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纷雨凝红 ...

  •   “……爹?”薛紫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脸上沾上了血都不自知,“……爹?你……怎么可能……”
      寒蝉突然从后面冲上来,死死抱住了薛紫箬的腰,不让她再前进一步,“紫箬姐姐,别去,那里有人!”
      薛紫箬仿佛浑身丧失了力气般,跌坐在地上,任凭寒蝉在拉住她不让她前进,双眼只是无神的看着前方。
      那个隐藏在黑影里的人一身碧衣,缓缓地从黑暗中走出,脸上衣服上全是被溅上的血迹,说不出的可怖。看到薛紫箬,突然笑了出来,“小姐,老爷说,让你以后不要晚上出去,很危险,这样让我们也很担心呢。”
      寒蝉不相信地看着那个一身染血的女子,嘴里像梦呓一般说出话来,“碧影……碧影姐姐?”
      “寒蝉也在啊?”碧影笑了笑,眼神瞬间凌厉了起来,“看来,我又要多杀一个人了。”
      寒蝉一惊,连忙扶起还瘫坐在地上失神的薛紫箬,“紫箬姐姐,快走!她要杀了我们!快走!”薛紫箬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沉默了许久,薛紫箬突然一把推开身边的寒蝉,倏地站起身来,“碧影,你是‘寒蝉’吗?那个杀了我师父的人?”
      碧影轻笑一声,“谁叫墨玉和之前的那个药师一样那么不长眼,入我羽夜阁为阁主治病的人怎么还能妄想出来,阁主念他治病之恩,让他多活了两年,已经是仁慈的很了。”碧影手一扬,手指跟手指之间泛着吞吐的银丝般的寒芒,“你应该见过这个兵器吧?这是作为‘控偶师’的我唯一的兵器哦~”
      “……银绞缬……”薛紫箬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拿出了自己不离身的烟管,“那就看看是你这软弱无力的线快还是看我的毒快吧。”
      薛紫箬迅速俯身,放了一丸丹药在寒蝉嘴里,低声说:“别咽下去,含在嘴里。然后赶紧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再也别回来了。”薛紫箬的斗篷忽地飘忽起来,手中的烟管的烟雾飘忽起来,身边环绕着诡异至极的气氛。
      “可是……”寒蝉还想说什么,被薛紫箬一脚踹开,“少碍事!”
      薛紫箬扬起手中的烟管,轻挥两下,身边的雾气蓦然变成了诡异的深紫色,“……碧影,不,寒蝉,三年以来,我唯一想的事情就是如何杀了你,所以,别再想逃走!”
      碧影脸上还是带着那个空洞的笑意,“咳”的一声咳出一口血来,“吸入人体立时便会发作么,薛紫箬,这可不是医生该研究的东西啊。”
      碧影渐渐站立不住,身子脱了力一般不受控制向地上倒去,“切,这个身体……”脸上的诡异笑容却始终没有褪去,“薛紫箬,你和你师父,一样天真啊。”
      “是不是天真,我能杀了你就足够了。”薛紫箬一脸冰冷看着缓缓倒下的碧影,碧影的身体竟缓缓浮现出紫色,随即渐渐崩裂风化,“任你是何方神圣,只要吸进了这烟就别想活命。这个尸骨无存的死法,很符合你,不是么。”望着被风吹走的化成灰的碧影的身体,薛紫箬举起烟管,缓缓吸了一口。“师父……”
      身后突然出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薛紫箬猛然回头,“是谁?”却不想看见寒蝉小小的身子从身后的树丛里钻了出来,满脸泪痕,“紫箬姐姐……碧影姐姐,她真的是坏人吗?明明一直都对我那么好的……”
      薛紫箬叹了口气,把寒蝉抱进怀里,“傻小子,让你走你还不走,好人坏人不是凭一面之词而说的,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个想报仇的人而已……”
      “那报完仇了呢?”寒蝉看着薛紫箬,“报完仇了,又能做什么呢?”
