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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风之谷传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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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那片充斥着死亡气息与阴谋陷阱的蚀骨沼渊,两人并未敢有丝毫停歇,继续在荒芜险峻、魔气隐隐的魔域边缘地带艰难跋涉了数日。她们专挑人迹罕至的小径,借助复杂的地形和颜迟高超的反追踪技巧,直到确认彻底甩掉了身后所有可能的“尾巴”,心神稍定,才在一处相对隐蔽、有清澈山泉潺潺流淌的僻静山谷中,寻了块平坦干燥的地方,暂作休整。
连日的奔波、接踵而至的战斗、以及时刻紧绷如同满弦之弓的心神,让两人都感到了由内而外的深深疲惫。慕容离沉默地坐在一块溪边的圆石上,挽起衣袖,露出白皙手臂上那道被上官家刺客袖箭擦过的浅痕,此刻伤口周围的乌青已然在她自身青莲灵力的净化下淡去许多,但她依旧仔细地清理着,动作专注而认真,仿佛借此可以暂时压下心中对师尊下落的焦灼与担忧。而颜迟则慵懒地靠在一块被阳光晒得微暖的青石上,闭目调息,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倦色,以及旧伤被连日劳顿牵动所带来的隐痛,让她偶尔会几不可查地轻轻蹙一下眉。
山谷中静谧安然,只有泉水叮咚、微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与之前蚀骨沼渊的死寂压抑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就在这难得的、几乎让人沉醉的片刻宁静中,天际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完全融入了自然风声与流水声的奇异鸣响,若不细听,几乎会被忽略。
一道流光,如同拥有生命与灵智般,自高远蔚蓝的云层中灵巧地穿梭而下,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无比地朝着她们所在的这片小小山谷坠落。那流光速度极快,却并非凌厉逼人,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旷神怡、仿佛能洗涤尘埃的清新灵气,与周遭环境中尚未完全散尽的、若有若无的魔气形成了格格不入的鲜明对比。
近了,才看清那并非什么活物灵禽,而是一只做工极其精巧、堪称艺术品的纸鹤。纸鹤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无瑕的玉白色,翅膀和尾羽上以某种特殊的银砂,精心绘制着繁复而玄奥的符文,那些符文并非死物,而是如同呼吸般微微闪烁着,引动着周围的风属性灵力,使其周身都流淌着一层柔和而纯净的灵光。
它如同真正的仙鹤般,姿态优雅娴静地在低空盘旋了一小圈,仿佛在确认目标,最终轻盈地、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颜迟随意搭在屈起膝盖的、那根纤长指节上。纸鹤甚至还颇具灵性地微微歪了歪“头”,用那以灵光凝聚的、细腻的喙部,亲昵地蹭了蹭颜迟的指尖,仿佛久别重逢的伙伴在表达思念。随即,它周身光芒柔和地绽放,舒展开来,化作一团稳定而明亮的光晕,光晕中心,一封薄如蝉翼、却灵光内蕴、材质非凡的信笺,缓缓浮现。
慕容离的目光早已被这奇异的景象吸引过来,她停下了清理伤口的动作,静静地看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只纸鹤以及那信笺之上,传来的灵力不仅精纯浩瀚,远超寻常传讯符箓,更带着一种正大堂皇、却又自由不羁、如风般无拘无束的独特意蕴。这股气息,与颜迟平日里那混合了狐妖血脉的诡谲魅惑、以及听风楼身份所带来的神秘莫测截然不同,却又奇异地与她眉宇间偶尔在不经意时流露出的、那份属于修仙名门正派弟子的清正底子隐隐相合。
颜迟垂眸,看着在自己指尖自动缓缓展开的、那封灵光流转的信笺,脸上那惯常挂着的、仿佛面具般的慵懒与漫不经心,此刻如同被春日暖阳吹开的薄冰,正悄然地、一点点地消融、剥落。她的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真实而温暖、不带任何算计与防备的柔和弧度,连带着那双总是藏着深邃心思或刻意疏离的桃花眼,也瞬间被注入了一种名为“安心”的情绪,变得如水般柔和,仿佛盛满了星辉。
信笺上的字迹并非寻常笔墨书写,而是由灼热而活跃的灵光自然凝聚而成,铁画银钩,笔走龙蛇,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刚烈而炽热的气息,仿佛落笔之人性格如火,坦荡而直接,连带着字里行间都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关切与难以掩饰的焦急。
慕容离虽恪守礼仪,并未刻意运功窥探信笺具体内容,但凭借着修士敏锐的感知,她也能隐约感受到那灵光字迹中传递出的、毫不作伪的担忧与挂念。
“阿迟:
闻你与九渊城宵小冲突,又遇上官家犬牙伏击,可安好?伤势如何?谷中上下皆忧心不已,五师妹更是急得要去寻你,被二师兄按住了。师尊虽不在,然风之谷绝非任人欺侮之地!若事不可为,或有性命之危,速归!什么都别管,先回来!大师姐在此,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动我风之谷的人一根头发!
