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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破碎的镜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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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艺术中心的开幕酒会当晚。
我站在洗手间巨大的镜子前,最后一次审视自己。我没有穿江珩“赞助”的任何一件战袍,而是选了一条自己衣柜里最贵、也最得体大方的深蓝色及膝连衣裙,款式简洁,剪裁优良。妆容精致,但不浓艳,头发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看起来,像个专业的、有品位的艺术从业者——至少,我希望看起来是。
镜子里的女人,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坚定。
深呼吸,转身,走出洗手间。
酒会现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巨大的展厅里悬挂着风格各异的画作和装置,灯光打得恰到好处。我端着酒杯,在人群中穿梭,与陈策展人和其他几位艺术圈的人士寒暄,努力扮演好“特约评论员”的角色。我的“艺术评论”虽然是当初为了接近苏晴临时抱佛脚学的,但仗着记性好和几分小聪明,倒也勉强能应付,甚至偶尔还能抛出几个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的观点。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直到我眼角余光瞥见入口处一阵小小的骚动。
江珩来了。
他依旧是众星捧月的中心,一身墨蓝色高定西装,衬得身形越发挺拔。他身边跟着几个助理模样的人,正和艺术中心的负责人谈笑风生。他似乎没有立刻看到我。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躲,但脚像钉在了地上。
然后,他的目光扫了过来,精准地捕捉到了角落里的我。
隔着攒动的人头,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仿佛早知道我会在这里。那目光深沉,带着惯有的审视,但似乎……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认可?
他并没有走过来,只是远远地,极其轻微地,对我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这个动作做得随意而自然,几乎没人注意到。但对我来说,却像是一个无声的信号。他没有拆台,甚至……像是在默认我此刻的“身份”?
就在这时,司仪宣布酒会正式开始,请特约评论员上台致辞。
聚光灯打在我身上。
我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微微出汗的手心,迈步走向那个小小的发言台。脚步有些虚浮,但脊背挺得笔直。
站定,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我能感觉到江珩的视线,像一道有实质的追光,锁定着我。
开场白,介绍展览主题,点评几位重点艺术家的作品……我按照提前准备好的稿子,流畅地讲述着。声音一开始略带紧绷,但很快稳定下来。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专业、客观,又不失个人见解。
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展厅侧面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
那里站着一个人。
苏晴。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米白色连衣裙,安静地站在一幅色彩浓烈的抽象画前,仰头看着。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专注,却又带着一种我无法形容的……寂寥。
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声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跳骤然失控。演讲稿上的字迹在眼前模糊了一瞬。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缓缓转过头,看向发言台的方向。
隔着半个展厅,我们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清澈和热情,也没有愤怒和指责,只有一种淡淡的、仿佛看透一切的平静,和一丝……深切的悲伤。
那眼神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了我强装镇定的外壳。
所有准备好的台词瞬间卡在喉咙里。尴尬,羞愧,无地自容……种种情绪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我像个被当场捉住的小偷,站在明亮的舞台上,无所遁形。
台下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有人顺着我的目光看向了苏晴。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聚光灯烤得我额头冒汗,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又要搞砸了。
就在我几乎要撑不住,想要丢下话筒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时,一道低沉、冷静的声音通过我面前的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展厅:
“看来林小姐也被这幅《破碎的镜像》深深打动了。”
我猛地转头。
江珩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发言台侧前方,他手里也拿着一个无线麦克风,姿态从容,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也看着台下的宾客。
“艺术最大的魅力,就在于它能瞬间击中观者内心最真实的情感,让人暂时忘却技巧与言辞,与创作者产生灵魂的共鸣。”他语气平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和……鼓励?“林小姐刚才的停顿,恰恰证明了这幅作品的感染力。请继续。”
他轻轻颔首,将话语权重新交还给我。
整个展厅安静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又被拉回到了“艺术”本身。
我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睛,心脏还在狂跳,但那股灭顶的慌乱,却因为他这几句举重若轻的解围,奇异地平复了一些。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掉苏晴那道如同实质的目光,重新看向演讲稿,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是……是的。正如江总所说,《破碎的镜像》确实以其独特的表现力,直指现代人内心深处的……”
接下来的发言,我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和残存的职业素养完成的。声音还有些微的颤抖,但总算没有再次中断。
致辞结束,台下响起礼节性的掌声。
我几乎是虚脱地走下发言台,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江珩就站在台边,他没有看我,正和艺术中心的负责人低声交谈着,仿佛刚才那个及时出手解围的人不是他。
我低着头,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林小姐。”
他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我停住脚步,没有抬头。
“表现不错。”他的声音很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虽然,临场应变还差了点火候。”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听不出喜怒:
“至少,没再砸东西。”
说完,他不再停留,与负责人一起走向了展厅的另一端。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情复杂得像打翻了五味瓶。
羞辱,庆幸,愤怒,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他再次“拯救”后的无力感。
我抬起头,下意识地再次看向苏晴刚才站立的角落。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只有那幅色彩浓烈、名为《破碎的镜像》的画,静静地悬挂在墙上,像一个无声的嘲讽,映照着我此刻支离破碎的灵魂和前途未卜的明天。
这场戏,还在继续。
而我,似乎又被江珩,不着痕迹地,往他设定的方向,推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