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瞒我瞒你》折雅

1、第 1 章

　　华冠奖颁奖典礼现场，宋离昏昏欲睡。
　　她连续16个小时未眠，下了戏眼泪鼻涕都没抹干净就被塞进飞机，直到落地妆造完被打包送往会场，全程脑子都在发懵。
　　若非主办方反复暗示此次她绝非陪跑，她也不会勉强行程至此。
　　整个晚上她口渴得要命，又不敢喝水，怕影响束身礼服的收腰效果。
　　如此难耐地熬了半个晚上，终于进入最佳女演员颁奖环节。
　　快了！宋离暗暗吸气挺背，默默背诵待会儿需要感谢的一长串名单，祈祷一切顺利，别闹什么洋相才好。
　　可世上的事一向是怕什么来什么。
　　主持人端着一口播音腔调公布，“我们华冠奖最佳女演员的获得者是——”
　　镜头同步切过来，宋离巴掌大的脸和其他几位女星并排投放在大屏幕上。
　　女星们都端出了镇定的面目，只有宋离微笑着露出洁白的八颗牙齿，每一颗都写着志在必得。
　　下一秒，主持人却话锋一转，陡然念出了她对家女演员的名字，“卓疏桐，《星河鹭起》！”
　　宋离有片刻的茫然，提前准备好的笑容顷刻变作一具空壳，僵在了脸上。
　　她想起之前卓疏桐因为一部重生剧大爆入围这届金冠奖，频频带话题蹭自己流量，内涵自己是陪跑影后。那之后宋离的团队问她是否要考虑接一些流行元素题材的剧本对打，她无所谓地回答，“重生剧起家而已，跟横版短剧一样不入流，成不了什么气候，我何必自降身价给她抬咖。”
　　现在卓疏桐正是靠着这部重生剧摘下桂冠。
　　此刻宋离已顾不得困意，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完了——她被人涮了。
　　导播大概是嫌她死得还不够透，画面不合时宜地切过来，摆明想看她的洋相。
　　众目睽睽，宋离用尽毕生力气捏了自己大腿一把，笑得愈加灿烂，转向获奖女演员，点着头大力鼓掌。
　　对方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也很快反应过来，迎着宋离回以微笑。
　　自然是两种不同的笑。
　　想当然明天媒体又要讽刺宋离衣着隆重地去陪跑，刻薄她如何强颜欢笑。
　　可不笑又能如何呢？她所拥有的，所能控制和倚仗的，从来也只有她的笑。
　　离了场，外面火热的摄像头几乎要捅到她脸上，“宋离姐，请问您对卓小姐拿影后这件事怎么看？”
　　“实至名归，实至名归。”宋离一径儿笑着敷衍记者，尖尖的下巴埋进衣领，低声问助理，“怎么回事？”
　　华冠奖这么权威的奖项，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放她鸽子，哪怕凭着她经纪人兰姐跟组委会的关系，也会提前知会她一声。
　　助理艰难抵挡周围的攻势，支吾其词，“兰姐交代你别看手机，先睡会儿，待会去工作室见她。”
　　宋离见说，抿着唇不再问了。
　　上了保姆车，她才卸了脸上的伪面，伸手打开微博，想了想，又退出页面，老实关机睡觉。
　　车子落在工作室门口，宋离被推醒。她花了点时间找回意识，深吸一口气，下车。
　　一路摇曳生姿推门而入，她俏皮地朝沙发上的人影笑道，“兰姐，多大的事，这么晚也不放大家回去睡觉。”
　　外面灯火通明，小助理缩头缩脑地替他们关上门。
　　“多大的事？”沙发上被唤作兰姐的女人抬起眼皮，“宋离，你记不记得入行的时候跟我说过什么？你保证过你的私生活没有任何污点——你还得给我捅多大的篓子！”
　　宋离莫名其妙，心里如擂鼓一般起了声势……不可能的，那件事没有人知道的。她稳住心神，抬起头直视兰姐眼睛，“我是没有呀。”
　　“没有，那这是什么？”兰姐将一叠照片摔在桌上。
　　宋离觉得自己大概有点低血糖了，她慢吞吞地看向照片上的内容，没等看清，又听兰姐质问，“你什么时候跟了周弥安，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弥安，盛氏集团那个神秘的掌权人。
