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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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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翻涌之时,最后一抹光辉也被彻底抹杀干净。路上阴雨不断,马车走走停停,车厢里的人也不好受,却还是咬着牙,两个人抱在一起。
“还有多久才能进城?”
车上一主一仆,不过都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小姐别担心,应该快了,之前阿喜问过了,说是天黑前后就能到。”
玉城缩在一角,睫羽慢慢垂下,车中没点灯,视线也是昏昏暗暗的,她周身配饰很少,只有颈间一块白玉,衣衫朴素,不过气质难掩,宛如金银汇聚之地被人遗失的一块宝玉。
“我是不是不应该跑出宫,皇兄本来就劳累,这下还要给我收拾烂摊子……”
阿喜没说话,只张开手臂抱紧她。
“可我真的不想随随便便就嫁给一个我连见都没见过的人……”玉城疲倦的眼眸忽然清亮了几分,接着说,“像三哥三嫂那样最好了,缘分到了,自然而然就遇到了。”
阿喜微微抬头,车帘被风带起一角,冷冷有风贯入,她哭了。
世间悲喜,多不相通。她不理解玉城要的究竟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玉城私自出逃,阿喜是完全不知情的,要是真的决心逃走再也不回去也就罢了,可是公主哪有那种决心,现在也只不过是一时负气罢了。
玉城是大恒朝唯一的公主,哥哥更是早早立为储君,她只不过会在奔波中自讨些苦头吃,而阿喜就不一样了,无论是圣上,还是太子殿下都不会让她活下去了。
雷声卷来,遮掩住前方正行的人马,待行近时,马夫才看清来者不善,转头看向车帘,却什么也没说,直接跳下马,顿时淹没在无边黑夜之中。
“怎么停了?”
马车自己停了下来,阿喜掀开帘子,没找到马夫,再抬眼时,队伍已逼近眼前。
“什么声音?”玉城忍不住凑近,也想看一眼。
“公主快跑!”阿喜抓紧玉城的手,直接带着少女从车中翻出,“快些,好像是山匪!”
玉城听后颈上发凉,心脏极速跳跃着,好像要翻出她的身体,她不敢说话,更不敢回头看,只闭着眼睛跟随阿喜不断向前跑。
“跑什么啊?”
话音落后,是一群男人跟从的笑声,在未知的黑暗中,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耳边传来干裂的风,灌入喉中,泛起一阵胀痛,接着沙尘扬起,阿喜忽然停下,再无去路。
玉城低着头,死死攥紧阿喜的衣袖,眼眶中泪水不断下坠。
队伍不断围紧两人,阿喜模糊的视线中,有一人从人群中骑马渐渐逼近。
青年带着面具,身形高大挺拔,黑衣紧紧相缠,抬手抽出腰间长剑,剑尖越过阿喜,向躲在身后低头啜泣的少女挑去。
阿喜屏气闭上眼,感受到攥在自己腕间的力气加深,也能感受到她的颤抖。
“呦,这女人长得可水灵儿,哥你看上了?”
人群中只有这一个没眼力的打趣,没有人附和他,待男人收回长剑转头侧目时,他也安分的闭上嘴了。
“车搜一搜,人带回去。”关轻低头又看向阿喜,抬脚踩住少女的肩膀,肩上一阵钝痛,她忍不住跪倒在地,接着便听见男人没什么情绪地说,“这女人你们随意,另一个带回去关好。”
“好嘞,”刚刚打趣的男人一马当先,弯身将阿喜扯上自己的马,又笑着看向后面,“这次先给我玩玩吧!”
“阿喜!”
阿喜也忍不住哭了,余光中看到玉城被另一个男人提到马上。
“哭什么,你今晚好好陪我,我满意了就不把你丢给别人了,怎么样?”
阿喜抬眸看向他,泪水止不住,却也安安静静地不去挣扎,像是默许,又像是认命了。
关希垂眸,忍不住多看怀中女人几眼,空出一只手来帮她拭去眼尾的泪,然后也不再去管她。转头跟上人马向马车方向奔去。
“哥,这次能赚不少吧,”关希在关轻马旁停下,目光又忍不住看向带着玉城先走的人马,“那女人什么来头啊,长得可真水灵儿,我还没见过长得这么白净的呢!”
“赚不了不少。”
站在马前的男人摸了摸马头上的配铃,然后又解开铃铛,落到他的掌心,他垂眸看了许久,最后将绳线缠绕好,塞在自己的腰间。
关希识趣的收好目光,没有过多探究。他只是没什么眼力,又不是真傻子。马铃精雕细刻成那样,总不像是他们这种人的物件,八成是他哥有了相好的。
车上什么都没有,关希知道这时候不可置信地亲自下马又去翻看了一遍,结果真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包散银子,都不够他们这一百多号人塞牙缝的。
“怎么什么都没有?”关希骑马追上关轻,面色不虞,显然没有刚刚那般的好心情了,“哥!”
