诮,"他们不过是惧怕失去云家这座靠山罢了。"她眸光一转,语气渐冷,"这青阳城能人辈出,可谁又愿如云家这般倾力相护?常人视云家为庇护之所,强者只想着如何借势立威,若是哪日云家弟子在外有难,不见得这些人会伸出援手拉一把。"
云枕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娘,别说外面的强者了,那韶光堂隔三差五来闹事,要是真打起来,我连云凌舟都不打过..."
祁山闻言轻笑,眼中带着赞许:"枕儿何必妄自菲薄?院中那些孩子,不都是因你才得以安身?爹亲手写的琴鞭功法,你练的得也是很不赖嘛。爹相信枕儿可以练出自己的道。"
云舒轻轻抚过女儿的发丝,声音温柔却笃定:"而且有娘在,谁敢来生事?"她望进女儿眼底,一字一句道,"按你心中的路去走。这青竹堂你想如何守护,便怎么守护。"
云枕怔怔地望着父母,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的眸子里,冰封的倔强渐渐消融。
月光透过窗棂,将三人的身影温柔包裹。云枕望着父母关切的眼神,心头那道紧绷多年的枷锁,悄然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