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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熻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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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妻命陨江南,风华正茂。此时深秋已逝,歌楼飘雪。”
“相识十八载,不曾想离别仍年少。念起当年楼台对月而别,竟是此生最后一面。”
吾妻命陨江南…吾妻命陨?!他想着,似乎已经抓住了真相的一角。
“本想青丝换银鬓,与君共白头。谁知苍天无情,渡君而去。忆昔大雪纷飞,或许已就如愿。”
歌楼飘雪?江南的初冬吗?这怎么可能。
“也罢。此生,无憾。”
不是?
你说无憾就无憾,满头白雪也算共白头了?这也未免太容易满足了吧?他忍不住吐槽。
“今雩?!”
他好像又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叫声。
江南的初冬会下雪吗?
她,那个早逝的可怜人,真的是死在江南的吗?
“今雩…”
他回过神来,恍然想起了“丹荷”的话。
“你…逃不掉了…”
这声音震得他有些头痛,一时之间竟是什么细节都回忆不起来了。
熻日祀,或许是困住这酒家里的人的关键。
原本用来祈福的活动,沦落至此,真是可惜了。
话说,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个传说的?
“…民间的活动你他娘的懂什么…”又是那个一遍遍逼他开口的声音,他下意识捂住耳朵,不想再听。
“…你在看这个?熻日祀?先杀其人,再占其身,熻日祀的那个什么献祭往死者身上一套……你不管用这个身体做什么坏事,‘债’怎么都算不到你头上。”
什么东西都逃不过因果债,熻日祀怎么可能可以?
“…靠,别这么看着老子,这他娘是真的,你这臭小子真去找个人,把他逼疯了,吓得魂灵出窍,再趁机杀掉,用熻日祀的那些招占了他的身体,用他的名字生活,债怎么找?”
这招太阴了。
施咒者这样不是完全代替了那个被诅咒的可怜人吗?
那施咒者要是犯了什么遭报应的事,债要是真要找这个人,报应全报在原来那个人的□□上,更何况这人用的还是死者名字,因果要追,也是追到死者头上了!
这不纯纯找人当替罪羊吗?
“…你他娘可别想着试,做事的那个人早晚给报应死,你要是真坏成这样你…”
那个人后来又说什么了?大抵是又说了一些责骂他的话来警告他吧。
又?
他头痛欲裂,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今雩…”
“今雩!”
“闭嘴!”此言一出,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模糊的一切都在逐渐变得清晰。
翦幽单膝跪在他身前,正仰着头看着他。
丹荷僵硬地躺在一旁——看样子是被什么人强行从他身上掰下来了,双眼直直地瞪着前方,手还保持着搂住他脖子时的姿势。
当真是惨烈。
“我…”今雩沙哑地开口,但看着翦幽苍白的脸和丹荷死不瞑目的样子,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高芷死了。”翦幽轻轻覆上他捂住耳朵的手,将他歪着看丹荷的头扶正,“看着我,好吗?”
翦幽的手很冰,今雩这么想着。
“…高芷…死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再问一遍,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看着翦幽。
是被咒死了,还是安息了?
“死了。”翦幽极其耐心地回答了他,并抓着他的手从耳旁移开,“你脖子上的红痕,是不是她抓的?”
丹荷为什么会死?他不禁回忆起来。
是自己推开她时太用力了?还是自己太凶吓着她了?
难道是因为她看见高大哥身上的“鱼口”后太害怕了?
是自己害死了丹荷吗?今雩顿时后背一凉。
如果那样,也太对不起她了吧。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丹荷在搂着他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那个时的她是被人附身了。
那又是什么时候被附身的呢?
把他逼疯了,吓得魂灵出窍…
今雩耳边响起了那个人的话。
“…没,没有…”他含糊不清地答道,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关于熻日祀的事,那个“丹荷”知道多少?
把他逼疯了再杀掉,用熻日祀的那些招占了他的身体…
被诅咒的高大哥,被吓得发疯的丹荷从一开始就是有人有意为之的。
燕儿…
燕儿是谁?会不会就是何雁红?为什么要说“再也不唱了”?何雁红会唱歌吗?