——燕”
落款处,并非书写名字,而是以炽热灵光勾勒出的一道简练却神韵十足、仿佛要振翅高飞的朱雀展翅图腾,那图腾栩栩如生,甚至隐隐散发着一丝灼热而强大的灵压,彰显着留信之人不凡的修为与身份。
颜迟的指尖,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轻轻拂过信笺上那灼热的朱雀图腾,指尖仿佛能感受到远在千里之外,那位性情如火、脾气爆裂如火山、却护短护到毫无原则的大师姐燕子岩,此刻正拧着英气的眉头,一手按在剑柄上,恨不得立刻提剑撕裂空间杀到她面前,将那些敢招惹她的人砍得七零八落,然后再揪着她耳朵狠狠训斥一顿的模样。
想到风之谷,想到那几位虽非同姓、却情谊深厚远胜血缘的师兄妹,颜迟眼底的笑意不禁更深了些,那是一种被真心实意地关怀着、保护着,有着坚实后盾与温暖归宿的安心与温暖。大师姐燕子岩(身负朱雀血脉)性子最是刚烈如火,护短不讲道理;二师兄颜寻沉稳厚重如山岳,是谷中的定海神针;她行三,性子最是跳脱难测;四师妹颜瞳(身负古老巫族血脉,天生白瞳,能窥见部分命运轨迹)性格内向怯懦,却心地纯善;五师妹颜颜(身负白虎血脉,天生神力,偏生长了张可爱的娃娃脸)是个十足的莽撞冲动派,却也是与她最为投缘、关系最密切的,如今更是听风楼不可或缺的副楼主,此刻正与她心心念念的道侣唐棠(一位温婉坚韧的女修)在某处秘境中携手探险,寻找机缘……
这种毫无保留的、带着烟火气的亲情与羁绊,与她身为听风楼楼主时面对的那些尔虞我诈、利益交换,与她身为青丘弃子时感受到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截然不同,是照亮她晦暗人生的一束暖光。
她没有丝毫犹豫,指尖灵力流转,带着一丝风属性的轻灵与迅捷,在那信笺末尾的空白处,留下了几行略显潦草却灵动不羁、与她此刻心情相合的回复:
“大师姐宽心,阿迟一切安好,皮毛小伤,不足挂齿。眼下还有些琐事缠身,暂且不归,勿念。待此间事了,必当速归谷中,定要喝光你珍藏的所有‘朱炎酿’,让你心疼求饶!”