关轻攥紧缰绳,扬鞭将关希甩在身后,关希气急,也加鞭追赶,可惜仍不及关轻,只在他身后大声不悦的喊着。
“那几个子儿都不够给兄弟们买马料的,回去怎么交代?”
“先回去再说。”言罢,关轻加紧抽鞭,带着众人加快奔向山寨。
“关轻!”
关希不依不饶,正想要接着追问,肩上忽然搭上一只手,转头来人拍了拍他,对他说:“先回去吧,恐怕是诈。”
少年眉头瞬间蹙起,终于不再多问,跟着扬鞭快赶。所幸一路无虞,行到山下,心中悬石渐落。
风声窜近,月影斑驳。荒山高树,人影如燕,青年坠身抽刀,稳稳踩上马头,直向关轻刺去。
关轻仰身坠马,队伍顿时被冲散,他回身看向带着玉城的人马,迎面银光倏现,将他逼退渐远。
青年黑衣,头饰不似中原人,长发散乱开,一条缠带半绑着,山风灌入时,发尾漫过左肩顺道身前,他甩了甩双手上的短剑,抬头缓缓看向关轻,面上猩红的阎罗面具诡异十分。
关轻抽出长剑,临近身前,刀剑相交,除却金属碰撞激鸣,似乎还听见青年的冷笑,带着嘲讽,轻蔑意味至极。
他们是王府侍卫,招路却诡变极端,阴狠肃辣,此行来者不多,只有十一人,但此时胜败已定。关轻视线越过青年,看到玉城已被来人带走,忽然摘下面具扔到地上,又抬手将长剑收入剑鞘之中。迎面身影乎至,双刀收缴,将关轻的剑鞘截断。
一半握在手中,一般摔在地上。
关轻冷目,执剑相迎。
“不是你干什么啊,怎么又打起来了,不都收剑了吗,”远处的除恶看到那两个人又打起来了,忍不住大声嚷嚷,“清秽,主子要活的!”
清秽银刀紧紧相逼,没搭理除恶,关轻剑风也凌厉不止,显然也让青年惹毛了。
“喂,关轻!你赶紧把剑放下!”除恶站在马背上,朝远处争斗不休的两个人喊去。
关轻也没搭理他,剑锋逼近,用力向青年面具划去,清秽动作一滞,顿在原地。铜质面具根本不会断裂,只留下一道泛白的长痕。
“完了。”除恶弯腿,坐回马背,“这真是找死。”
这面具可能真是清秽的宝贝,刚刚划了一道痕,现在拼命要找回来,饶是关轻,现在也只能连连闪躲避退。清秽手中短刀如银光细针,短短一瞬,关轻手臂双肩便缠上数道血痕,深衣黑夜,但除恶眼目清明,看得清清楚楚,不过却没有及时制止。
划几道痕而已,死不了,清秽目的明显:他不想杀关轻,只是为了泄恨而已。
“清秽哥…”蓬月赶来,却也只在除恶身边停下,“这是怎么了,不说刚刚看到收剑了吗?”
除恶抬手指向清秽,又转头看向蓬月:“那面具你看到没?”
“看,看到了。”
“千万别去碰它,”除恶半是劝告半是吓唬的说,“后果很严重!”
蓬月没说话,看向远处仍在打斗的两个人,心思显然不在除恶刚刚说的话上,转而问道:“不拦吗,清秽哥打毛了怎么办,主子的意思要活的。”
“再等等吧,现在进去就是找死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清秽,平日里好说话,惹毛了他可不管你是谁。”
刀剑再一次相持时,关轻凝目,盯着阎罗面具上两个窟窿,看到青年的眼眸后,眉尾轻挑,冷笑道:“无漫疆与荒山说是天南海北都不为过,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关轻究竟何时得罪到了大人,何苦这样挖苦我!”
关轻左手推向剑尾,血液缓缓从剑锋渗出,双手推开刻砍其上的银刀,清秽退滑几步,银刀再手中飞旋着,待再一次逼近时,忽然飞来两只蝴蝶镖死死扎入青年的去路。
清秽侧头看向身后的两人,动手的除恶立刻举起双手:“我没别的意思,不过咱们先把他带回去吧,反正落在咱们手里面你到时候爱怎么打就怎么打,但现在还着急回去复命。”
“还有,清秽哥,公主殿下受惊,当务之急还是先送公主入城吧……”
关轻轻笑,走到断鞘旁,目光落到剑穗上的血渍时眉目稍敛,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是拼好剑鞘,又用力将自己的剑插入。
清秽扭了扭脖子,挽手也收好短刀,转身便走了。
除恶朝关轻的方向扬扬下巴,指使道:“蓬月。”
“是。”
蓬月拿出绳子去绑人,除恶却跟了过来。
“他是不是得罪过你啊,你俩有仇?”
