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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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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叫芜笙。
外公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如竹子般坚韧。可竹子折断了腰不就成了“无生”吗?无生,无声,无身……我讨厌这个名字。
从前我总幻想如果自己得了癌症,是不是会在一个平静的下午安详离去?我想看海,我想望天,我想走在沙滩上吹海风,我想去冰岛看极光,我想去富士山看樱花,我想在海平岸上看落日,我想数尽天上繁星,我想看蓝天白云向我奔涌,我想看青山依旧绿水长流。骗你的,我快死了。
这一年,数着日子我大概还剩半年光景。我不敢告诉我的父母,更不敢告诉我的外公,医院的检查报告单捏在手里成了我最想甩开的拷链。
我永远记得十二岁时母亲从外打工回来看到我的神情。纠结,迷茫。我打出生起就跟着外公,外婆很早以前就被人贩子拐走至今未找到。在计划生育最严重的时候,我成了家里的负担。哥哥被爸爸妈妈一直带在身边,外公告诉我,爸爸妈妈在外面挣钱,我们终有一天会见的,于是我开始数房顶上的瓦片,数家对面的的山峰,数家里蛋鸡生的蛋。从六岁数到十二岁,瓦片有七百三十二片,蛋鸡早已死了,而贵州的山是数不完的,于是我不再期待他们,也不再期待那个被他们爱着的哥哥。所以,我一度认为,贵州的山真的很高挡住了人也挡住了思念。
母亲似乎并未挣到什么大钱,回来之后就跟着外公种地,还抢了我放牛的活。外公想让我们娘俩熟络熟络,可我心里总有层纱看不清也撕不开。第二天我同往常一样起早,给自己煮了红薯,当做中午的午饭,背着外公缝的歪歪扭扭的书包,去到村里的免费小学,说是免费小学,其实也只是随便捡了点烂了的桌椅和铁片搭成的棚子下,听一个唯一上过大学的老太太讲课。老太太教了好几十代人,据说我外公也被她教过,她好几次都夸赞我说我越来越像我母亲了,我终于不耐烦道:
“那你见过我妈,我妈是个是么样的人?”
正是午休时间,老太太跟我闲聊起来。
“你妈妈啊,叫芜媚。你外公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好吃好喝给她供着,她也挺争气的,成绩挺好。我一直劝她去城里读书,因为大一点我就教不了她什么了,可是城里学费很贵,你妈妈读完初中就只能辍学了。好可惜,他那么聪明,偏偏生在我们坪里村了。”说到这里老太太扶了扶她的眼镜。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她遇见了你爸,是个老实本分的小伙子,她衡量再三,就这么嫁了,跟着他出去打工了。”老太太叹了口气,那样子仿佛嫁人的是她自己,红薯吃完了,我跳下了站台。
“她既然能带着哥哥一起走,为什么不能带我呢?”
老太太愣了一下,盯着天空看了许久。
“走吧,上课了。”
二
小学六年的知识很快被学完,我即将去县里分配的中学上学。听外公说,爸爸升了职,每个月往家里打的钱多了不少,就有了过年采办年货的钱了。以前这种事都是我和外公去,外公今年却把这事交给我和我妈,我妈把自己从上到下打扮了一遍久违地背上了那在家里放到落灰的赝品包。准备出门时,她看到我露出一种嫌恶的表情。
“去换身衣服再去。”
“我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太破了,去买东西你也不嫌丢人?”
“我没有新衣服。”
她没说话,拉着我的手乘巴车去了具城,首先去服装批发市场买了新衣服让我换上,我摇摇头。
“我不想要。”
“给你你就穿着,哪来那么多话?”
我再不敢与她顶嘴,换上了新衣服,穿着好生别扭,她很满意的点点点头,把我的旧衣服扔进了垃圾桶里。我非常震惊。
“这是外公给我的。”
“有新的就行了,旧的留着干嘛?”
