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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晏京·暗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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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一别,李弘带着满腹的见闻与一颗被悄然触动的心回到了晏京。他手臂上的伤已愈合,但那个名为“代离”的影子,却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他并未向任何人透露云州遇险的细节,尤其是关于李代的部分,只含糊地以“得义士相助”一语带过。皇帝李晟见他平安归来,虽瘦削了些,但眉宇间似乎添了几分坚毅,行事间确实多了几分沉静与考量,他开始更主动地接触政务,偶尔提出的见解也更能切中时弊,引得皇帝暗自点头,对他的历练结果颇为满意。
紧接着,李弘更积极地参与朝政,提出的建议往往能结合边关实情,令一些守旧派老臣刮目相看。但他心中清楚,这些见解不少都得益于与李代那一夜的深谈。他时常会想起那双沉静锐利的眼睛,想起他分析局势时的冷静与精准。
永和十三年,李代奉召,带着满身风尘和一颗被悄然触动的心,回到了那座华丽而冰冷的公主府。他依旧沉默,依旧谨慎,将边关的经历与内心的波澜深深掩藏。李祯对他的态度依旧冷淡中带着审视,仿佛他只是府中一件不甚称心却不得不摆放的器物。
然而,他刚回府不久,一个消息便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涟漪——李疆,正式被授予官职,入兵部担任员外郎。
这消息来得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李疆是长公主嫡子,太子伴读,成年后入仕是迟早的事。但如此年纪便被直接安插进六部之一的兵部,担任颇有实权的员外郎,显然是长公主李祯运作的结果。皇帝或许是为了平衡,或许是对太子历练结果的满意顺势而为,也或许是暂且安抚长公主,竟也准了。
公主府内,一片喜气。李疆穿着崭新的绿色官袍,意气风发,在府中接受着众人的道贺,看向李代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挑衅。
“大哥,”李疆端着酒杯,走到李代面前,语气带着刻意的亲近与炫耀,“弟弟我先走一步了。这为官之道,日后还需向大哥多多请教啊?哦,忘了,大哥如今还在‘静修’,怕是没什么机会接触这些实务了。” 他将“静修”二字咬得极重,满是嘲讽。
李代面色平静,举杯示意:“恭喜二弟。兵部责任重大,望二弟勤勉任事,不负圣恩。” 他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对方的挑衅只是清风拂面。
李祯坐在主位,看着这一幕,脸上带着矜持的笑意。她让李疆入仕兵部,用意深远。一来是为亲生儿子铺路,掌握实权;二来也是借此机会,更直接地插手军务;三来,未尝不是对李代的一种警告和压制——在她心中,谁才是真正值得培养的“自己人”。
李代何尝不明白?他看着李疆那身刺眼的官袍,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有一种冰冷的清醒。他想起云州的风沙,想起太子李弘谈及边关将士时眼中的真诚,再对比眼前这靠着母荫轻而易举获得的权势,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知道,李疆入仕,意味着长公主的触角将更深地伸向朝堂,伸向军队。太子的处境,或许会更加艰难。
东宫内,李弘得到消息,眉头紧锁。他走到窗前,望着公主府的方向,低声自语:“姑母…你这步棋,下得可真快。”
李代深知李弘的太子之位并非固若金汤,朝中暗流涌动,长公主的野心也从未熄灭。他需要为李弘,也为自己,铺设一条更安全的路。
机会很快到来。一次涉及军械采买的贪腐案被捅出,牵扯到兵部一位侍郎,而此人隐约与长公主府有些关联。朝堂之上,几位御史言辞激烈,要求严查。李弘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敲打长公主一党、同时树立威信的机会,但他初涉朝堂,根基尚浅,不知从何入手,也担心打草惊蛇。
踌躇之际,他收到了一个没有署名的纸条,只写了四个字:“库吏张五,河西人。”这个字迹工整,却略带锋芒,李弘心底立马想到一个人,但又不敢确定,于是,便让手下去查。