　　宋离像是被人按了暂停点，随即大大松了口气。
　　“你都知道啦？”她把自己摔进沙发，口吻比变得刚才更不值钱起来，“这件事是我不对，也不是什么跟不跟的，我没有故意瞒你，就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说我和他的关系……”
　　宋离一边说着一边审视自己和周弥安的亲密照，心里暗暗点评，拍得不错。她和周弥安这么多年，只有过这么几次的亲密接触而已，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倒被有心人如数家珍。
　　“关系？什么关系？”兰姐听见宋离无所谓的腔调，声音越发高亢起来，“道德败坏的关系？你知不知道，我今晚接了多少个要解约的合作品牌商电话！”
　　宋离目瞪口呆，雪白的脸上平添一抹血色，“我怎么、怎么就道德败坏啦？”
　　“知三当三闹出人命还不够道德败坏？”
　　宋离的眉头从进这件房以来第一次有了聚拢的趋势，“兰姐，你把我弄糊涂了，什么知三当三？我怎么听不懂？”
　　兰姐白了她一眼，“别跟我装，你自己心里清楚！”
　　天地良心，宋离清楚不了一点儿！
　　等她弄清楚，微博都已经崩过一次了。
　　天方已经鱼肚白，宋离还在面色铁青地反复翻阅着新人女演员沈初梨控诉她介入自己婚姻、逼她自杀让位的小作文。
　　兰姐冷笑着下了最后通牒，“喜报是用不上了，但凡这个沈梨初爆得晚一点，舆论没那么快起来，你这次的奖都十拿九稳。便宜了那个卓疏桐！这姓沈的小妞挺会挑时候，要么是误打误撞，要么是背后有人指点……说什么都晚了。你记住，最晚十点，准备好公关物料给我，随便什么能证明周弥安隐瞒婚姻状况追求你的证据都行。”
　　宋离眨巴两下眼睛，“没有，他没跟我隐瞒婚姻状况，也没有追求过我。”
　　谈若兰觉得自己这一晚上用的感叹号比这一整年都要多，“没有也得有！除非你不想吃这碗饭了！”
　　宋离被吼得措手不及，慢慢仰起脸，妆容精致的脸蛋上一派的天真，“兰姐，你那么聪明的人，都不问问我就定了我的罪吗？”
　　兰姐笑得愈发地冷了，三分鄙夷七分不耐，“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是为了真爱？我不关心这个，你这点破事在娱乐圈也算不了什么，但我觉得你有没有罪没关系，关键是大家觉得你有没有罪。你有没有罪呢？照片可拍得清清楚楚。”
　　宋离一时语塞，默默无言地把额上被冷气吹过来的碎发拂开，良久叹了口气，“兰姐，你信我一次，这件事你们不用管了，我有办法摆平的。”
　　兰姐脸气得都快变形了，“宋离，我是不是给你脸了！你摆平，你凭什么摆平？凭你一屁股的债还是你大学都没毕业的文凭？”
　　被人戳穿老底，宋离倒也不难堪。她把手上像副纸牌般牌摊开的照片刷地合成一把捏在掌心，心里说，凭我和周弥安的结婚证，够么。
　　但她始终没有说出口，只是拿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兰姐，“明天早上十点前，哦不，是今天早上十点前，我保证会让你看到我凭什么。现在，我可以回去睡觉了么？”
　　谈若兰像个接触不良的电灯泡，缓缓眨了眨眼，哑火了。
　　·
　　宋离凌晨到家，还没睡两个小时，周弥安的电话打了进来，“这事你打算怎么怎么处理？”
　　缓了几秒钟，宋离才找回意识。
　　她想周弥安不会不知道，宋离知三当三的黑通稿爆出，对她的艺人生涯影响不小。
　　不，应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她从替身入场，15年龙套摸爬滚打，才有今日凭一部文艺片问鼎华冠奖影后。
　　可如今，一切都被沈梨初的一篇小作文毁了。