      薛紫箬笑了笑,笑容中却有着掩不住的悲伤,“不知道……这几年我一直想的就是报仇而已……但是,真的报了仇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所以说,人真是种悲哀的动物啊,是吧,薛紫箬。”薛紫箬一惊,抱着寒蝉迅速无比地往后连退几步,抬头看向前方的来人,却不想什么都没看到,仍旧是一片黑暗。
      “紫箬姐姐!”薛紫箬感到自己突然被一股大力推到了一边去,然后就听见了利器刺穿血肉声音。
      等薛紫箬从地上爬起来抬起头时,看见寒蝉被一柄长剑钉在地上,小小的手紧紧抓着长剑,不让持剑的人有机会把剑抽出来。“紫箬姐姐……快跑……我……这次我来救姐姐……”一股一股的鲜红从寒蝉的嘴里溢出来,土地都被鲜血染红了。
      而那个持剑的人,白色的长袍袍角虽然沾上了寒蝉的鲜血,贴到地上,却依然让人感觉是一尘不染,脸上面具上诡异的火焰图腾在黑夜中仿佛在真的燃烧一般。即使看不见表情,可是薛紫箬还是感觉他在冷笑,仿佛在嘲笑着她的无力一般。
      “薛小姐,在下是羽夜阁阁主,尹时尘。”他淡淡的开口对薛紫箬报上自己的姓名,淡然地仿若自己只是在某个街角与她相逢,而不是把寒蝉钉在地上的那个人一般。
      “你放开寒蝉!”薛紫箬手一扬,手里扣了一把药草就要往烟管中扔去。尹时尘还是那般淡淡地说,“薛小姐,如果你现在使用毒草的话,这个孩子恐怕就肯定没救了。刚才的那阵烟不过是用了点火蟾涎,对我而言,破解也很容易,所以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尹时尘手一动,强行把剑从寒蝉的身体里抽了出来,带出一片血雾,左手拿着带血的剑,右手缓缓把寒蝉从地上提了起来,“更何况,我不明白薛小姐为什么要救他呢?他明明就是‘寒蝉’啊。”
      薛紫箬的瞳孔猛的放大,“……你说什么,这孩子只是恰好重名而已……你快把他放下来!”手中的烟管不住地颤抖,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尹时尘。她明白自己与眼前这个人水平差的太多,硬拼的话,只会与寒蝉两个人一起死在这里。
      尹时尘发出一声轻笑,“薛小姐,我是羽夜阁阁主,而‘寒蝉’又是我阁里的人,我怎会认错?”“啪”地一松手,把寒蝉向薛紫箬摔过去,“寒蝉是‘控偶师’,有无数个身体,这个孩子,也只不过是他身体中的一个,所以他就是‘寒蝉’的一部分哦。”
      他缓缓地把面具摘下来悬在腰间,露出那张多年不见阳光苍白至极的脸,“更何况,这个身体,是我亲手做的呢。”微微一笑,看着只是个病弱的少年,而不是震惊江湖令人色变的羽夜阁阁主。
      薛紫箬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面的孩子,双手不住地颤抖,“……这是寒蝉?别开玩笑了!”薛紫箬猛然起身,抱着寒蝉急退几步,“我不管他曾经是什么,但至少现在他不是!所以,别想随便杀了他!”
      尹时尘脸上还是那个淡然的笑容,“薛小姐,那我如果说这府里的人其实已经都死了呢?”

      “别开玩笑了!我回来的时候明明还见了明叔他们!”薛紫箬赶忙从怀里摸出几片药草嚼烂了敷在寒蝉的伤口上止血,却见寒蝉的眼睛一片空洞。
      尹时尘淡淡地笑着说:“薛小姐,从你把他带回来的那个晚上,这府里,就已经没有活人了。所有的人,都只不过是‘人偶’而已。”
      说罢尹时尘一摊手,“没办法啊,我们接到的委托是制止你父亲继续扩大势力,但是如果是靠其它手段一点一点的磨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于是我就选择了最直接也最快的办法。但是,如果薛谦闻死了的话剩下的人恐怕还是会继续,所以,全杀了是最好的办法。”
      “而且,为了不能让你和薛谦闻起疑,伪装人还活着必须要做的像,所以我们需要有人进来为我们摸清这里人的性格,这样才能演下去……”尹时尘手中的剑缓缓地滴着血,在薛府院里幽暗的灯光下,看着无比诡异。
      薛紫箬紧咬银牙,“为什么不索性把我和我父亲一起杀了?”