她的背影看上去雷厉风行,我想,我大概适应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母亲。
年货采办得差不多了,我们大包小包的提回车上,回到了坪里村,路过村口时,在闲聊的各位大婶有到后连忙唏嘘起来。
“ 芜媚回来了?呦,真漂亮,有钱了东西也买多了,日子越
过越好了。”
我妈嘴角扯了扯:“来各位婶,这袋牛轧糖你们拿去分一分,不够再来我家尝尝啊。”
“哎呦,那婶就不客气了哈。”
我摇了摇她的裙摆“那是我的糖。”
她瞪了我两眼:“人情世故懂不懂,等会拿冰糖给你熬一锅够你吃好久了别要这要那的。”
我想说的话没说出口,酸涩感充斥着我的喉咙,像根无形的针让我把欲言的话生生咽下,说不清道不明,在悄无人静的夜里,眼泪
撕开我的眼眶,叫嚣着我的懦弱,这个除夕,糟糕透了。
她真的给我熬了糖浆用牙签放凉,制成了棒棒糖,我望着玻璃杯上挂着的糖拿起来舔了一口,只有甜,那种甜得掉牙的甜。她看着我
剩了大半,顿感不悦。
“你想吃我给你做了,做了又不吃,浪费吗这不是,你这孩子,让你外公给你惯的。”
边说边收拾杯子。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肚子开始剧烈地疼了起来,我立马回房间躺在床上这样的情况好几次了,我问过村里的老中医,他说是缺乏营养。我再不敢和那个女人提要求,因为提要求前提下,是被爱。
读中学的日子很快来到,外公说,爸爸要和哥哥一起回来,他们在城里有了工作,可以回来了。
“那个和我相差两岁的哥哥吗?”心中的警铃顿时被敲响。
妈带着我去县城的车站等待爸爸和哥哥。开春的早晨空气爽朗,肚子不舒服的缘故我蹲在旁边的花坛上,一辆绿色的大巴驶进站。我妈到处张望,生怕看错人,很快所有人下了车,一个约莫一米七五的男人走了过来。我知道,这应该就是爸爸了。我站起来叫人,他很高兴地摸着我的头,从口袋里拿出一袋牛轧糖,我接过来并道了谢,突然从爸身后跳出了个比我高一头的男孩,他和我很像,只是眉眼的些许不同,他拍了拍我的头。
“你好啊妹妹,我是芜盛。”
三
我下意识后退,芜盛的手顿了顿,便尴尬的挠了一下头。
“妹妹你真腼腆。”
我并未开口说话。我一直知道我永远是被抛弃的那一个而他的
性格和我截然相反。我学不来他的这份开朗好动与活泼,如果我可以和他一起上学那我就更应该小心翼翼,不说不该说的话,不做不该做的事。既不让他们为难,也没让芜盛受委屈,想到这里,肚子的疼痛感似乎得到了缓解,东西大包小包地提回家了。
父亲托的关系让我和芜盛一起进入城里的育英中学。芜盛此时读初三,而我刚升初一,当知道这个学校可以办住校时,我试图向父亲征求意见。父亲没有话语权,他只是个入赘的。而母亲是坚决不同意的并说如果害怕的话。放学会让芜盛护着我一起回家,辩解没有用,或者说我没有选择的余地。芜盛成绩也不差,在班里算好的。于是我经常在领奖台上看到他的身影。同行好友得知他是我哥时,经常让我帮忙给他递东西,似乎是情书,又似乎是巧克力,放学后我把东西交给他,他看都没看便让我扔掉。纸的话。扔了就扔了,但是巧克力是新的未拆封,看起来很好吃,思想作了几次斗争后,我开口询问:
“盛哥。你怎么看都没看就要丢掉?”
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叫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后转过头来看我。
“你还是第一次问我问题呢,怎么说呢,妈好像特反感这事,之前好奇收了一封,忘记丢了,妈妈发现之后直接找到那女孩家里去了。在那家闹得很难看,那女孩自尊有点受挫,性格都变了,自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收任何与之类似的东西了。”
这些我不太感兴趣,是那女人会做的事,我只想吃巧克力。
“那这个我能吃吗?”
芜盛看着我拿的那个开始大笑起来。
“噗哈哈哈——我跟你讲,傻妹妹,这种包装好看的巧克力都特别难吃,你要实在想吃,我给你酒心巧克力,那个好吃。”
“可是我没吃过这个想试试看是什么味”芜盛不再劝我,自顾自地走了起来,我拆开了包装拿一颗放在嘴里。第一口是甜,里面还
有花生,比牛轧糖好吃很多。我很喜欢,于是我觉得别人说得也不一定都对,许多事情要自己亲身经历后才能评价事的本质,所以我说;
“我觉得挺好吃的,你在浙江的时候经常吃这么好吃的巧克力吗。” “你居然觉得好吃”他表示非常震惊。
“也没有经常,我经常吃的是雅客的棒棒糖那个才真一绝。”
他从口袋掏出来一个递给我。
“需要我给你打开吗。”
“不用了,我回去再吃。”
才不是呢,我很想要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它要怎么打开?
