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公平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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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雷雨洗过的天空碧蓝如洗，几缕浮云悠然飘荡，阳光透过山洞口垂落的藤蔓缝隙，洒下斑驳温暖的光斑，在地面上跳跃着金色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清新气息，昨夜那令人窒息的湿冷已被驱散大半，只有洞壁上残留的湿痕还记录着那场滂沱大雨的痕迹。
颜迟从沉睡中醒来，长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眸。久违地，她感受到了一丝神清气爽。体内那因旧伤复发而肆虐的寒意与尖锐痛楚，在慕容离持续整夜的灵力温养下，已然平复了许多。虽然本源依旧亏损，经脉也远未恢复如初，隐隐的酸软无力感依然存在，但至少，那种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冰冷和撕裂般的剧痛消失了。
她微微动了动，发现自己身上还盖着慕容离那件洗得发白却干净的青色外衫，衣衫上似乎还残留着慕容离身上特有的清冷气息，混合着篝火的暖意，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味道。目光流转，她看到慕容离正背对着她，在洞口熹微的晨光中，沉默地整理着简单的行装。少女的背影挺直如松，动作利落从容，金色的阳光勾勒出她纤细却蕴含力量的轮廓，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昨夜零碎的记忆片段，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冰冷的痛苦，无助的蜷缩，妖兽来袭时的并肩作战，还有那持续不断、温暖而坚定的灵力支撑，那只轻轻拭去她眼角湿意的手，以及自己意识模糊时依偎过去的温暖来源……
颜迟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尖端，极轻地搔刮了一下，泛起一阵陌生的、酸涩而温热的涟漪。那感觉细微却清晰，顺着血脉蔓延，让她指尖都有些发麻。
她早已习惯了独自治愈所有的伤痛，习惯了用坚硬带刺的外壳包裹脆弱不堪的内里。可慕容离的守护，如此沉默，如此不容拒绝，又如此恰到好处，像悄无声息渗透石缝的涓涓细流，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角落，已然悄然浸润了干涸的心田。
这种陌生的、不受控制的柔软感觉让她心慌意乱，也让她下意识地，想要竖起那熟悉的、玩世不恭的屏障，来保护自己可能过于投入的真心。
她掀开那件带着体温的外衫，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酸软的四肢，脸上已然挂起了那副惯有的、慵懒中带着点戏谑的笑容，步履看似从容地走到慕容离身边。
“早啊，小慕容。”她的声音还带着伤后的些许沙哑，却刻意拉长了尾音，显得漫不经心，仿佛昨夜那个脆弱无助的人根本不是她，“昨晚……多谢你了。”她顿了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慕容离平静的侧脸，语气里添了几分刻意营造的轻佻，“没想到你这平日里冷冰冰、硬邦邦的丫头，照顾起人来，倒是细致周到，堪比暖炉。”
慕容离收拾东西的动作没有停，甚至连眉头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颜迟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那点异样的、想要确认什么的情绪越发强烈，像是有只小猫在轻轻抓挠。她凑近了些，几乎是贴着慕容离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故意拂过那细腻的肌肤，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暧昧的、半真半假的试探，如同情人间的呢喃：
“小慕容啊……”她拖长了调子，桃花眼微微眯起，流转着刻意酝酿的波光，紧紧锁住慕容离的双眼，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你对我这么好，之前为我挡下那淬毒的一箭，昨夜又不惜耗损自身灵力，为我疗伤整夜，充当人形暖炉……这般无微不至，体贴入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柔，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我都要忍不住以为……”
她刻意停顿了片刻，观察着慕容离的反应，见对方依旧神色不变，才红唇轻启，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抛了出来：
“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裹着玩笑的糖衣，内里却藏着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一丝微弱的期待与忐忑。她紧紧盯着慕容离，试图从那双向来清澈见底、或冰冷如霜或坚定如铁的眸子里，捕捉到一丝慌乱，一丝羞赧，一丝被说中心事的动摇，或者任何能证明并非她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情绪。