与此同时,李弘心领神会,立刻派东宫亲信秘密查访。果然,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库吏张五,是此案的关键知情人,且因是河西同乡,与那位兵部侍郎有旧,掌握着关键账目的副本。东宫迅速行动,控制住张五,拿到了证据。
在接下来的朝会上,当涉事官员还在狡辩时,李弘适时抛出部分证据,条理清晰,直指要害。虽未彻底扳倒对方,却也让其元气大伤,更让朝臣看到了太子并非可欺之辈。皇帝在龙椅上看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之后,墨香斋 ,西市,这里明面上是一家稍为僻静的书肆,到后来,直接发展成为李代与太子以及傅鸾、墨辞秘密会面的地点。
“代离兄,上次边关,这次朝堂,两次相助,李弘铭记在心。”李弘摒退左右,真诚致谢。这次,他直接点破了那层身份。
李代(此刻他已无需伪装成“代离”)站在阴影里,神色平静,看来,太子不仅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也知晓了是谁写的那张纸条,“殿下言重了。臣不过是恰巧知道些消息,举手之劳。”他称呼“殿下”,行臣子礼,将距离拉回安全线内。
李弘看着他疏离的态度,心中有些莫名的失落,但也能理解他的谨慎。“这里只有你我,并无君臣,况且,在孤面前,你不必如此拘礼。云州烽燧堡中之谊,孤未曾或忘。”
李代抬眼,对上李弘的目光,那里面有关切,有真诚,还有一丝他不愿深究的……信赖?他迅速垂下眼帘:“殿下,今时不同往日。京城内耳目众多,殿下刚立威,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臣身份敏感,与殿下过从甚密,于殿下不利。”
“孤知道。”李弘走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孤更知道,若无你在暗处相助,孤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如同盲人行路。代弟,”他再次用了这个亲密的称呼,“孤需要你。”
这句“需要你”,像一颗石子投入李代沉寂的心湖。他多年来在公主府如履薄冰,在边关生死搏杀,何曾有人真正“需要”过他?他存在的意义,似乎只是“替代”和“工具”。
他沉默良久,终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殿下欲行之事,艰险异常。长公主…臣的‘母亲’,其势力和野心,远超表面所见。陛下虽正值盛年,但…东宫之位,从来都是众矢之的。”
“所以孤更需要你。”李弘目光灼灼,“你了解他们,你懂得如何在暗处行事。我们可以明暗相辅。”
这次会面,奠定了两人之间一种隐秘的同盟关系。李弘在明,以太子之尊,推行仁政,收拢人心;李代在暗,利用其复杂的身份和网络,为李弘扫清障碍,提供情报,处理一些无法摆在明面上的事情。
李代成为了太子手中最隐秘的剑,最坚固的盾。他为他甄别朝臣忠奸,化解潜在危机,甚至在某些针对太子的阴谋发动前,就悄然将其扼杀。他做得干净利落,从不居功,也从不要求什么。仿佛守护李弘和他的储位,就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
而李弘,也给予了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东宫最机密的谋划,有时甚至会征求他的意见。在李弘面前,李代可以暂时卸下在公主府的伪装,展露他真实的才智与锋芒。这种被信任、被倚重的感觉,对李代而言,是比任何奖赏都更珍贵的东西。
只是,他始终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心底那条界限。那份因北疆初遇而萌芽,因长安相伴而滋长,超越了君臣、知己的情感,被他死死压抑在灵魂最深处。他深知,这是禁忌,是可能毁灭他和李弘一切的业火。
他甘愿做他的影子,在他需要时出现,在他光明时隐没。只要能看到他安稳地坐在那东宫之位上,最终走向那九五之尊的宝座,便足够了。
然而,权力的漩涡从不因个人的意愿而停止转动。长公主李祯对李代的动向并非全无察觉,驸马陈永业在沉默中观察着一切,而皇帝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也始终高悬于九天之上。平静的水面下,更大的暗流正在酝酿。李代与李弘这艘刚刚结成的小舟,即将迎来真正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