为什么荒盛全都知道,比起他,我更像个一问三不知的傻子。好奇怪
明明之前在村里都是别人围着我问这问那,都是我帮小卖部的老板看售货单,明明我之前是很有用的,为什么芜媚爸爸及盛哥来了之后会变了样?变得我不认识我自己了,脸还是那个脸,但是我的心好像缺了个口。
我想回去,回到外公那儿去,那儿有我的家。在那里,我的心不会有缺口,也不会痛。
四
很快迎来入学的第一次期末考。芜盛看起来胸有成竹的样子,我有点儿心不在焉。小学和初中是个分水岭,很显然,我的船开不过去。
一学期过去了,芜媚第一次来接我和芜盛,芜盛缠着她给他买考完试后的礼物,有点死皮赖脸的意思,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肯定说不出口。爸爸看出了我的心思,捏了一下我的脸。
“小笙想要什么。”
我眼底闪过一丝亮光随即摇了摇头。
“我不想要。”
爸爸不再说话,芜媚真的给哥哥买了最新款的乐高,他回家后啥也不做,一顿摆弄着,很是爱不释手。放下了书包我给外公的玉米地驱了虫,然后回家做了蛋花甜酒给外公,等我坐下来,外公便给了我个用竹条编的蚂蚱。
“城里的学校咋样。”
“挺好的。”
“你看起来不像好的样子。”
我抬头,外公朝我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
“拿去买你喜欢的,小笙这么乖,撇嘴就不好看了。”
捏起来不薄,想必是外公攒了很久的。
“没啥想要的,你留着抽包好烟吧。”
外公没说什么,但事后悄悄塞我书包的隔层里。足足五百块,我再送回去就是真不礼貌了,我拿出之前存钱的铁罐全放进去。那就留着吧,做我想做的事。家里平静地过了三天,期末考成绩出来了。我和芜盛本来在田里干活,全被芜媚叫回家去她脸上看不出情绪只冷冷地问:
“不想知道你们考成啥样吗?”
我和芜盛都摇头。
“小盛考得不错,班里第三名,芜笙你怎么回事儿?倒数第三,你俩反着来啊?你外公不是说你成绩很好吗?怎么?假学习?多学学你哥,少整些有的没的花那么多钱供你上学,不是为了看到你这倒三的成绩,芜笙你有没有在听?你觉你对得起我和你爸吗?再这样下去,你将来怎么考大学?”
我没有说话,沉默是现在最好的面对方式。二十分钟后,她终于结束了话语,芜盛本就是来看热闹的,直到现在都没走,芜媚给了他两颗糖算作奖励,拍拍裤角离开了。芜盛抬手丢了一颗给我。
“这是琥珀糖,很好吃的,下次加油。”
我剥开一看,把糖拿起来对着光,琥珀吗?它好像更像玻璃,外面那种廉价的易碎的普通玻璃,我不敢吃,我怕玻璃扎到喉陇,很痛,那是带血的教训。或许芜盛那颗才像琥珀,是恶臭熏天的垃圾堆里唯一的亮色,它清澈透亮,有光泽,是我这颗永远比不上的。糖被光晒得有些化了,我把它放进嘴里。
“一点也不好吃,盛哥你撒谎。”
“啊,这不可能,你真不懂欣赏,算了,也有可能是口味不一样。” 我摇摇头:
“就是难吃。”
他不再与我争辩,我回到房间反锁了门,肚子又开始剧烈的痛了起来,我有在好好吃饭,老中医的话为什么不管用?我用力的挤压我的腹部,像要把它掐出来甩在地上。钢针刺穿我的肚子,我此时应该被钉在那木桩上。我想,我离死不远了。
好痛,谁来救救我,好痛!痛啊啊啊啊啊啊……
五
纵使我没日没夜,起早贪黑地上心,也依旧没有芜盛天赋的十分之一高,芜盛如愿考上了妈希望他考的那所高中,并且成绩依旧令长辈夸赞,令同学艳羡。而刚刚中考完的我像在等待死刑的囚犯,我这一刻只盼望不出分数。我从来没想过要考上什么大学,我喜欢蛋糕。我想做烘焙师,我只想和奶油鸡蛋打交道。我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我不是飞鸟,做不了展翅高飞的梦。
我拥有了一个较长的暑假。可我不认为它和从前的假期有什么不同。芜盛的高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爸妈为了他在县城里租了一间房,说是方便爸工作,也方便给芜盛陪读。我去过那间屋子,除了家具是旧的其余的东西都是新的,我住不习惯,于是回村里和外公一起住了。外公的玉米熟了,要拿去镇上卖,所以我们现在正在地里掰玉米,刚掰得一筐,村口的李大婶就急急地跑来。
“芜老爷子,你老伴回来了!”