奇怪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今雩越想越喘不过气,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中了“丹荷”的招。
不管“她”是下了药还是下了咒,他这次都太不谨慎了。
这样算来,“丹荷”已经是不知道第几个想害他的人了。这疯子酒家里的人到底都什么来历,不会是专门来坑他的吧?
“…今雩?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今雩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去想。
自己惊慌、恐惧、不择言的样子都被别人看到了吗?
“…今雩,你还好吗?能不能回应我一下…”
如果死掉的话,一切就都能结束了吧?
“…今雩哥哥?道长哥哥…”
歌?什么歌?
高芷,城南闻芳阁的歌女,原名丹荷…
高大哥怎么会看上这种歌楼献唱的疯女人…
是高大哥把丹荷这个歌女从闻芳阁赎出来的吗?
两人彼此相爱,丹荷只是艺名,高芷是她从闻芳阁出来和高大哥在一起后的名字?
燕儿我再也不喝了,求你原谅我…
什么样的事可以让一个歌女放弃自己的饭碗,只为求得一个原谅?
是他害了燕儿…她要回来了…
燕儿已经被害死了?害死燕儿的那个“他”是指高大哥吗?
鱼口病到底是什么?会让众人如此嫌弃,让丹荷这么惊恐,以至于闻之色变?
这诅咒,先是烂坏其脸,后让全身溃烂,散发腥臭。
闻芳阁…闻芳阁…
这高大哥分明就是流连青楼的…
惊剧、暴食、歇斯底里,是否象征着贪婪与愤怒?
若是非要说什么情绪能两者兼具,那就是嫉妒了?!
丹荷嫉妒燕儿?
高大哥和高芷一起害死了燕儿,但被抨击、被谩骂的只有高芷…
这高大哥,从来都是个烂情、霸道且不好惹的烂货。
围观者不去咒骂一个无赖,而是去对一个敏感、心虚又脆弱的人说三道四。
难道是为了挑一个软骨头,看到她被逼疯后大吐真言的样子,借此说出高大哥的种种罪状?
今雩猜不到燕儿和他俩有什么爱恨情仇,但可以猜测的是,燕儿和丹荷或许是竞争关系,且有些许自卑的丹荷十分嫉妒她。
等等,如果燕儿被害死了,那燕儿是何雁红这个猜想就不成立了。
何雁红是与老板结为夫妻后才惨死的。
如果燕儿根本就没有死呢?
可是燕儿不死,丹荷怎么会害怕她“回来”索命,这至少能证明丹荷是知道燕儿死了的呀。
但如果燕儿另有其人,她让这两个与老板毫无关系的人在老板的酒家死在众目睽睽下又欲意何为呢?
是为了复仇吗?
复仇就复仇,干嘛拉上他!
“燕…”
燕儿到底是谁?
“燕儿…”
“今雩?”翦幽闻言皱眉道,“你在说什么?”
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对方听不见自己说话便罢了,心里还一直念叨这些来路不明的人,根本就不管他。
但真要他责怪,看着今雩跪在地上摇摇欲坠的样子,他心里便是真有气,也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今雩这个人,以前分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翦幽的目光如水,轻飘飘地落在今雩身上,便再也没有离开了。
他是好看,翦幽一直这么觉得。
从见到今雩那一刻起,这目光便再也没有离开了。
可惜,漫长的苦途先是将他的青涩冲得一干二净,再将他眉宇之间的张扬与杀意用忧郁与清冷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或许早已回不去那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年少时光了。
“燕儿…是谁…”今雩的声音一向冷冷的,似乎自带一种年长者的威压,此时添上这分沙哑,听起来倒是给人几分高傲的意味了。
不过他话确实少,说起话来倒像没什么力气的样子,声也不是很大。
幸好自己耳朵灵,翦幽不禁感慨,至少自己能将他唇齿之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
“…请不要再把心思放在这些人身上了,”翦幽凑到他耳旁轻声道,“…现在除了我,什么都不要想了,好不好?”