      尹时尘“嗤”地笑出了声,“因为你父亲很厉害,就算是我跟他比也难免不受伤,我想把损失减到最小。至于你,我想让你跟我一起来羽夜阁。直到今日,我也很赞叹于墨玉的医术。”
      “跟你们……”薛紫箬把寒蝉轻轻放在地上,血虽然是止住了,寒蝉仍旧很是虚弱。薛紫箬缓缓站起身来,眼中只余下冰冷阵阵,“做梦。”
      尹时尘淡淡地笑了一下,“嗯,薛小姐的确是在做梦呢。”

      羽夜阁,苍草庭
      “恐怕薛紫箬到死都没想到自己是被她保护的那个‘寒蝉’杀了的吧。”尹时尘望着上官羽寒,端起手边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口,“不过,寒蝉的‘操偶术’的确是越来越厉害了。”
      上官羽寒一惊,手中的茶溅了少许出来,“她死了?你不是说把她带回来了吗?”
      尹时尘笑了笑,“我带回来的不是墨玉的徒弟薛紫箬,只是个叫薛凝红的药师而已。”

      荆阳,薛府
      薛紫箬的一身浅紫色长衫上沾满了血,与地上的泥土混杂在一起,手中的长烟烟管无力地跌落在地上,一头如云黑发散了开来,覆在脸上。
      尹时尘轻轻地蹲了下来,夜晚的荆阳有些飘雨,几许微凉顺着尹时尘的发梢流下来,落在薛紫箬的脸上,“薛小姐,你要报仇吗?为自己的师父,为自己的父亲。一切因缘的‘起’,都在我这里啊。”尹时尘的脸上还是那抹淡淡的笑意,苍白的脸上只看得见一双比黑夜更深邃的瞳眸。
      薛紫箬的手紧紧捏住了手中的防身短刀‘夙羽’,上面明明淬过了毒,手却一直颤抖着挥不出去那一刀。“一切……一切都是你!师父,父亲,还有寒蝉那个无辜的孩子!”薛紫箬勉力地抬起头向尹时尘望去,眼中全是怨恨,“我……我要杀了你!”
      尹时尘摇摇头,叹了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拿出一块绢子缓缓擦拭着刀刃,“想要杀我就来吧,我现在就站在这里,你砍哪里都可以。”
      薛紫箬想要奋力站起来,双腿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尹时尘看着薛紫箬的挣扎模样,缓缓还刀入鞘,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视线投向薛紫箬身后依旧没有意识的寒蝉。“寒蝉,你来吧,我没兴趣了。”
      “什……”薛紫箬回头看去,满身是血的寒蝉缓缓站起身来,双眸空洞的看不见一丝感情,手中缠绕的无尽的银芒,踉跄地朝着薛紫箬,一步一步走来,静静地,缓缓地。“寒……蝉?”薛紫箬难以置信的轻唤出声,这个自己奋力保护了的孩子……真的是那个给了自己地狱的那个人?
      寒蝉的眼中全是泪,轻声唤着薛紫箬的名字,“紫箬姐姐……”手中的银芒突然暴涨,幻化成利刃的形状向薛紫箬袭去!
      漫天红云,早已经看不清是真是幻。
      薛紫箬在那一瞬,忆起了师父,也忆起了方才死去的父亲。那点点落红,像极了她儿时看过的樱花,明明是惊心动魄的美,却总带着几丝邪逸的气息。
      薛紫箬闭上眼睛,心想,或许自己,在以为自己报了仇之后,就是在渴求这个结局了吧,所以才会在死亡降临之前,心台一片平镜,不起一丝涟漪。
      睁开眼睛,只是想看看那个孩子脸上的表情,是杀人者的表情,抑或是被强迫的悲伤?
