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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个梦境 ...

  •   你好。依旧没有收到你的回信,这是一个好消息。或许你正身处一个红冰科技从未染指、宁静美好的时空,我祝愿你在这个时空中得到最好的人生,我祝你平安顺遂,也祝你所在的地球,甚至这个宇宙顺利。我这边仍然是在漫漫的宇宙中漂泊,当我写信,对着无垠的黑暗与不可知自言自语,我感受到了一种对抗熵增的精神锚点。

      克劳修斯认为在一个封闭的系统内,热量总是从高温物体流向低温物体,从有序而后走向无序,并且这一过程是不可逆转的,所以宇宙并非是永恒的,事物最终的结局将会走向衰亡。红冰科技就是绝对的熵增,而我要如何去对抗熵增的宇宙呢?这是一个我没有答案的难题。

      这些难题纠缠着我,也让我有些精神恍惚。我开始做梦——各式各样风云变幻的梦。那个和我交接过就消失不见的我,在她的笔记中,也写了梦,或许我们会在同一时间做梦,梦是这个宇宙的真实,而我是幻觉。

      第一个梦里,我梦见我们所有人都被包裹在血红色的大肠里,在大肠里堆挤和蠕动,大肠做的梦就是我们做的梦,我们做的梦就是大肠梦的终点。我们像一堆又一堆的大便,填满了大肠,把大肠变成一个壶,这个壶很撑很满,几乎就要破裂。所以大肠向大脑求助,大脑是大肠的另一个面向,就像同一个硬币的两面一样,一面极度原始的是大肠,而另一面智慧、决策、创造的是大脑,大脑像一面闪光的镜子,有着绝对的生存准则与对一切生命的漠视,把肠子里的粪便变成思想,我们在脑子里就像理性一样滚动。脑子醒着的时候,肠子在沉睡,肠子醒着的时候,脑子在沉睡,它们通过黑夜与白天交流,星辰在它们中间流转,醉生又梦死。在梦里,要逃出脑子与肠子的钳制,就需要变成一股气,让它们都不认识你,你向上飘散,从它们中间惊险地穿过,才能在宇宙中找到星辰。

      第二个梦,我梦见太阳掉下来,半淹在沙地,地面上有一个湖泊,湖泊里沉着不会动的石头,有一双眼睛在湖泊旁观看,最远处有一个棺材。时间在梦中翻涌,它从过去迅速地、张扬地驰往未来,湖水要干涸,眼睛要闭合,石头会流泪,太阳会变成一块铁。在最后的最后,一切都要被收进棺材,无论我们是否愿意,是否苦苦支撑,棺材是这个世界最后的结局,所有的生命消逝,就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沙地与棺材同眠。我们的身体在沙地上铺开、腐烂、像触礁的沉船,一个一个东倒西歪地塞在露出雪白的骨头,发出一种未来派风格的白色光亮。但这并非梦的终点,因为在梦里,有人,有一个面目模糊的人打开了棺材,打开棺材以后,我们将见到浩瀚无垠的星空蔓延。

      第三个梦,我梦见金色的精神体的洪流,它充满了整个宇宙,变成了星星、尘埃个风暴,它变成了地球,那蓝色的行星,又变成沙粒、树木、尘埃和水,它又变成我、变成X、变成杨黎、变成我们几个微小的人类,再接着它开始组成我的肉身,眼、耳、鼻、舌、身,我扩张毛孔与肌肉感受梦境,在空气中重新学会呼吸。我用我的口呼吸,用鼻呼吸,用肺呼吸,用腹呼吸,甚至用背呼吸。我的骨骼与血肉在逐渐定格与凝固成我自己,我看见我的各种形态,刀片、碎纸机、订书机和一张纸,我甚至变成自我书写的文字,在纸张上像苍蝇一样扭,扭着扭着我就从纸上掉下来,像一片薄薄的苍蝇翅膀一样,失重,砸在地上变成一个人。最后又被风沙吹起来,变回精神体,在消亡的金色里,重新涌动。

      杨黎充当我的释梦师,她帮我把这些困惑我的东西解开来,翻译出来,变成做梦的人做了一个梦,而不是梦境梦到了我……她解第一个梦,她告诉我第一个梦的含义是逃逸,你要从两种灾难间逃跑,回归宇宙。我说:“如果红冰科技是肠子,代表毁灭的肠子,还有一个是脑子。那什么是脑子呢?什么是与红冰科技截然相反,又一体同源的东西。”杨黎没有回答,我们都无法回答,只是把第二个梦又拿出来解。