今雩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但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信息都处理不了。
“…好不好…”耳朵很痒,今雩听见了一丝模糊的、鬼魅般的声音。
“…好。”他下意识答道。
说罢,他便沉默了。
“啊啊啊—娘!阿娘!您在哪里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
这惨叫属实吓人,暴力地刺激着他可怜的耳朵,强行使他清醒了几分。
合着还得感谢这个大喊大叫的疯子呗。理智回笼,今雩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真是太荒谬了,荒谬得令人头痛。
他不愿回忆自己前面的那些所作所为,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腕上,试图用疼痛来保持清醒,从而对抗“丹荷”的那个不知名邪术。
谁知一片冰凉竟覆上了他的手。
今雩抬眸一看,翦幽完美无瑕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
“这是又要做什么?”他就算是皱眉也是好看得不像话,今雩胡思乱想着。
要说美人嗔怒,恐怕就是这般?
“你呢?”今雩竟不知从哪儿生的这逗小孩子的心思,“…要管我?”
翦幽的手很冰,冰得今雩不禁怀疑起来,这真是一个人应该拥有的温度吗?
“…哥哥当真是好兴致,”良久,翦幽还是选择笑着回答了他,“也…当真是信任我。”
今雩轻轻挥开他钳子似的手,翦幽抓得他都清醒了。
“娘啊!二妈又打我!您快来…啊啊!二妈别打了!”又是一声惨叫。
“啧。”花矜雪沉默了很久,这声抱怨虽不是很响,但也引起了今雩和翦幽的注意,齐齐向她看去。
今雩这才想到,花矜雪刚才竟是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完了全程,淡定至此,她不会早就料到了吧?
还是说,高芷的这一出戏,本来就是花矜雪做给他们看的呢?
“是…”花矜雪被他们瞪得不爽,碍于情面没有发作,“王樾那小子…”
“王先生还真是…”翦幽客套道,“有活力…呢。”
“二位就当他是个疯子罢。”花矜雪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仿佛在讲述一只野狗,“我…”
她飞速地扫了一眼今雩脖子上的抓痕,“妾身还有更急的事情待办,二位…自便。”
“等等…”今雩阻止道。
花矜雪面露不快,问:“怎么?”
“高芷…”
总不能这么不体面的躺在这吧?
“我…找人处理。”花矜雪说罢脱下自己的毛绒外衣,盖在了丹荷的尸体上。
“愔愔姐…愔愔姐…”语毕,她转身离去,走得极快,嘴里好似还在念叨着什么。
直到花矜雪的背影消失在大厅之中,今雩这才缓缓起身,准备回到顶楼,借着日光好好看看那五行阵。
——顺便看一眼,那个妖精还在不在。
“你这是要做什么去!”翦幽见状,猛得站起,谁料蹲得太久,站急了竟眼前一晃,向后栽去。
今雩只好转身去扶。出于礼貌,他问道:“还…好吗?”
他倒是没想到翦幽会如此虚弱,之前见这人匿笑嬿嬿,书墨芳香那是藏也藏不住的,属实是没想到呢。
翦幽墨眉微蹙,面色苍白如雪,悄悄朝今雩的肩膀仰了仰头,乌黑的发丝垂得恰到好处。
今雩觉得某些地方有些怪异,但要他说他又说不上来。
“…你”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道,“要…多锻炼。”
“身体…这么差…”他最终还是默许了翦幽往自己肩上靠,因为他认为翦幽没比自己高多少,“怎么行?”
翦幽听完,踉跄地站稳了,满眼都是“不解风情”这四个大字。
“哥哥…”他叹气,自嘲地笑了,“教训的是呢…”
“我没有…教训你…”今雩看对方失落的样子,赶忙解释。
翦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今雩笨拙地向他解释的样子,脸上竟多了几分笑意。
“嗯…我知道啦~”
那几道血痕,在他白净分外白净的脖子上确实是红得有些扎眼了。翦幽偏过头去,不愿再看。
片刻后,他又转过头去,回道:“哥哥何不带上我?”