　　她27岁了，这个年纪，作为小花，登顶的机会已经有限。
　　一步之遥，仅仅是一步之遥。
　　宋离觉得周弥安问得可笑。
　　她反问，“小周总打算怎么处理呢？”
　　周弥安开口，只有寥寥数字的指示：“我建议你闭嘴。”
　　宋离觉得周弥安这个人挺幽默的。
　　他的白月光沈梨初讨伐他的妻子知三当三，而他建议他的妻子闭嘴。
　　他什么都心知肚明，只是想拿她的职业生命为新人女演员沈梨初开道罢了。
　　宋离爬起来，凭着记忆翻箱倒柜找结婚证，一面睡眼惺忪地问，“如果我不呢？”
　　回答她的是周弥安一贯游刃有余的口吻，“听话，宋离，除非你想让我亲自教你闭嘴。”
　　宋离从来不怀疑周弥安的能量，放在往日她也许会权衡利弊，但此刻她已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语气不免张牙舞爪，“好啊，你来啊，我今天就想领教你的手段！周弥安，我给你2个小时为沈梨初准备好诉讼律师，我告诉你，只要我没死，我必告她诽谤！”
　　电话被双方同时摔上，谁都没能借由这个动作占到上风。
　　只是宋离的口号虽然喊得漂亮，最后终于没能如愿告到沈初梨诽谤，因为——
　　她死了。
　　简直死不瞑目。
　　那辆车开出来的时间节点很蹊跷，宋离非常肯定，对方就是冲她而来。因为她清楚地感觉到，对方从发现她到撞上来这个时间段里，有一个明显的加速过程。
　　她当场就被撞飞了，身体在空中华丽地完成一个凌空翻，然后砸落在地。
　　跟电影里拍得一模一样，极具戏剧性。如果现场有导演，估计不会吝啬对她在空中那个优美翻身的赞美。
　　痛觉强烈得让她一时接收不到那是痛感的信号，她演了十几年戏，把戏里的一切都当真，却唯独此刻，觉得周围的吵闹好像都是假的。
　　有好心的路人上来查看她的伤情，嘈杂中隐约的人声在她耳边响起，“你怎么样，你还好吗？还好吗？坚持一下，救护车快来了……”
　　宋离一动也动不了，口中不自觉地喃喃着什么，她并不清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循着本能发声。
　　她想大概是些并不重要的话，可对面那人却靠近了，费力去辨认她的话。
　　他听见她低声反复地说，“妈妈，好痛啊妈妈，好痛……”
　　“你妈妈？”男人心有恻恻，同情地安慰她，“好，我帮你叫你妈妈来。”
　　宋离听见了这句话，眼皮激烈地跳了跳，费力想睁开眼睛，却徒劳无功。
　　男人本已伸手去够宋离摔到一边的手机，下一秒却僵住了。
　　他低头，一只沾血的手软绵绵地扣住了他的手腕，手的主人半闭着眼睛，白得透明的脸纠成一团，很小声地说，“不要。”
　　非常清晰的一个“不要”。
　　男人不明所以愣了片刻，不知道这个“不要”是因为母女感情太好抑或太差，总之他只是一个不相干的过路人罢了，没必要干涉太多。于是他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好，知道了，你再坚持一下……”
　　宋离颤动惨白的嘴唇，想说谢谢，却再也没有力气。
　　救护车好像是来了，但是宋离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最后时刻，她费力掀起眼皮一角，想看清眼前这个好心人，余光却瞥到几米之外的一辆商务车内，一张熟悉的冷峻面孔。
　　那人朝她投来的冷漠而怜悯的眼神。
　　那瞬间，宋离的脑海陡然响起了周弥安的声音——“除非你想让我亲自教你闭嘴。”
　　好啊，好啊。宋离陡然攥紧手中染血的结婚证，心想，原来周弥安说的，是这个“闭嘴”。
　　她使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念出了重生剧里那句关键台词，“如果，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