清秽走到自己的马前,翻身便上了马,目光又向下,看着除恶说到:“没有,我和他不认识?”
“不认识?”
清秽没多解释,而是接着对除恶说:“时辰耽误不少,我先回去复命,你留下护送公主。”
除恶点点头,心理想着清秽还是靠谱的,竟然知道因为自己耽误了时辰想要主动回去先挨骂。
“好吧,你先回去吧,告诉主子一声。”
清秽调转马头,语气和平时无异,行动却略显急促,扬鞭穿越队伍,先一步走了。
这次来的人不多,所幸准备周全,分成三队,一队人护送公主,一堆人压车马匪,一堆人只看守关轻,还有先走一步的清秽回去复命。
除恶行在队伍首端,忍不住伸了伸腰,接着打了个呵欠。
“都怪清秽,我还以为今晚能早早完事回去睡觉呢!”
车中的玉城仍然捂住自己的心口,不肯放下,面上惊色尚未平息。不过可能是因为关轻说的那句话,带走她的人对她还算规矩,没有辱没她,此时只是稍有余惊。身旁的阿喜默默擦干眼泪,马车是越王预备下的马车,想来越王也是知道玉城公主的行踪,才在公主入城前派人迎接的。
车中温软,还有事先备好的热水,茶叶。阿喜拿来一条软毯,盖在玉城的脚上,又拿过茶具,背身为公主备茶。
这马车厚实温暖,车帘上压物都是金铃玉石,盖住了冷风,也能遮蔽风雪,这还是那个四方温暖的天地,没有办法被风吹散一角,所以也看不到天上的星星。
……
城中相对繁华一些,不过可能也受到洪涝的影响,生意也不好,人流也少了许多,不及往常热闹。
徐府光引院风水极佳,本是为族中未出阁的姑娘们新建的住所,不过年初越王至金光,徐家特意腾出院落,供越王及王妃小住。
本是为姑娘们建筑的院落,因此多繁盛的花木,院中也有不少打发时间的小玩应儿,女子喜爱的胭脂水粉饰品这里也都有,还养着几只温顺的小猫。
赵文孙一路走到坛池旁,侧身坐在台沿,手里拿着鱼食,时不时撒进去一把,看着池中金鲤在自己掌下相争,翻出一阵一阵水涡,唇角笑意不断。
她穿着紫色绸料裙衫,夜晚凉风贯入,掀起袖口上移,她感受不到冷,随风去替她挽上宽大的袖口,露出皓白干净的手腕。
鱼食撒完了,金鲤便都游走了,只有一条黑鲤还在原处等待着,安静无息。她目光落上许久,最后又垂眸看向水中自己的倒影。
“你可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呢。”赵文孙忽然笑着对自己这么说。
她伸出手,渐渐向水中自己的脸靠近,黑鲤也慢慢向她的身旁移动。
风仿佛被割裂成半,带起坛池中的水激烈漾起。赵文孙没抬眼,却翻身退离一寸坐好,又抬起袖子遮住自己的脸。
金属与坛池相撞,行到末处时冲荡出一道水浪,溢出了坛池,刚好扑在刚刚女人坐着的位置。
赵文孙放下袖子,目光落在袖上的几处水渍,眉头轻微蹙起,起身走到原处,黑鲤已经不在了,可能是游走了。她抬眼环视四周,没有什么可疑的动静后,弯身伸手将勾在坛池沿上的银勾取下。
“阁下真是好身手啊,”赵文孙摸着勾子上干燥的信纸,不紧不慢地抽出来,然后展开,目光落上只看了一眼就将信纸和勾子都收好,“多谢了。”
不似刚刚那般平静,纵使再装作无事发生,转身离开时略微加快的脚步声还是暴露了她。
高树单枝,人影轻轻压上,不见树枝下陷丝毫。清秽手中飞速收回甩线,缠绕在腕间收紧勒好,目光却全然落在那人的背影上,直到看到她迈腿进了门,紫色裙尾清扫门槛,反手迅速关好了门,却唯独那一下块的紫色被留在门外。
清秽看到了忍不住轻笑了笑,月光越过树叶间的空隙照耀他的眼眸,短短一刻之间,他身上的淤结的血腥气被冲散的一干二净,连眸色似乎都变得浅淡了几分,同月亮一般柔和。
直到那紫色的裙角被主人迅速扯进屋,他的视线再无她的影子。青年背身离开,如同游向深潭的黑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