      却不想,看见的是一裘青色衣裳,矮小的身形甚至还不到自己下颚处,血的味道萦绕在周围,薛紫箬只能凝望着自己身前的孩子,颤抖着,不发一言。
      眼中的画面,只有那个袭击了自己后又奋力挡在身前的孩子,明明脸上都是泪,却依然冲她笑了笑的那个孩子,随即,灰飞烟灭,只余下几件衣物,从空中缓缓落下,落在薛紫箬的眼前。
      站在旁边的尹时尘微微皱了皱眉,“哈啊~原来阁主把他亲手做的这个给我是这个原因啊……真是的~”语气一下从方才的淡然变成了小孩子般,尹时尘的一身白衣缓缓幻化成雾,一头微蓝的长发自黑暗中缓缓浮现,随即浮现的面容带了几丝入骨的妖媚,瞳孔亦是深邃的蓝色,如同会把所有人都吸引过去一般。
      薛紫箬奋力地坐起身来,手中紧紧抓住寒蝉留下来的几件衣物,眼睛里全是愤怒和不甘,却又因为那邪魅的气息不由得深深惧怕,“这就是……秋夜寒蝉的本体么……”
      “哈啊~”足以魅惑人心的少年懒懒地看了她一眼,“真不知道阁主一定要保住你干什么,又笨又没用~”瞟了一眼她手里的那几件衣服,“时尘做的那个已经消失啦……你抱着那个也不会回来了。”
      薛紫箬只是怔怔望着怀里的衣物,突然一边流泪一边笑了起来,“原来……我从始至终,都只是在跟一个幻影斗争么……你也好他也好碧影也好,原来只不过是你的影子而已……”
      寒蝉毫无怜悯之意,狭长的凤眼带着几丝玩味的意思看着薛紫箬,“呐,薛谦闻他这几年一直利用自己的声望扩大势力,被上面盯上了,我们只是奉命做事,虽然上面来人说让我们拿你来威胁他让他收手,为了保住你,结果阁主索性就下令把其他人全杀了~但是说要把你带回去,毕竟是墨玉的徒弟,应该能继承墨玉的名号才对……”寒蝉蹲下身来,手指轻轻搅着面前方才的落雨的积水,一边用一副无所谓的腔调冷冷地阐述着事实。
      薛紫箬沉默了,天地之间,只能听的见风轻轻拂过的声音。
      是自己么,自己才是一切的“因”。不,正如他所说的,那个人,羽夜阁阁主,尹时尘,才是一切的“起”。从自己回到薛家,或许更早,从自己被师父收留的那时候开始,这局棋就已经开始了,自己也好,父亲也好,师父也好,甚至伫立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少年,都是那个人的棋子。只不过自己,和“寒蝉”,是他决定留下的棋子而已,而其他人,则是被毫不留情的丢弃。
      薛紫箬望向四周,往日看着恢弘的房屋,如今在夜色的抚摸下,飞起的屋檐,屋顶的雕塑,因为披了一层黑幕,都仿若变成了魑魅魍魉之物,露着自己的利爪,把人拖进去身后的黑暗之中。
      自己,还有选择吗。
      自己杀了自己,选择保留根本不会有人知道的,所谓的尊严。
      亦或是与他走,伺机斩断这一切的“起”,或许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是吗。
      可是,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薛紫箬自己想到这里,也只能露出自嘲的神色,苦笑而已。
      像那样总是选择掌控一切的弈者,恐怕绝无可能,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吧。
      “能杀了他么?”沉默许久,薛紫箬突然吐出几个字,却着实让寒蝉吃了一惊。“我跟你走,然后如果有机会,能杀了他吗?”
      寒蝉带着丝挑衅的笑意看着薛紫箬,“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现在就杀了你。我决不允许任何人想对阁主不利。”

      羽夜阁,苍草庭。
      上官羽寒静静看着坐在对面抿茶的尹时尘,沉默了很久,才吐出一句话,“……你只是因为好玩才带她回来?想找个人杀了自己?”
      尹时尘悠悠然地放下杯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淡然却带上了几丝邪气的笑容,“不,我只是很想看看,一个人能想出多少种方法去杀另外一个人。”