外公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随即放下了箩筐直奔家里而去。他的背影好像不再瘦小又好像是我看错了眼,误将独影成双映。听外公说她叫翠凤他们俩是娃娃亲,生了我妈以后她就被拐走了,现在能回来多亏了警察,虽说是定的娃娃亲,可外公仍很爱她,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她看起来比外公苍老,精神也不太行,清醒时能洗衣做饭,不清醒时就断断续说胡话,什么“媚媚”,“别打我”,“家”的字眼,好多人都劝外公要不离了算了,翠凤肯定会拖累我们的,外公坚决不干,说自己的妻子自己治,就算砸锅卖铁也不会借别人一分钱。所以翠凤的身边总多了一个外公,我明白,心里也清楚,外公肯定没时间摘苞米了。那我就自己去卖。去县城的路上泥泞不堪,箩筐太重导致我摔了好几次,苞米都脏了。我停下来蹲在石头上,其实我一点都不明
白,我想让外公给我编蚂蚱 ,如果外公在就好了,我肯定不用背这么重的玉米。外公现在在干什么?在陪翠凤吗?我停止了想法,再不去城里就赶不上卖的好时候了。等到了平时的摊位,集市早已门可罗雀,旁边是卖李子的大山叔,老熟人了,见面就打招呼。
“今天外公不来啊怎么就你一个。”
“外公有事情,来不了了。”
我把苞米来倒出来用装肥料的袋子铺好,顺势坐在了箩筐上,开始吆喝:
“苞米苞米,新鲜苞米,十块钱三斤!”
没过一会儿,我远远地看见了芜盛。我连忙停住了叫喊,并背过身去,大山叔看见我的样子哭笑不得。
“咋了,跟老鼠见猫似的?”
我心里默念芜盛不要过来,怕什么来什么。他停在了大山叔的摊子上。
“老板,李子怎么卖。”
“十块钱三斤。”
“那给我来三斤。”
装袋的时候,他到处乱瞟 ,瞟到了我,大惊一声:
“妹妹?你怎么在卖苞米啊?”
“额,外公有事,我帮他卖一卖。”
“哦哦,妈就在后面,你要不要……”
“不要。”
“我还没说完呢,不要啥不要,走走走哥带你玩去。”
芜媚从后面提着蛋糕上前,看到是我,脸色瞬间变了并出声问
“你为什么在这儿?”
“卖苞米。”
“你不应该在家里写作业吗?你以为你考得很好吗?还有闲心干这些没必要的事。我告诉你,你中考成绩已经下来了,你要是考不上,对得起……”
“妈,别说了,我不想听。”
“呵,行,我等录取结果。”
他们走后,大山叔好奇地问:
“小笙,这是你妈妈和你哥哥?他们好像是城里人,气质都跟
咱不一样。”
“嗯,大概是。”
话说你以前可是咱们村的聪明蛋呢,考高中肯定没问题,叔相信你。”
我嘴角扯了扯。芜媚把没考上大学的遗憾放在我和芜盛身上,芜盛完成得很好,所以他拥有一份不加掩饰的,可以说是完全偏宠的爱,像糖浆,没有一丝杂质。芜盛也乐在其中的享受,我本来就是他们意外才有的还被罚了款,我脑子笨,我干的活低微,我说的话没有人能听,我普通,长相是,成绩更是,所以我得到的是一份带有玻璃渣的糖浆,难以开口也难以下咽。以前我以为我有外公,外公对我好,我知足就行,不去贪那一杯纯净的甜。现在我不确定了,不确定我还有谁。我现在像居无定所的流浪猫,又脏又臭,更重要的是,没有家。
六
中考的成绩让我踩着录取分数线进了芜盛所在的高中。他好像到哪儿都很受欢迎,难怪芜媚那么喜欢他。芜盛在我开学这天帮我搬行李去宿舍,我忽忙瞥了一眼,学校的各大宣传栏上都有他的照片和名字,看起来很亮眼。他对我说:
“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我帮你买,以后有事去高三(1)班找我,被欺负了也没事,报我名,哥帮你讨回来。”
随后消失在我视线中。
开学典礼后第二天就有一个新生体检的项目,为后面的军训准备。整个过程我都心不在焉,直到班主任通知我去医院拿检查报告单。医
生望着我,叹了口气。
“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得胃癌了呢?还是晚期,你老实告诉我,在家没有好好吃饭吗,肿瘤恶化成这么大一个,我也救不了你了。”
“……”
好醒目的死亡倒计时,我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在无数个被疼得翻来覆去的夜晚,一遍遍通幻想自己死了会是什么样子,大概手脚冰凉,大概无人哭泣,大概暴尸荒野。我没有回家,我回了学校,室友们看到我纷纷上前分享她们的外卖。
“学校不是是不让点吗?你们哪儿来的?”
