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好徒指南（删减版）》清风饮鸢

1、雪夜拾缘

　　清静峰的雪，下了整整三日，尚未有停歇的迹象。

　　万物寂寥，唯有玉尘簌簌落下的微声，将连绵的山峦笼罩成一片隔绝人世的纯白。峰顶一座精巧的暖阁内，却温暖如春，与外界的酷寒判若两个世界。

　　赵思谦裹着一袭雪白的银狐裘，慵懒地倚在临窗的软榻上。他指尖修长，正执着一卷边角微卷的书册，封皮是素雅的靛蓝色，并无题字，内里却赫然印着《冷面仙君落凡记》几个飘逸的行楷。

　　他看得入神，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淡淡的阴影，清俊如玉的侧颜在暖融的灯火下，少了几分平日示于人前的清冷疏离，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温和。

　　书页间，正讲到那下凡历劫的仙君，于十里桃林中邂逅一只修行千年的狐妖，月下对酌，互诉衷肠，端的是一段旖旎风流。

　　赵思谦眉宇微蹙，并非不悦，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学术探究的专注。他正读到关键处，那狐妖欲拒还迎，仙君步步紧逼……

　　忽然，一阵极细微、几乎被风雪吞没的啜泣声，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他铺展开的神识网络。

　　赵思谦翻页的手指一顿。

　　清静峰设有结界，等闲生灵不得入内。这声音……？

　　他神识如水银泻地，无声蔓延开去，精准地捕捉到峰下结界边缘处，那一团几乎要被冰雪彻底覆盖、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气息。

　　是个孩童。

　　麻烦。

　　赵思谦素来怕麻烦，所以他选了最偏僻的清静峰，收了最少的仆役，图的就是一个“清静”。他下意识地想忽略这外界而来的干扰，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

　　那狐妖正对仙君说：“你我仙妖殊途……”

　　窗外的风雪声似乎更急切了些，那细弱的哽咽挣扎着，再次穿透结界，微弱地敲打在他的耳膜上。

　　仙君回道：“天地法则，由我改写。”

　　赵思谦的指尖在“由我改写”四个字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看过的另一本《宿命缘劫》，其中开篇便是：“风雪夜，贵人临，此乃天定师徒之缘启也。”

　　是了，话本子里都这么写。高人遇见命定之徒，总在不寻常的天气，不寻常的地点。

　　莫非……？

　　这个念头一生，便如藤蔓般缠绕上来。他合上书卷，终究是站起了身。素白的身影如一片被风吹起的雪花，轻盈地穿过暖阁，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下一刻，他已悄然立在清静峰冰冷的山门石阶之上。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扑面而来，吹得他狐裘猎猎作响。目光所及，在结界光华最微弱的一角，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几乎与积雪融为一体。

　　走得近了，才看清那真是个孩子，身形瘦小，衣衫单薄破旧，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得青紫，小小的身子因为极致的寒冷而不住地颤抖。听到脚步声，那孩子艰难地抬起头。

　　一张脏污却也难掩其精致五官的小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极大，黑白分明，此刻因恐惧和虚弱而蒙着一层水光，像极了被猎人逼到绝境、无处可逃的幼鹿，惶然、无助，却又在眼底深处，燃烧着一丝不肯熄灭的求生火焰。

　　四目相对的刹那，赵思谦心中那套尘封已久的、由无数话本故事总结而来的《落难孩童收养观察指南》自动飞速翻页——根骨（看起来尚可）、心性（绝境中仍存坚韧）、缘分（于风雪夜独上清静峰）……

　　结论瞬间生成：此子仙缘深厚，合该入我门下。

　　他蹲下身，动作自然地解下自己还带着体温的狐裘，轻柔地将那冻得僵硬的小身体严严实实地裹住。温暖的皮毛瞬间驱散了些许寒意，孩子猛地哆嗦了一下，茫然地看着他。

　　“可愿跟我走？”赵思谦的声音放缓，比他平日清冷的语调要温和许多，如同春溪化冻。

　　孩子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和问话弄懵了，长长的睫毛上凝着冰晶，颤了颤。他看着赵思谦，像是在审视一个过于美好而不真实的幻梦。过了好一会儿，就在赵思谦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他才用几乎气音的、沙哑破碎的调子，挤出一个字：

　　“……冷。”

　　这一声“冷”，微弱得如同猫崽的呜咽，却比任何恳求都来得直接。

　　赵思谦不再多言，手臂穿过孩子的膝弯和后背，稍一用力，便将这轻飘飘、冷得像冰块似的小人儿连同狐裘一起抱了起来。孩子的身体在他怀中依旧细微地颤抖着，小脑袋无意识地靠向了他温暖的颈窝。

　　怀抱里真实的重量和冰冷的触感，让赵思谦彻底落实了心中的判断。他抬眼，望了望依旧混沌的天空与无尽飘落的雪，用一种毋庸置疑的、带着些许“果然如此”的了然语气，低声自语，仿佛在为这场相遇落下注脚：

　　“根骨绝佳，心性坚韧。嗯，果然与我有缘。”

　　他抱着新捡来的、未来的“绝世好徒”，转身，步履平稳地踏破风雪，走向暖阁的光亮。

　　身影消失在山门内，风雪依旧，掩去了来时的足迹。

　　赵思谦浑然未觉，他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并非一只可怜无助的幼鹿。

　　而是一头，将在未来无数岁月里，将他的一切都圈为己有、啃噬入腹的——狼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