慕容离收拾行装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那细微的停顿短暂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终于抬起眼，看向近在咫尺的颜迟。晨光映照下，颜迟的眸子如同浸在水中的琉璃，璀璨生辉，表面荡漾着刻意营造的媚意与玩笑，深处却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紧张与期盼，那期盼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真实存在。
慕容离的目光与她相接，那里面依旧清正坦荡，不见丝毫波澜，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任凭外界风吹雨打，也映不出颜迟所期待的那抹羞涩或慌乱的涟漪。她的语气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种陈述客观事实般的冷静与疏离：
“你助我复仇，我护你周全，助你疗伤。公平交易，互惠互利，两不相欠。”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如同冰冷坚硬的玉石，一颗颗砸在颜迟的心上，带来清晰而钝重的痛感。
她将她们之间所有的牵绊、所有的生死与共、所有无声的守护与短暂的依偎，再次清晰地、冷酷地、不留余地地定义回了最初那个冰冷的起点——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简单，直接，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情感。
颜迟眼底那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期待，如同被狂风骤雨卷走的微弱烛火，瞬间彻底湮灭，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尖锐的酸涩，猛地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有些呼吸不畅，仿佛胸口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但她是谁？她是听风楼楼主颜迟，纵横江湖，看遍人心，最擅长的，便是用完美无瑕的面具，掩饰所有不该流露的真实情绪。
几乎在慕容离话音落下的瞬间，在那令人窒息的心痛感彻底淹没她之前，颜迟便爆发出了一阵更加夸张、更加肆无忌惮的大笑。她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最荒谬的笑话，手中的描金折扇“唰”地一声展开，遮住了半张脸，摇得飞快，带起阵阵旖旎香风，试图驱散那瞬间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无形的尴尬与冰冷的寒意。
“哈哈哈……说得对！说得太对了！”她笑得眼角都沁出了生理性的泪花，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过于昂扬的兴奋，“交易关系！公平交易，互惠互利，两不相欠！这世上，就属交易关系最是清楚明白，干净利落，长久稳固！”她的笑声在空旷的山洞里回荡，显得有几分空洞，“不掺杂那些乱七八糟、虚无缥缈的情愫，最好！最好不过了！”
她一边大笑着，用折扇半掩着面，一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慕容离，假装被洞口石缝中一株迎着晨露摇曳的不知名野草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俯身细细观赏，只留给慕容离一个看似从容不迫、实则微微僵硬的背影。
就在转身的刹那，在她确信慕容离看不到的角度，她脸上那夸张灿烂、如同面具般的笑容，如同退潮般迅速淡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无法掩饰的、带着浓浓自嘲与苦涩的落寞，悄然爬上她的眉梢眼角，晕染开来。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她挺直却难掩单薄的背脊上，本该是温暖的触感，此刻却仿佛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孤寂与凉意。
原来……只是交易。
自始至终，动了妄念、生了贪恋、险些沉溺其中的，都只有她一个人吗？
这场戏，果然是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慕容离静静地看着颜迟骤然转身、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甚至透出几分脆弱线条的背影，握着行装带子的手，无声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垂下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完美地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难辨的情绪——那里面，或许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或许有一瞬连她自己都未能理解的不忍，最终都归于深潭般的沉寂。
洞内，一时间只剩下颜迟那略显空洞和刻意的笑声余音，在石壁间低回缠绕，以及阳光无声流淌的寂静，弥漫在两人之间，仿佛隔开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有些试探，得到了清晰而冰冷的答案。
有些心墙，在看似玩笑的攻防中，似乎筑得更高、更坚固了。
而那未曾言明、或许也永远无法言明的真心，在“交易”二字的重压下，悄然沉入了更深、更隐蔽的心底，小心翼翼地藏匿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公平交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