      上官羽寒冷笑一声,“你把她找回来做药师,要是给你治伤或者给别人疗伤的时候捣乱怎么办?”褐色的双眸寒意森森地望着尹时尘,而尹时尘却依旧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她不会。”尹时尘唇边缓缓漾出一个微笑,“如果是墨玉的徒弟,恐怕根本不会杀人。”
      尹时尘从窗户望向黝黯深邃的夜空,缓缓道:“不过,她已不是墨玉的徒弟,薛紫箬,而是我羽夜阁的药师,薛凝红,所以,我想看看,一个人从救人者,如何变成杀人者。”

      荆阳,薛府。
      夜色愈加的浓郁,因为下雨的缘故,一轮弦月又被云掩映住了半边,夜,更深邃了。
      即便如此,薛紫箬也不会看不清那个缓缓踱步而来的纯白身影,在四周的黑暗之间,那抹纯白,突兀,却又让人感不到丝毫的不自然。本不属于黑暗的洁白,行走于夜色之中,不会被那黑色沾染片缕。脸上的白玉面具绘着仿佛有生命般燃烧的火焰图腾,身影就静静地,停在了一身微蓝的寒蝉身后,居高临下般地,看着薛紫箬。
      羽夜阁阁主,尹时尘。
      寒蝉本正想说什么,看着薛紫箬的视线,不由得顺着回头看了过去,尹时尘不着丝缕污秽的纯白身影就伫立在密密的银丝中,清冷孤高,可却又让人觉得,那一身白衣,本该孤寂如此。
      “阁主……”寒蝉唤了一声,却不听尹时尘有任何回应,缓缓除下脸上的白玉面具,苍白面色上的漆黑双眸与掩映在面具之后的双眼别无二异,即使可以看见,却终究是看不清。
      他望着薛紫箬,许久,露出一个带有几丝玩味的笑意,直到这时,薛紫箬才觉得,他,是真正站在她面前的,方才的感觉更像是雾里看花,迷茫的看不清晰。
      “你想杀我?”他说,仍是带着玩味的笑意,看着薛紫箬勉强坐起来的身形。随即眼睛向旁边一瞥,看见沾满了血的已被雨打湿了大半的青色僮仆衣服,蹲了下去,望不见尽头的深邃双眸望着薛紫箬,“我做的人偶即便是死了,被封在人偶体内的灵魂也会回到他们本该回到的地方,而不是继续作为怨灵游荡。所以他们死去,无异于解脱,不用伤心。”
      薛紫箬一直低着头,直到听完尹时尘最后一个字,终于忍不住了一般,一扬手,手中寒芒毕现,淬过剧毒的匕首“夙羽”就直直向尹时尘刺去。
      风拂过,尹时尘落在地上的纯白袍角被吹起了少许。鲜艳的红色顺着白色的长袍,缓缓地,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尹时尘面无表情,依旧是用黑色的双眸看着薛紫箬,仿佛刺在左肩的匕首与自己无关一般。“……若是想看我痛苦的样子,未免太浅了。因为一些事故,我的痛觉很差。即使是当胸被刺中,恐怕于我而言,不过是与常人划破手指一般。而且,这匕首上的毒,对我是不会有什么作用的。”
      尹时尘用右手拂去薛紫箬被雨水打湿黏在脸上的几缕黑发,“不过说实话,身为医者的人,根本不适合杀人。你是如此,墨玉也一样。”
      薛紫箬一把打开他的手,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掉落在地上,与漫天的细雨混杂在一起,轻声落在地上,溅起几缕细小的水珠,“你知道师父什么?难道不是你杀了师父?派出寒蝉,用下贱的手段杀了他!到这时又在说风凉话……什么不适合杀人……你就是一切的‘起’,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尹时尘看着情绪激动地薛紫箬,正要说些什么,不想却被身后的寒蝉打断,几缕泛着寒光的“银绞缬”突然从寒蝉手中激射而出,定定停在距薛紫箬的咽喉不过一指的地方。“……我不许任何人伤害到阁主,如果你要这么做,即使我会被阁主处罚,我也会杀了你……阁主!”寒蝉惊呼一声,只见尹时尘用手握住了寒蝉的绞缬,红的艳丽的鲜血顺着丝线缓缓滴向地面,寒蝉又不敢回收,如果用力回收的话,若尹时尘不松手,恐怕尹时尘的半个手掌都要被斩下来。“阁主……请松手!”
      尹时尘缓缓转头看向寒蝉,“若是再让我看见你出手,我会先把你斩于剑底。”眼中是难以言喻的凌厉冰冷,寒蝉一惊,赶忙趁着尹时尘松手的功夫,把绞缬收回魅蓝色的袍袖中,微一躬膝,亟亟向尹时尘行了个礼,“属下……属下知错!请阁主责罚!”
