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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五章 迷雾水 ...

  •   乌光河上迷雾四起。

      雾中雨滴纷纷扬扬,全都静止在半空。

      手指触碰某一滴,它会原地降落半个公分,连带着它这一排的雨滴都参差不齐地降落。

      手指离开,它们又弹回来。

      每次降落一串雨滴,虚空中都会奏响一串诗乐。

      雨滴回弹,音符消失……

      不,这里不是乌光河。

      这里是古王冠河遗址。

      也是谢尔芒汀工作的地方。

      他的按摩工作室安置在这里。

      现在是假日。工作室的人集体出游。
      只有谢尔芒汀还在。

      因为,他的伙伴们视这个地方为这一次的游览胜地。

      谢尔芒汀的工作间在塔楼的第六层。

      沿着旋转楼梯上五层,楼梯中断,但扶手继续盘旋往上。
      他们不得不双脚离地,攀附着扶手往上爬。

      但扶手自行旋转往高处。
      带着他们往上爬。

      往上,往上,就来到古王冠河迷雾四起的河滩。

      “第一个给我按摩吧。”
      黑头发的樨说,
      “我颠了太久的锅。实在是酸痛得要死。”

      “可以,”谢尔芒汀温和地微笑,“那你先往后倒吧。”

      樨毫不迟疑地背朝河滩倒下去。

      要不是知道樨内心其实还算平静,寥湛简直怀疑樨有自毁倾向。

      看不见的丝丝缕缕接住了樨。

      樨身体倾斜在虚空中。

      谢尔芒汀坐在河滩上,捏起一滩泥。

      他竟然这就开始捏泥人。

      但樨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太好啦。然后,右肩,肩膀和脖子连接的那个地方,可不可以比左肩力道大一点。”

      “没问题。”
      谢尔芒汀继续捏泥巴。

      寥湛目瞪口呆。

      荞挽着寥湛的手臂。

      先站在寥湛身边,用手指尖弹四面八方的水滴。

      又轻手轻脚踱步到谢尔芒汀身后,看他捏泥巴——
      捏樨的肩。

      “如果我们其他人来捏泥巴,樨会感觉到吗?”
      伊芙族的荞询问。

      “不会。”谢尔芒汀温和地回答,“只有治疗师能把病人的肌骨和土地的脉络连接起来。我们能看到疼痛之处与泥土砂砾的共振。首先要搜寻。其次是定位。之后还要经过复杂的连线与勾画,才能交叠地、重合地触摸到共振。”

      “可是,我明明看到,她一坐下,你就开始捏泥巴了!”
      红脸蛋的圆润和蔼又严肃的罗克珊说。

      “因为我已经是有十二年工龄的治疗师了。”
      谢尔芒汀低头望着双手,
      “从十岁起,我就显露出了这个天赋。父亲们带着我四处找老师。在此起彼伏的战争中,我们穿过惑隐诸岛,远渡重华……”

      荞已经不再观摩谢尔芒汀的治愈。

      而是在谢尔芒汀身边坐下,一起捏泥巴。

      似乎确实只有谢尔芒汀对土地的施力能被樨感受到。

      谢尔芒汀是推拿治疗师。

      荞是土地疗愈师。

      荞说,“这里的土地治愈做得真好。土地是浑厚的,同时又是澄澈的。”

      荞向来沉静,来到这里却上下翻飞。
      一会儿深呼吸屏息,一会儿拼命东张西望。

      就像她整个脑袋上长了一圈飘浮的眼睛。她东张西望时,这一圈眼睛也飞快地旋转。

      她当真是新奇又兴奋。

      米蔗,另一位土地疗愈师,向来活泼吵闹,此刻却坐在水边沉思。

      她已经来这里许多次了。

      她是谢尔芒汀的病人。

      寥湛像米蔗一样沉思。

      她感受不到荞所说的“澄澈又浑厚”。

      也不明白为什么米蔗会如此投入地保持静默。

      她只感到心情沉重。

      无边的河水让她无法呼吸。

      双腿似乎无法支撑她的身体了。

      她下决心不为失去薄隐而伤心。

      这已经是她谈的第三场恋爱了。

      一个成年人,有工作能养活自己的人。
      第三次失恋还是会哭。
      就太不像话了。

      罗克珊来到寥湛身边。

      一同望向河水。

      罗克珊也让寥湛想到石头。
      和沙子。

      一两年前,寥湛还觉得石头和沙子是带了点蔑视的譬喻。

      现在,寥湛认为,它们是世间最为温润最为稳固的存在物之一。

      她宁愿自己也是沙子石头,而非珠宝。

      “小朋友们一般不会互相爱慕、互相追逐和互相伤害吧。”
      她带着笑容问罗克珊。

      虽然,她自己知道答案。

      也会的。

      比如,小时候的她自己。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很喜欢很喜欢拂姜。

      罗克珊敏锐地看向寥湛的脸。
      “许多情绪,许多人际关系的产生,是不分年龄的。认为童年是纯洁无瑕的,是大人们的一厢情愿。”

      “但是,不论是否纯洁无瑕,都需要保护和治愈。”
      罗克珊扭过脸望着水面。

      水影摇曳。

      她没再继续问。

      寥湛又沉定了一下心情。

      “是啊。如果算上童年那一次,我就失恋四次啦。”

      罗克珊又望向她,这次带着笑意。
      “最近的一次是什么时候?”