字迹落成的瞬间,信笺仿佛拥有生命般,自动地、整齐地重新折叠起来,周围的灵光迅速汇聚收敛,再次化作那只玉白色的、灵性十足的纸鹤。纸鹤亲昵地再次蹭了蹭颜迟温热的脸颊,发出细微的、满足的嗡鸣,旋即振翅高飞,化作一道流光,比来时更快,瞬息间便穿透云层,消失在天际,向着遥远而安宁的风之谷方向疾驰而去。
目送着那承载着师门牵挂的纸鹤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颜迟脸上那温暖而真实的笑意还未完全敛去,她微微侧过头,便毫无意外地对上了慕容离那双清冷眸子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寻与若有所思的目光。
慕容离看着她方才那发自内心、如同冰雪初融般的笑容,与平日里那种带着距离感的戏谑调侃或慵懒疏离完全不同,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淡淡的疑问与好奇。她沉默了片刻,还是选择了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风之谷……是你的师门?听起来,那里似乎很关心你。为何……不回去?” 在她听来,那似乎是一个安全、温暖且能给予她庇护的地方,远离此刻的纷争与危险。
颜迟闻言,面上那温暖的余韵并未立刻消失,反而像是被勾起了更多有趣而温暖的回忆,唇角弯起的弧度带着几分狡黠和深切的怀念。她状似随意地耸了耸肩,努力让自己恢复那副惯有的、漫不经心的样子,语气轻松得甚至有些夸张地说道:
“回去干嘛?听风老头没完没了的唠叨?还是被大师姐他们当成易碎品一样看着?”她挥了挥手,动作幅度很大,仿佛要驱散某种无形的、名为“关爱”的束缚,“整天不是被逼着闭关修炼,就是要遵守那些千年不变的清规戒律,闻那些千年都散不掉的药草味儿?闷也闷死了。”她撇了撇嘴,做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哪有在外面自在快活?想喝酒就喝酒,想惹事就惹事,天高地阔,任我遨游,多痛快。”
她说得随意而洒脱,仿佛真是因为贪恋外界无拘无束的自由,才不愿归去那“沉闷”的师门。
但慕容离却敏锐地察觉到,在那看似轻松无比、甚至带着几分抱怨的语气之下,似乎隐藏着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颜迟提及“风老头”时,那瞬间极其细微的停顿和下意识的改口(或许本该是更尊敬的称呼),提及“规矩”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并非真正厌烦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以及她虽然说着“外面自在”,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刚才纸鹤停留的地方……这些细微之处,都让慕容离觉得,她与风之谷的关系,绝非表面上听起来那么简单,也绝非她口中那般“嫌弃”。
并非不亲近,也并非不怀念。
那悄然珍视的态度,更像是一种……近乡情怯?或是一种不愿因自身麻烦而将最珍视的师门卷入漩涡的、刻意的疏离与保护?
慕容离没有选择继续追问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不得已的苦衷,都有不愿被触及的柔软与伤痕,正如她自己背负的丹霞宗血海深仇与对师尊下落的焦灼。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颜迟那双已经重新蒙上一层慵懒雾气、试图掩盖真实情绪的桃花眼,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也表示了理解与尊重。
颜迟见她如此体贴地不再深究,不再试图剥开她层层的伪装去触碰内里的真实,紧绷的心弦似乎也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丝,心底悄然松了口气。她转而动作略显急促地从腰间解下那个几乎从不离身的玄色酒葫芦,拔开塞子,仰头便灌了一大口醇烈的“笑红尘”,那辛辣中带着独特桃花清甜的酒气瞬间在清新的山谷空气中弥漫开来,带着一丝放纵与掩饰的味道。
“啧,还是这个味道自在痛快。”她咂了咂嘴,仿佛在品味酒液,也仿佛在确认某种自由的感觉,随即很是自然地将酒葫芦递向身旁的慕容离,挑眉道,“山谷清冷,来一口驱驱寒?”
慕容离的目光落在那只被颜迟摩挲得光滑温润的酒葫芦上,沉默地摇了摇头,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任何嫌弃,只是平静的拒绝。
颜迟也不在意,仿佛早有预料,自顾自地又仰头喝了一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山谷外那苍茫无际的天空,眼神微微放空,不知又在想些什么,那慵懒的姿态下,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与思念。
山谷中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唯有山泉不知疲倦的潺潺流淌声,以及微风拂过树叶的轻柔呜咽。但方才那只传讯纸鹤所带来的、属于“风之谷”的独特而温暖的气息,却如同投入平静心湖的一颗石子,在两人之间漾开了截然不同、却又微妙关联的涟漪。
慕容离对颜迟那迷雾般的过去,似乎又多了一分模糊却真切的了解,看到了她坚硬外壳下,那片柔软而重情的角落。
而颜迟心中,那份对师门深切的眷恋、对师兄妹们毫无保留信任的珍视,与此刻不得不远离、独自面对风雨的复杂心绪,也在此刻,如同被搅动的深潭,悄然翻涌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