      尹时尘收回方才的视线,比夜色还要深邃的双眸又看向了薛紫箬,“我救你,只是因为我让你跟我来。否则,我没有救你的价值。”
      薛紫箬望着尹时尘那只沾满了血的手掌,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他与那个“寒蝉”一样,要杀她,却也要救她
      他是杀了自己父亲,杀了自己师父,杀了这薛府里所有人的元凶,可又拼上自己受伤,也要救她,只因为他要她跟他来。
      我杀不了他,薛紫箬心言,这个人,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赌上一切,而自己,根本不能赌上什么东西去完成一件事。就连这么多年的准备,也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妄想而已,自己的仇人,根本就是一个幻影。
      尹时尘看着面相不定的薛紫箬,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杀人者,会把一切都堵在自己的剑上,对于他们而言,杀人不是为了自保,只是因为他们依靠的东西,只能杀人。而医者,他们的一切就是自己的心,他们无法杀人,因为他们依靠的东西,只能去救人。”尹时尘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变化,“所以我才说,你也好,墨玉也好,根本不适合杀人。”
      薛紫箬低着头,许久之后才吐出一句话,“……为什么杀我师父。”
      尹时尘看着她,眼睛里依旧是薛紫箬的看不清的深邃,“因为我不杀他,死的就会是我。只要有任何关于我身体的情报泄露出去,我绝对活不过十天。”
      “你的……身体?”薛紫箬带着几丝疑惑看着尹时尘,尹时尘面上又带上了一丝玩味的笑容,“……你若是知道的话,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死;第二,跟我来,丢弃薛紫箬这个名字,而成为我羽夜阁苍草庭的药师,凝红。”
      薛紫箬又再度沉默了,长长的夜已然快过去了,天边已隐隐泛起了白,虽下着无尽的绵绵细雨,雨仿佛要洗尽这一夜萦绕在四周的血腥味。厚重的云浮在暗黑的天幕之中,寒蝉望向天际,心想,即使天亮了,恐怕还会是一样的阴沉吧。随即转头望向依旧在沉默的薛紫箬,心言,原来,只是会给她凝红的名号,而碧痕,对于阁主而言,依旧是不可替代的存在啊。苍草庭两位药师,凝红碧痕,恐怕也只有在他这一代,直到他接手羽夜阁这么多年,还没有聚到一起吧。
      “我跟你走。”薛紫箬的话打断了寒蝉的思绪,薛紫箬的表情已不再是初见的慌乱和无助,而是一种截然不同的表情,“但我会杀了你,不过不是现在。救人治病,乃医者本分,我也如此。今晚,我欠你的命,我会还你,所以你若有什么病,我会替你治好。治好后,我们两不亏欠。然后,再是为师父,为父亲,为整个薛府的人,当然,还有那个孩子,报仇。那个时候,我就不再是医生,而是与你一样的,杀人者。”薛紫箬的眼中在说到最后一句时,先是有几许伤痛,随即,就全是与之前格格不入的冷凌。
      尹时尘微微一笑,“……你跟墨玉,真的是一样啊。”
      尹时尘从地上站了起来,因为运动,肩头上的血又汩汩而出,顺着纯白的袍子滴落在地上,看着寒蝉一旁关切的眼神,尹时尘摇摇头,示意无碍。随即看向薛紫箬,“那么,从今日起,你的名字就是薛凝红。你是我羽夜阁的药师,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尹时尘看向寒蝉,“我和凝红先回去,你和玖珐在这里处理一下,然后也就回去吧。剩下的都交给羽寒做就好了。”说完,尹时尘和薛紫箬的身形渐渐淡了下去,尹时尘望向有些惊惶的薛紫箬,微微一笑,说到:“别怕,只是利用符神的传送阵而已。”随即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薛府之中。
      寒蝉望向已经基本上亮了的天空,“果然……还是阴郁的一如夜晚,这雨,下的还真久啊……”

      “吃醋了?”房屋之后突然转出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整个人都仿若是黑暗,只有腰间的血红长刀分外醒目,脸上带着几丝打趣的笑意,“觉得少主对她好的过分了?”
      寒蝉冷笑一声,“玖珐,你嘴巴放干净点,阁主并非是对她好,只是对她的这个‘药师’的身份感觉异样而已。”
      玖珐脸上露出几丝笑意,“还说不是吃醋,我看完全就是在嫉妒薛紫箬而已。”说罢便用手随手揉了揉寒蝉的头发,“还是个小鬼呢,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了,看的一清二楚。”
      寒蝉一把打掉他的手,没好气的说:“去死,别以为自己活得久了那么点就看不起别人。”玖珐“哈哈”了几声,又与寒蝉笑闹了几句,方才去处理薛府的后事。
      其实说是后事,也就是想办法把真实的情况掩盖起来而已,最快的办法本是放火烧了整栋宅子,可奈何近日阴雨连绵,想点把火怕是不易。玖珐无奈地挠挠头,心想,又是给我丢了个麻烦活计啊……
      随即把头转向羽夜阁的方向,又想起了那个在雨中,一裘白衣的少年。
      少主,那抹翠色的影子,你终究还是放不开啊。你所处的“无”,也不过是自己所愿意相信的虚无而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纷雨凝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