      “今年。”
      寥湛苦笑。

      罗克珊假意惊叹。
      “我以为,都这么多年了,你至少已经长教训了?”

      “沙尘流变,但爱意长存。”
      寥湛讲了一句自以为有深度的话,
      “我总想有人爱,有人照顾和陪伴。也想照顾和陪伴别人。”

      “所以,你也拥有我们这几位小朋友呀。”
      罗克珊也许是在用她自己对待孩童的态度对待寥湛,也许不是。
      “小宝宝们在长大之前都要学会:照顾好自己,自己和自己玩得快乐。有多出来的快乐,就找小朋友们一起分享。有解决不了的悲伤,就找小朋友们一起分担。但是,自己要负起责任来——照顾好自己,自己和自己玩得快乐。”

      寥湛既恍然,又泪眼婆娑。

      “还有更多小朋友该知道的事情吗?”

      “有的。”
      罗克珊拾起一块石头,仔细查看,
      “在开始探索恋爱之前,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其中包括早睡早起,一日三餐,勤洗手、勤洗澡,友善地交朋友,礼貌地从不适合交朋友的人面前退开。没有朋友的时候就自己玩,生病了要吃药。”

      罗克珊高高兴兴地冲着水面扔出石头。

      打水漂吗?

      石头没弹起来。

      一下就沉寂了。

      寥湛若有所思。

      她又听到了和云途类似的建议。

      生病了就要吃药……

      不过,归根结底,她到底生啥病了?

      她可没生病。

      不过,从这之后,她莫名地无法抗拒一些类似于“治愈”“医疗”的词与事物。

      有时候,她来谢尔芒汀的诊所接受按摩。

      不止接受谢尔芒汀的治疗。
      这个诊室的所有治疗师她都体验过。

      有时候,她去米蔗的土地疗愈场所观览。

      看着他们在土地上走动。
      俯下身触摸土地。

      用水异能清洗土地。
      水滴渗透,又浮出,浮上半空,消失。

      树叶婆娑。

      风动树像青苍色的火。

      人们在土地上说笑。

      由远及近,由近及远。

      还有一次,寥湛去荞的工作场所。

      太臭了。

      和米蔗的工作场所不同,荞的场所没什么观赏价值。

      寥湛快被熏晕了。

      难以想象,如冰块般白净素雅的荞,每天就泡在这些污秽里。

      寥湛不必再去玻璃高台或虹场节点干活了。

      合约时间还没结束。
      然而她的工作量已经凑够了。

      她有点六神无主——现在还不想回家。

      也不想失去工作。

      “如果我继续在你们这儿工作,干到合约时间结束,可以吗?”

      “最好不要这样。因为我们不会付给你们多余的工钱。给你们的报酬在你最后一次提交说明书的时候就已经一次结清了。”

      负责管理合约的中年男人星载说。

      “那你们缺不缺临时工?”寥湛不想放弃,“我是很用功很刻苦的工人。余下的这段时间,我会给你们创造更多价值的!”

      “千万不要这样,寥湛。”
      星载既亲切又严肃地说,
      “你确实很刻苦。但一来现在不是战争年代,二来我也不是神念。你这样会逼疯自己,也会吓到和你共事的人,还会把你们的领队、上司哄得没边没沿,整天产生一些不切实际、折磨下属的贪欲和幻想。而我就是你的领队和上司。我是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寥湛感到很受伤。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受伤。

      也许,只是她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快到极限,应付不了一点点的拒绝和否定了。

      她回到住处,莫名其妙地哭了好长时间。

      她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哭的。

      星载的话语里,其中几个字词是有点严厉,但整体态度又是和蔼的。

      就算有几个词严厉了点儿,但他的本意是为寥湛好,也是为了整个工作循环的人好。

      寥湛能理解。

      她甚至应该庆幸自己有一位这么明事理又有人情味的领队。

      那,这些眼泪又是从何而来呢?

      这种受了大委屈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呢?

      午夜前后,她终于哭够了。

      坐在床边,揉一揉眼睛。

      困极了。

      同时,也兴奋极了。

      现在是三月。

      六月,她才需要回飘浮山脉的工作室。

      这也就是说。

      她拥有两个多月的空闲时间。

      整整两个多月的假期!

      这可是工作几年来的头一遭!

      用这些时间做点什么好呢?

      寥湛现在既欣喜又混乱。

      狂喜之中有一点是确定的。

      她不会在假期时间学习。

      不论是学雨树,雨网布,还是古伊芙语,重华岭北腔青梢语。

      她一天都不会翻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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