      “这是一个灭世的梦。”她说,“这个世界会毁于一旦,我们都会死,就连太阳也要变成铁。”,“变成铁。”我说:“这又是红冰科技,我见过它,它赋予物生命,让生命变成硅基,让行星成为它的坟场和生命场,如果它能改变太阳,我也并不会吃惊。”,她说:“红冰科技让一切归零,我们无从改变,我们都死去,我们不必要抵抗,关键是谁聪死亡中重新把门打开。”,我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还有就是……我们要找到门在哪里,什么是门……”,我们又陷入沉思,未得到结果。

      至于第三个梦,它相对而言不算晦涩,杨黎说:“这是一个在归零后,复生的梦。这可能是一个事实,也可能是你的焦虑给你带来的幻想,你不想接受毁灭的结局,给了自己一个宽慰。”,我摇头说:“这或许不是一个宽慰,你看,在你的眼中,你的朋友已经死去,但你又重新见到了我,我应该不是你在飞船上见到的第一个伊凡,以后也会遇见别的伊凡。这就像我的梦里一样,变成苍蝇的翅膀,又变成人,我的存在与消失无足轻重,但是我会再来,直到……这一切恢复。”,“我不喜欢这个解读。”杨黎赌气走了,她不喜欢像序列排列一样出现在她面前的我,也不喜欢我将自己当做一个序列,我理解她,可我无能为力……或许给她一段时间,自己思考的帮助远比我强行介入要好。

      这就是我的三个梦,这三个梦可能是我给你最宝贵的东西,因为上一个我,在她的笔记里也记录了这三个梦,只是没有的完整,第一个梦,她只梦到了脑肠轴线的纠缠,没有梦见逃逸,第二个梦,她没有梦见打开棺材后的星空,而第三个梦,她没有再度回归天空。我们的梦在演进,它再展开,我必须把它记录下来,留给你,你去解读它,你去解开它。假如我失败了,你把我弄错的,缺失的部分补足和完善,你来成就我们的未来。

      说完了这古怪的梦,继续来讲讲飞船上的生活,杨黎的状态时好时坏。大多数时候,她沉浸在飞船的维护、计算和那些近乎偏执的发明中,仿佛只要不停下,就能逃离那个凝固的瞬间。但偶尔,她会凝视着驾驶舱角落里某个不起眼的划痕,或是某个仪器上早已磨损的标签,眼神骤然放空,整个人被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悲伤吞没。那时,整个飞船似乎都随之沉寂,只剩下星际尘埃掠过舱壁的细微嘶响。

      她不再试图与我重温“我们”的过去,这让我松了口气。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基于当前任务的、脆弱而专业的平衡。我是她从平行世界打捞上来的、拥有相似面容的陌生科学家,她是这艘承载着过往幽灵的飞船的现任船长。我们讨论航向,分析沿途收集到的红冰科技能量残留,试图拼凑出这种恐怖存在的起源和目的,试图寻找一块新的落脚点,趁着飞船的能量没有用完,找一个太空空间站给我们补充一电量,补充点食物。

      在极少极少的时间里,杨黎会来找我,要求我和她多说说话,我答应了,这空洞而荒芜的太空容易让人发疯,它的广阔能让我们意识到自身的渺小。我们本就算是彼此的依靠,更何况她航行的时间与她所遭遇的事情的困难程度远超于我,我多陪陪她也算是理所应当。她会以一个物理理论或者哲学理论作为开头,但我知道她想要的既不是物理也不是哲学,她想要一种还是人类的感觉,人类有手就需要触摸,有口就需要表达,有眼就需要观察,有耳就需要聆听,否则这些器官就会感觉不被需要,就会退化,人类的精神还要有一种固定住,牵绊住的能量,让自己不散架、崩溃、异常运转,她需要我把她拾起来,拾起她剧烈跳动的心脏,拾起她聪明绝顶的大脑,拾起她脆弱的神经,拾起她在粘稠的黑夜里消散的意志,我会拉着她的手,拥抱她,直到她歇斯底地哭完,直到她不再需要。

      X仍在医疗舱中沉睡,鹦鹉螺壳内闪烁着维持生命体征,她的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我不知道她的情况是否好转,她看上去很平静,和第一天把放进去的情况一样,我们的医负责看护她。或许下次,我会写写医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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