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雪问》文寻野

5、初遇

　　谢菱歌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溜进薛娘子家的小院，轻巧跃上楼梯。

　　瞧见虚掩的门，心里有几分得意。

　　这次可算逮到薛姨偷闲的证据了，前几天还偷偷抱怨腰痛呢，这会儿准是在捣鼓药材。

　　她手指刚碰上门框，打算轻敲提醒一下，却听到门内传来细微的碾药声。

　　顿时，她咬住下唇憋笑，腮帮子鼓起，看来还真猜对了。

　　眉梢轻挑，她顺势推开了房门。

　　“薛姨，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来！”谢菱歌将藏在背后的油纸包高高举起，眼里藏着几分狡黠，“这可是西街王婆家最后一炉的桂花糕哦！”

　　进门，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里面空荡荡的，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内里多了道青布屏障，那布料看着眼生，不太像薛姨素日爱用的花色。

　　屏障后似乎有道人影，但却显得很安静。

　　谢菱歌愣了一下，随即好奇心涌了上来，薛姨这里常有客人来访，但这样严严实实地挡着的，倒是头一回。

　　她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轻声靠近，微微歪头，试图从边缘缝隙里瞧见些什么。可里面太暗了，只能隐约看到几件家具的轮廓。

　　就在谢菱歌几乎要把脸贴到屏障上时，一道清冷的嗓音突然从里间传出，带着未脱稚气的微哑，却又透露出几分警觉：“谁在外面？”

　　谢菱歌心头一跳，慌忙后退，脚跟不小心绊到了地上的药渍。

　　“啊！”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倒去，慌乱间手指下意识抓住屏障边缘。

　　“哗啦……”

　　屏障被扯开了大半，午后的阳光骤然照进这昏暗的内室。

　　谢菱歌狼狈地跌坐在地，惊魂未定，裙摆散乱铺开，她顺着被扯开的屏障向上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靛青色布衣的少年，正从凳子上起身，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微微眯眼。那双眼睛在光影中清亮，又带着未及敛尽的冷冽，身形尚显单薄。

　　就在谢菱歌怔忡时，他手腕一翻，将某样东西藏入袖中，快得只余残影。

　　四目相对时，空气仿佛凝固了。

　　谢菱歌杏眸圆睁，眼底流转着纯粹的好奇与闯祸后的窘迫，脸颊因惊吓泛起微红。

　　少年眸光微动，视线在她身上利落地扫过。上好的云纹锦缎，却沾着墙角的灰，精致的绣鞋，鞋尖还蹭着泥。

　　他沉默地看了她片刻，转身走向窗边。

　　修长的手指搭在窗台上，目光投向远处喧嚣的街市，只留给谢菱歌一个清瘦的侧影，阳光描摹着他侧脸的轮廓，在颈边落下淡淡的影子。

　　楼下小贩的叫卖声从远处传来，衬得屋内愈发寂静。

　　谢菱歌张了张嘴，却在对上那个疏离的背影时哑了声，只留下微风拂过窗边，发出细碎的簌簌声。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从后头爬上来了？”薛娘子的嗓音打破了这沉寂。

　　她抱着个罐子倚在门边，眼波扫过扯开的屏障上，唇角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可真是赶巧了，竟叫你俩给碰上了。菱歌儿，这是暂住我这儿看诊的陈青，陈哥儿。”

　　她顺手把瓷罐往案几上一搁，走过去将谢菱歌扶起，替她理了理衣襟：“陈小哥别见怪，谢家这丫头打小在我这儿野惯了，比山涧里的活水还难拘着。”

　　说话时眼角上挑，明明是数落，却又藏不住的亲昵。

　　手指灵巧地把屏障拉好，她像又是突然想到什么：“菱歌儿来得正好，后园枇杷都熟透了，正愁没人摘。”

　　说着走到谢菱歌身边，轻摸了下她的头，转身时袖摆不经意间拂过顾清涟腕间：“这丫头惯会爬树，比药童还利索。去年摘的枇杷酿的蜜，到现在还剩下两罐呢！”

　　接着，轻推了下谢菱歌的肩：“带这位陈小哥认认那棵老枇杷树。他手法准，摘得下高处最甜的那几颗。”

　　顾清涟的神色已恢复平静，他朝薛姨微微颔首，声音清润：“好的，薛姨。”

　　目光再次投向谢菱歌时，已换上恰到好处的疏离，拱手行礼：“谢小姐，请。”

　　谢菱歌回过神来，眼珠一转，端出个闺秀样，捏着袖子福了福身：“陈…陈公子。”

　　下楼时却在心里嘀咕，这人明明一身粗布，怎么举手投足比爹爹宴请的那些锦缎公子，还像回事呢？

　　谢菱歌三两步攀上树干，稳稳坐在枝上。她故意挑了颗最饱满的果子，朝树下的顾清涟喊道：“公子，接住！”

　　顾清涟拂去肩头落叶，蹙眉道：“小姐，下来。”叹了口气，掌心已下意识接住抛落的枇杷。

　　“再来一个！”谢菱歌的声音混着枝叶沙响。这回顾清涟没再劝阻，只微微张开手掌。

　　抛到第五个时，谢菱歌玩心稍歇，不抛了，自己吃了起来。

　　她将金黄的果子往袖口一擦，剥了剥皮，一口咬下去。吃完又状似无意间问到：“你这人身上怎么有股药香味？”悠悠晃着双腿，歪头打量树下的少年，“不像市井里的烟火气，倒像是莲灯里燃的沉水香。”

　　顾清涟闻言指尖一顿，抬眸望向树上灵动的女孩。指尖微蹭枇杷上的绒毛，轻声说道：“那谢小姐也如这枇杷。"

　　“什么？”谢菱歌一时没反应过来。

　　“枇杷。”顾清涟眼底泛起极浅的笑意，“生时青涩倔强，熟时……”话未说完，一颗枇杷正中他掌心。

　　谢菱歌瞪圆了眼睛：“好啊你！看着闷不吭声，倒会给人起诨名！”话虽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她倒是觉得，这个初见时冷若冰霜的少年，此刻站在树影下，莫名让人想起雨后的青竹。

　　谢菱歌哼了一声，三两口吃完手里的枇杷。顾清涟没再看她，脱下外衫低身小心地将堆成小堆的果子包好。

　　风吹过树梢，枇杷叶沙沙作响，盖过了远处街市的喧嚣。

　　谢菱歌拍拍裙子上的灰，跳下树来。

　　“走吧，”她冲顾清涟扬了扬下巴，语气随意，“薛姨该等急了。”

　　顾清涟将包好的琵琶拢在手心，默默跟在她身后，走向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