“你笨呀,亲妈牌手艺可以送来啊。”
“哦。”
我们边吃边谈论自家的趣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个子说她妈妈给她买了很多东西,所以她啥都没准备;短头发的室友说她家假期去.西藏旅游了。
“你呢,阿芜”
“我?我·……..你们先吃,我还有事。”
在认识她们之前,我一直认为母亲与母亲是一样的,厌恶没有用的,喜欢能为她挣得面子的。所以我开始恨我自己,为什么刚刚好够到这所学校,不是高出分数太多,也不是低到考不上,为什么是刚刚好!为什么我还要在这里忍受芜盛身上那束盖过我的光芒?或许上天提前通知我的死讯,是在告诉我,你本不该来到这世上。我一遍遍告诉自己,你没用,只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累赘,你自私、既想要外公对你好,又想要芜媚看到你,可你懦弱什么话都封之于口、成为无法诉说的秘密。眼泪再也抑制不住的夺眶而出,我不敢大声嚎泣,卫生间里来来往往的人,我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揩掉眼泪。恍惚中,我好像看见,我手里有一把刀。刀?要是我就这么死了,他们会怎样?我抬起刀,猛地向手腕处刺去。
……
意料之中的疼痛感并没有传来我看清了我手上的东西那是被我揉皱的胃癌检查报告单。思量再三,我拿着报告单直冲班主任的办公室,我想退学。新高一的班主任是个中年女人,她戴着的眼镜和在坪里村教书的那个老太太一模一样,老太太现在在干嘛呢?班主任姓漪。她看了我的报告单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有一点鄙夷,她开口:
“你们这种刚开学就要退学的小姑娘。我见多了。仗着家里的过度宠溺就无法无天。恐怕这单子也是假的。就想出去玩吧?行。我看你以后怎么办,这申请家长需要签字,拿去吧。”嫌弃地甩在了我面前。
解释的话语欲言又止,算了。浪费精力。
需要家长签字吗?给外公吧,他会帮我的。
七
我到老家的时候,外公正在喂翠凤喝药,翠凤的病稍了缓一些。他们都说有望能治好。我和外公讲了我要退学的事,他很震惊,过后他表示支持我但是。
“你妈妈知道吗?怎么不和她商量?”
“她不会同意的。外公,帮我保密。”
“小笙,外公可以帮你这一会儿,但你妈一定会知道这事,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你总要和她聊一聊,就这么耗着她会更生气的。”
“那就让她生气吧,我怎么选我的人生跟她没关系。”
我的肚子开始翻江倒海,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抓我的胃。突然我感到口腔一阵温热,大脑一片空白,视线里外公和翠凤的身影逐渐模糊、直到他们消失不见。等我醒来后,我闻到的是刺鼻的消毒水味,灯光好刺眼,我的眼睛慢慢睁开,我看到了我爸和芜盛,外公和翠风,哦,芜媚坐在我旁边。见我已经醒了,纷纷询问我:
“小笙,你得这么严重的病怎么不说呢?”
“妹妹,你现在感觉怎样?”
“饿不饿?爸给你买点吃的?
好吵。我躲避了芜媚的目光,不想回答任何一
个问题,或者说,我已经说不出话了。她会怎么说我?