今雩听完愣住了,他打心底是不愿带翦幽去冒这个险的。熻日祀的邪术可不算简单,单拎一个出来都是那种因果债几辈子都还不完的大毒咒。
他是真害怕翦幽被算计了,直挺挺地死在他面前。
或者更糟——这个一直跟他莫明亲近的翦幽就是那个要算计他的人。
“不。”还是直言拒绝的好,“…太危险了。”
谁知翦幽竟朝他使起了小孩子性子,偏这声儿软得跟棉花似的,委曲求全,仿佛一只湿漉漉的猫儿轻轻蹭着你,让你又生不起气来。
“既是危险之事,那更需多一人相助了。”翦幽道,“再说,这事为何非得哥哥一人去做?我作陪就不成?怕不是今雩哥哥嫌我体弱话多难伺候,故意甩了我呢。”
怎么还记着体弱这茬,今雩心里直喊冤,自知不敌,只好直接甩袖走人,晾翦幽一人在大厅,敷衍哄道:“没嫌你…自己…待着…听话。”
翦幽望着今雩清瘦的背影,似乎与记忆里的别无二致,又相差甚远。
听到他一气对自己说了那么多话,翦幽早已心满意足。
“不好骗呢…”他自言自语着,朝柜台走去。
今雩独自朝顶楼走去。
白天的顶楼阴气似乎淡了许多,铜镜还摆在昨夜的位置。
今雩走近一看,铜镜背后的花纹虽略显老气,但今个这么一看,他倒觉得这图案雕得细致生动,拿来做法散阴,略显可惜。
那如果老板有所隐瞒,其目的根本就不是散阴,而是招魂呢?
雕的应该是一幅春景,十分常见,没什么可说的,只是那做巢的燕子雕得过于生动,异常抢眼,栩栩如生。
春景中,竟有人用精瘦的草体雕了个“雁”字,今雩只觉怪异,好端端的燕子,为何非刻个“雁”字上去。
五行阵招魂,阵中一般总带些那个被招之人的生前物品,传闻说是怕他找不着路,实则还是怕把同姓同名或者八字相同的无辜之人招来罢了。
这面镜子,有极大的可能是何雁红生前所爱之物——如果五行阵是为了招何雁红的话。
虽然今雩听詹挽情一口一个雁红姐叫得深情,但他现在无法确认何雁红的雁到底是哪个字。
这真麻烦…
老板的五行阵摆得随便,据他所言,是那个叫殷孚的人教他按熻日祀的形式摆的,那真的很不严谨了。
首先这个熻日祀那个阵法就不是用来招魂的…
关于这个阵法,今雩只听过一个。详细的记载太少,用这个阵的人也很少,一是因为摆这个阵要花费的金钱很多,老板这个算得算是小的了;二是因为这个阵背负的因果太大,八字不够硬的根本背不动,敢摆的人都是些皇天富贵命。
为数不多的记载都是一笔带过阵法,总是花大篇幅描写摆阵的前因后果,仿佛一部民间话本。
今雩听过的那个,讲的是熻日祀流行期间,一个皇后失手害了人,怕被神王责罚,畏罪自裁。国王很是伤心,既想让皇后回归人世,又想了解皇后心结,就听说了熻日祀这个法子,用一命换一命,把皇后救活,让被换命之人承受所有痛苦。
于是他盯上了公主的驸马爷。
说是驸马爷,是只是公主的爱人罢了,一直被国王阻止交往,还未成亲。
公主与他约定,在城中最大的歌楼上,她会向他抛下一枚绣球,之后便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
国王本就看不惯这个驸马爷,后又不知从哪得知了这个约定,于是心生一计。
约定之日,驸马爷喜滋滋地来到歌楼下,红绣球果真如约抛下,拿在手里沉得异常,也比别的绣球大。
红绸散开,这位期待着与爱人共度余生的少年,手里拿的竟是爱人的头颅!面目狰狞,死不瞑目,驸马爷当场发了疯,抱着公主的头策马狂奔向前,被国王安排在前头的土卫斩落马上,成为熻日祀的祭品,肉身被皇后的魂灵夺去。
自此之后,皇城暴雨不断,鱼鸟死绝,瘟疫残害百姓,贪官污吏离奇死亡。
民愤难平,皇后只得自焚祭天,以平众怒。
不久,国王因报应也随她去了。
可惜这驸马与公主,是再也回不来的,其中被无辜牵扯的百姓,也是回不来的。
今雩听完时,只觉这些人实在是太悲惨了。
这个王老板是真听了那殷孚的疯言疯语,误打误撞把何雁红弄回来,这个酒家,怕是要无人生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