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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影入·樊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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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两年,冬,金陵。
五岁的陈景(彼时他还未改名李代)蜷缩在母亲日渐冰凉的怀里,听着窗外淅沥的冷雨。母亲的手曾经那么温暖,能绣出最美的江南春色,如今却只剩下枯瘦和冰冷。她弥留之际,反复念叨着一个名字——“子业”,那是他父亲的名字。
“景儿…等你爹考取功名…就来接我们…”气息微弱,终至无声。
他不懂什么叫“功名”,只知道那个会把他扛在肩头、教他认字的父亲,已经离家很久很久。母亲的棺木被邻里草草下葬那日,他攥着母亲留下的一枚劣质玉佩,站在凄风苦雨里,望着北方,那是父亲离开的方向。
与此同时,大晏权力中心,皇城,太极殿。
新科状元陈子业,一身红衣,风华正茂,正于琼林宴上应对自如,文采斐然,引得龙颜大悦。他心中既有金榜题名的狂喜,亦深藏着对故乡妻儿的愧疚与思念。他盘算着,待授官安定,便立刻派人南下,将他们接来团聚。
然而,命运的残酷远超想象。权倾朝野的长公主李祯,恰在宴上。她孀居已久,见这新科状元不仅才华横溢,容貌亦是俊朗不凡,一颗心便系了上去。几日后,一纸懿旨直入陈子业暂居的驿馆——长公主欲招其为驸马。
陈子业如遭雷击,跪在地上,指尖深深抠入砖缝。他想起温婉的发妻,想起聪慧的幼子,怎能背弃?但长公主的权势,足以让他顷刻间从云端跌落泥沼,甚至祸及家人。
他叩首,声音因绝望而沙哑:“殿下垂青,永业感激涕零。然…臣家中已有发妻王氏,并育有一子,名景,年已四岁。臣…实不敢停妻再娶,辱没圣贤教诲。”
长公主居高临下,凤眸微眯,带着一丝玩味:“哦?已有妻室?无妨。本宫可以等。”
这“等”,意味着无穷的压力与威胁。
接下来的日子,陈子业在翰林院的日子举步维艰。同僚排挤,上官刁难,他寸步难行。而关于金陵那边“意外”的消息也开始隐隐传来。他深知,这是长公主的警告。
最终,在又一次被长公主“请”入府中“叙话”后,陈永业选择俯首。但他提出了一个条件。
“殿下,”他抬起头,眼中已无初时的光芒,只剩下决绝与一种复杂的算计,“臣可以尚公主。但臣之子景,乃臣之骨血,臣不能弃之不顾。请殿下允准,以臣之子为公主之长子,养于府中,视如己出。否则,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赌的是长公主对他容貌才情的执着程度,以及皇家颜面的重要。
李祯确实犹豫了。她的确对这个男人感兴趣,但这个一个拖油瓶,旁边嬷嬷侧头低语“无妨,等那小崽子来到您手底下,还不是您的掌中之物,任您拿捏”。李祯了然一笑,看着陈永业那决绝的眼神,她冷哼了一声,便道:“准了。但他需改名,入我李氏宗牒。从今往后,他与那个江南女人,再无瓜葛。”
于是,陈景变成了李代,替代了长公主府长子的位置,也彻底替代了他自己的人生。
初入公主府的李代,如同惊弓之鸟。雕梁画栋,锦衣玉食,却比金陵的陋室更让他窒息。李祯对他并无温情,只有审视与挑剔。动辄得咎,罚跪、、挨打、挨饿是常事。
有次晚宴后,李祯与心腹在花园消食,盘算着太子伴读的事,说着便说到了李代的身上,与此同时,下人罚李代给水缸挑水,他路过花园,偶然间听见李祯与心腹嬷嬷的私语:“…那小野种,看着就碍眼,找个由头…”那嬷嬷却劝道:“殿下,稍安勿躁,驸马爷如今虽顺从,却时刻盯着呢。那崽子若真出了事,只怕…”
李代吓得提起桶就跑回柴房里,缩在干草垛里浑身发抖。他明白了,父亲那看似妥协的条件,是他在这龙潭虎穴中唯一的护身符。慢慢的,他开始学会察言观色,将真实的恐惧与思念深深埋藏,变得沉默寡言,举止却愈发符合一个“听话的贵公子”的规范。心机与隐忍,在这残酷的环境中被迫催生。
同年,皇帝李晟为太子李弘选伴读。李代与太子年岁相仿,按例本是备选。但李祯以“嫡子李疆更需历练,且性情活泼,堪为太子良伴”为由,轻易地将机会给了自己亲生的、年仅4岁的李疆,并于6岁后正式成为太子伴读。无人记得,那个沉默的、名为“李代”的长子。
李代第一次远远见到太子李弘,是在一次宫廷年宴上。那时李弘六岁,穿着杏黄的太子常服,被帝后簇拥着,面容精致,气质温和,正乖巧地回答着皇帝的提问,引来一片赞誉。在人群中,李代隐在公主府家眷的末尾,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看着那众星捧月般的太子,心中并无多少羡慕,只有一种隔着云泥的漠然。那是他永远无法触及的光。
然而,皇帝李晟对太子的成长并非全然满意。如今朝堂三派分系,长公主那里野心勃勃,要做到内外“永和”,靠怀柔是远远办不到的,太子虽有野心,也不乏刚毅,却极易心软,此乃大忌。于是他决定对太子进行磨砺。
永和十一年,皇帝命十三岁的太子李弘秘密离京,前往情况复杂的北部云州历练,体察民情,感受边塞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