仍旧对我失望吗,直到她平静地开口:
“我以后不会管你了,想退学就退吧。”
她说完就走了,原来不是失望,是直接放弃我了,我没有帮她实现愿望的能力,就放弃我了吗?越想越难受,再睡一觉吧,兴许醒来能回到以前只有外公的时候,那该多好,我想起了外公养的那只黄牛,它是跟着我一起长大的,我常与它玩闹,玩累了也是它驮着我回家的,可惜它死了,在我初三的时候就死了,我曾想给他取个名字,可外公不允许,说如果有了名字,就等于有了念想,等到它离去的时候,会很难受的,不如就不要有念想,这样谁都好过。我们一起长大,它先走了,也该轮到我了。
病房里有和我一样得病的人,他们看起来病了很久,只剩骨头了,身上插了密密麻麻的管子,极其瘆人。
“外公,我会变成这样吗?”
“瞎说,咱们小笙能长命百岁。”他背过身去抹眼泪。
“我不想变成这样,我想回家。”
“好,我们回家。”
在家的日子里,他们没有要求我做任何事情,我的生活变得更加无聊,外公又买了一只小黄牛,我给它取了名字,叫芜依,或许在很久以后,我在意的东西只有它了。我的头发在慢慢到来的冬季一点一点消失,后山雪白一片,山下面的小湖还没有结冰,爸爸的工作提前结束了,说是回家过个好年。翠凤的病已经全好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没有开口叫她外婆,她也没要求我叫,我们很生疏。芜盛模考成绩下来,老师很高兴得给芜媚道喜,说他有望去到清华大学,人冬了,天好冷。
大年三十这天,家里变得特别特别忙。我想帮点什么,但总有人在我拿起东西前抢掉我的工作。让我去一旁休息。这种感觉说不上来。反正特别糟糕,我索性去到一旁和芜依一起玩。年夜饭十分丰盛,好像是翠凤烧的。大家坐下来碰了杯便开始吃饭了。我本来很想吃下的,可刚把鸡肉放进嘴里就不自觉吐了出来。我不死心,又夹了块茄子,忍不住恶心,又吐了出来。芜媚坐不住了,瞪着我说:
“你不吃可以出去,别在这扫大家的兴。”
“我吃不下去。”
“没人逼着你吃。”
我冷笑一声:
“他们都不说话,就你事儿多呗?”
“你敢顶撞我?”
“是,我从前不敢,我只能在心里骂你,可我现在要死了,死人说的话你也要计较?”
“呵,我当初就不应该生你,把你掐死也好过你现在长成这样!”
“行啊,现在也可以,你不是还有芜盛吗?无非就是你没读到好高中,你大学的梦实现不了让我们走你想让我们走的路。你有问过我们自己的意见吗?你强加的任务让我感到恶心!”
“那你现在去死啊!”
一个巴掌落到了我脸上,整个屋子都能听见。
“好好说,别打孩子”外公出言制止芜媚。
“让她自己想,想不好别来吃饭了!养了个白眼狼。”
我回到了我房间,一口淤血吐在了书桌上,窗外风雪天交加
我跳出了窗,向芜依说再见:
“早知道不给你取名字了,外公说得对,我舍不得你了。”
我向后山走去,雪好大,风朝衣服的缝隙里钻进。我直哆嗦 ,走到半路、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屋,里面传出了笑声和划拳声,我看到外公和翠凤相依喂菜,芜媚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仿佛刚刚的争吵从未出现。我笑了笑,继续朝前走,我走啊走,走啊走,脚被冻得僵硬无比,手搓也搓不起热了。我终于走到了湖上的悬崖边,下面的高度深不见底、只有一片茫茫白雪。我蹲在上面,回忆着我的一生,我好像从未做过我想做的事,没有体验过烘焙师的职业,没有得到过爱,曾经许下要看山河浩瀚的梦,现在看来也是奢侈。铁罐里的钱还没有用呢,算了,留给外公吧,如果跳下去,我是不是能变成飞鸟,离开这里?挺好的,起码不会落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病死的下场。我早晚会消失的,可我不愿泡在福尔马林里,湖水?湖水会接纳我,湖水的味道比福尔马林好多了,湖水会带我走向另一个结局,我会以另一种方式活着。现在的我好想死,我没有存在的意义,我为什么还不死!我怎么才能死?
我张开了双臂,缓缓闭眼,向后倒去。
我慢慢坠落。
我感受到了风在拖住我。
我的的脸上落满了雪花。
我好像听到了外公在叫我。
我说不出话了。
我碰到湖水了。
我死在了那个冬天,有刺骨的风,有冰冷的雪。有被寒冷湖水包裹而渐渐窒息的我和为我默哀的漫山的野花,湖水将我带向深不见底的深渊,可我认为那是自由,所以我在心里轻声唱到: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我想,我终于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