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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流变之地 ...

  •   其他人回来了。

      围着长桌打桌游。

      每人面前一沓叮当作响的齿轮。
      十二面骰子在纸质棋盘上被茫然地推来推去。

      他们一玩这个就来精神。

      大笑不休,彼此狂叫,像群狒狒。

      云途羡慕地看着。
      他拿热水毛巾绑脑袋,等止痛片药效发作。

      川照给寥湛带了剩饭。

      寥湛吃了几口雨垂果汁凝冻。
      置香喷喷的烤火蘑卷、烤兔苏、炸酥叶草、祈天谷小粘糕和一大堆拌面条于不顾。

      从这扇窗往外看,可看到荧惑远郊的大地、桥群和街道。

      极远处是大海。

      灰色的海,银色的鸟。

      鸟飞,像一粒灰。

      她也不知道那是不是鸟了,可能真的只是近处一粒灰。

      次日,天放晴了。
      云彩像宽阔的轻纱,拖过大半个天空。
      真的像纱一样。
      薄,透,折叠处还有类似于折痕的结构。

      每当看见这种壮丽的巨物,寥湛都会想像,那是神灵的手笔,另一种形态的生命。

      寥湛先去雪松空间和火草长廊看小苗,再给自己准备早饭。

      只有她一个人醒着。

      她拿出半棵被压成立方的牛油果,几粒鹰嘴豆,就着生菜叶子吃下去。

      这类食物其实她尝不出味道,也得不到任何乐趣。

      严格地照着这种食谱吃是她的重要习惯。

      早间心情沉重而干枯,让人打不起精神也找不到任何盼头。

      明明已经很忙碌了,却仍然每天都梦见以前的事和人。

      学生时代、战争年代。
      玩伴,朋友,心愿,理想,成群到来的辉煌,一锤定音的失败……
      还有拂姜。

      冗长的笑影与追逐。

      她总是充满感性地、绝望地痛心地醒来。

      只有看看亲手种出的雨树苗才让她恢复理性。
      不论如何,早间的情绪必须清澈又轻快才好。

      她把衣服搭配得严谨而精巧。
      米白的麻纱衬衫,有系带抽绳的浅尘土蓝修身过膝裙,印着铃兰碎花。
      外罩枯稻色的风衣。

      她的头发是雪地阴影般深色调的银蓝。
      略透紫晕,起一些线条不分明的温吞的卷。

      发丝梳通,发梢严格地打成错乱蓬松的样子,拢在肩后,高挑又柔和。

      出发,去值班。

      腋下夹着两本书。

      走下高楼,背对一座有铁架塔的山,爬下坡,往大马路走。

      而后横穿马路,垂直转弯,下另一个坡。

      在此处,能看见天空。

      不是上面的天空。
      是下面的天空。

      靛蓝色的空间中,云流像海上的泡沫。
      缆车和灰色的燕子一起倾斜着上升下降。

      寥湛搭缆车。

      缆车的形状像手提包。
      质地像报纸。
      灰黄白底,字墨纵横,照片散布。

      有的缆车会唱歌,有的自带暖岩。

      对寥湛来说,暖岩很重要。

      两本书依次被她摊开在膝上。
      出于执念而非兴趣,她会在上班路上学外语。

      一门是在当今浮景显赫流行的岭北腔青梢族通用语,一门是她喜欢过的古伊芙语。

      缆车下行。

      云越来越淡。

      燕影模糊。
      刚才还是羽毛分明的飞鸟,现在像铁片。

      群山的影子显现。

      在雪地上,缆车暂停,有人下车。

      零星几棵发白光的小树在很远的地方飘荡。
      寥湛没看太仔细。

      在海边,寥湛也下车。

      海边长满松树。

      这种天气里,海是银色的。

      五个人和她一起下车。还有些人跟着缆车继续下降。

      这五个人中有三个往大海深处走。

      寥湛沿海岸线走,踩着浮石过河。

      河水中堆积着彩色的实心泡沫。

      其实不是泡沫,是柔光闪烁的星球。
      从松果大到拳头大,有的披庄严条纹,有的像水晶一样冰清。
      还有些是金色芒星,像被遗落的树顶彩灯。
      它们静默在无边的发光涟漪之下。

      沙地上有一面墙。
      拐到墙后,就来到有小彩灯和玻璃橱窗的小镇。
      人行道上有一排木头鸟。

      寥湛坐上其中一只。

      木鸟滑行。
      和蓝绿花纹的扁平三角鱼一起游过街道。

      毛茸茸的绿山坡上,木头鸟和鸟群会合。
      这里的风松散而疏朗。

      寥湛离开鸟背。
      沿着大地徒步,走进“云笼”。

      云笼的云朵庞大而有厚重的纵深,自行堆成一个世界。

      就像一个贴地飘浮的云球。
      一个自成体系的云境。
      一个由云彩构成的牢笼。
      荡满了苍穹。

      工作室就在云笼里面。

      入口处的那一堆云总是随机而缓慢地变迁。

      今天,它看上去像一本平展在空中的书。
      正展开的那一页上有地球仪,三脚架,一大堆不知所云的字,一盏台灯和某个伟人的胸像。

      寥湛在书前多站了一会。
      云沫悄然围拢来,黏在发梢、风衣和中筒袜上。

      她其实看不懂书里的内容。

      但是为了维持住那个从少年起就让她无比安心的身份认同。
      看到书,她就多读一会。
      哪怕是假装在读。

      工作室的名字叫“雪松走廊”。
      也确实只是一条走廊而已。
      走廊里有雪松和青苔。
      从廊窗往外看,看到的全都是云彩。

      四面八方,全都是云……

      寥湛坐下,打开书继续背单词。

      背完以后,用绑着蓝色冰块的鲨鱼夹挽头发。

      根据她的计划表,第一步是打扫走廊。

      真脏。
      大灰条粘在扫帚上,小粉末到处乱扬。
      难怪她有一个同事每次来这边都犯哮喘。

      扫完灰,收垃圾。

      同伴们留下的外送餐饮纸盒。
      没拆封的一次性纸手套。
      小包的胡椒粉、辣椒面、芥末、调味用的乌鸦果汁。

      寥湛穿着长外套和长裙,但动作很快。

      第二项任务——用高过头顶的大铲子暴力地铲掉地上的白色粉末与结块。

      寥湛扬起铲子,头也不回地将它们往肩后甩。

      粉块精准地落在一处,丰盛又诱人地堆在墙根下。
      她这么有劲,当然是因为每天都在房间里举哑铃打沙袋。
      她期待这样做既能让自己线条健美,又能免掉许多病痛。

      第三项任务——用三倍于自己身高的树枝使劲抽打天花板上的透明长椎体。

      长椎体叮呤哐啷地砸下来。
      寥湛像踩着弹簧一样弹跳躲开。

      第四项任务——把冰块漩涡拉扯过来,把这堆东西丢进去。

      她单手伸进冰块旋涡,不出所料,抓出来一堆絮状物。

      肯定又是昨天值班的哪个傻瓜留了一堆半成品在这里。

      寥湛沉下脸继续清理。
      是谁,也不重要了。
      今天能把工作做完就行。

      而后,是她最恐惧的一项任务——
      她坐到工作台前,捧起一本装饰精良的手账本。
      墨绿色丝绒封面,贴水钻、丝结和金色粉末。

      打开,多数纸张互相粘死死的,像块砖。
      寥湛把纸页轻柔地搓开。
      望着一段段谩骂或质疑的文字。
      其实,也有友善的提问。
      以及一点点感激之词。

      字迹不一,凌乱地浮在各处。

      寥湛叹口气,蘸笔墨,笔尖贴纸。
      一段段文字跟着她的笔尖走,在纸上排列整齐,并留出合适的空白。

      她就在空白里写字。

      纸质很差。
      但她的字真的漂亮。
      瘦长。像崖边孤松。

      回复谩骂,回答问题,回应感激。
      向要求退钱的人承诺,自己回到管钱的地方就会退给他钱。

      每回复完一段,连来讯带回讯都会淡化消失——对这张纸来说是消失了,对别的空间来说还存在。

      比如,对住处的雨帘空间来说。

      一边忙这些,她一边在真正的纸页上写字。

      写的是自己对雨树苗的观察与理解。
      边写,边查书和作图。

      这些字不会消失,除非某天她把这个本子毁了。

      正常人的午饭时间,寥湛不会饿。
      正常人的午休时间,寥湛才饿。
      午饭是从住处带来的几片牛肉和一颗苹果。
      边吃边继续翻书,写字。

      其实她困了。
      这里有张很好的床。
      可是,这个点午睡的话,醒来就是黄昏了。
      宁愿坐在工作台前昏沉地发呆,也不想睡。

      约莫十五岁的时候……寥湛和拂姜一起走在四月的微风里,下学路上。

      拂姜故意给她讲一些高深莫测的话题。
      寥湛完全听得懂,也知道该怎样回应。
      同时,毫不介意地伸手到地上,触摸拂姜所好奇的一些像冰块的东西。
      以探明它到底是什么。

      拂姜却望着她皱起眉。

      现在,寥湛时不时记起那件事来自我规劝。
      永远都不要为他人做那么热忱的事。

      那太卑微了。

      要专注于自身。
      要强而又强,美而又美。

      要务实地工作,精勤地学习,按时去听战后为成年人开办的课程,用工作和学习填满生活的每一个缝隙,以及心绪的每一个缝隙。

      苹果啃完了。

      记忆中,悠泊时常将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

      悠泊小时候体质不好,一直被大人们关在屋子里。

      切好苹果后,悠泊就抬起头。
      眼神乖巧而明亮。
      后几年,年岁渐长,就越发强健、机灵和得意。
      能在下雨天一手打着大伞一手提一大兜苹果。

      其实……
      一直以来寥湛都有些看不惯甚至看不上悠泊的生活方式和信条。

      不过,寥湛已经离开黑烬滩,离开学校和家园。
      家里另外几个孩子也一样。

      悠泊本是她家收养的孩子,却自愿留守在那。
      倒是令人敬佩。

      寥湛不允许自己继续走神了。
      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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