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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前尘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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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进窗棂时,叶轻眉刚把最后一块齿轮泡进防锈的油里。范闲端着两碗温好的梅子酒进来,放在工坊角落的木桌上,看着她洗手时溅起的水花,轻声道:“忙完了?”
叶轻眉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拿起酒碗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弧度里带着点疲惫,却更显真切。“问吧,看你这几天抓心挠肝的,再不问怕是要憋出病来。”
范闲在她对面坐下,指尖摩挲着微凉的碗壁,斟酌了许久才开口:“当年……你到底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复活’的?”
这个问题像块沉在水底的石头,压了他快二十年。太平别院的那场火,庆帝的算计,陈萍萍的隐忍,五竹的沉默……所有线索都指向那场突如其来的“死亡”,却没人肯告诉他全貌。
叶轻眉的指尖在碗沿划了圈,目光落在窗外的老槐树上,暮色把她的侧脸勾勒得有些模糊。“也算真死过一次吧。”她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事,“当年想杀我的人太多了,生你之前,李云潜陆陆续续支走了范建陈萍萍,又联合神庙引走了五竹,给了那些人机会”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至于这么复活的,和你也算一样,现在的我准确来说是克隆的叶轻眉,只是输入了之前的记忆芯片”
范闲对于这个答案不算意外:“既然他们要杀你,为什么会放过我?或者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陈院长一直知道你没有死?还有四顾剑,为什么他那天出来了之后就不见了?”
叶轻眉指尖一顿,酒碗在掌心转了半圈,暮色里她的眼神忽然亮得像淬了光“放过你?不是放过,是以为已经杀死了你。”
“你出生那天,嫂嫂也就是若若的娘也在,她用自己的孩子的命换了你一命。”叶轻眉说着说着有些难受,谈了口气又接着说“萍萍也就比你们早知道一天,我提前联系了他。四顾剑去江南了”
她仰头又喝了口酒,喉间滚过一声轻笑:“你还是有些怪萍萍的对吗?”
范闲没有回答,暮色里的沉默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两人之间。范闲握着酒碗的手指紧了紧,碗壁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却驱不散心头的滞涩。
“萍萍的‘鉴是我传信那天才给他的,我当年留给他的其实只有轮椅里的两把枪,他要为我报仇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活下去的。所以我怪不了他,却也没有资格劝你彻底原谅”
“陈院长……”范闲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这些年,活得太苦了。”
叶轻眉点了点头,指尖划过碗沿的水渍:“他总说,欠我的要还。可这世上哪有什么亏欠,当年跟着我折腾的人,哪有什么亏欠不亏欠的?”她笑了笑,眼底却有些发红,“倒是我,连累了太多人。”
“克隆……记忆芯片……”范闲低声重复着这两个陌生的词,忽然想起箱子里那本讲生物工程的书,想起那些关于细胞、基因的陌生词汇,“这些,都是神庙的技术?”
“算是吧。”叶轻眉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语气里带了点漫不经心,“他们造了我,又怕我搅乱这世道,想把我收回去。可哪有造物主打翻了棋盘,还能逼着棋子按原路走的道理?”
她转头看范闲,眼神亮得像星子:“你不一样,你是‘自然’的。那些记忆、那些念想,都是一点点长出来的,不是芯片里输进去的代码。所以你比我幸运,也比我更像‘人’。”
范闲的心猛地一颤。原来母亲说的“自由”,不仅是不受权力束缚,更是这种从骨血里长出来的鲜活——会痛,会怨,会因为一句真相红了眼眶。
“四顾剑去江南做什么?”他转移话题,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涩。
“去给你铺路。”叶轻眉笑了,眉眼弯弯的,“你不是要去江南吗?内库的水太深,他去敲敲打打,让那些藏在底下的泥鳅,先老实几天。”
她顿了顿,忽然伸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范闲的头发:“别总皱着眉。当年的事,有愧疚,有遗憾,但都过去了。我们能做的,不是回头数伤疤,是往前看——看怎么让嫂嫂的牺牲不算白费,看怎么让萍萍的苦没白受,看怎么让这天下,真的能容得下‘人’活着。”
范闲仰头喝尽碗里的酒,梅子的酸混着酒的烈,呛得他喉咙发紧,眼眶却亮了。
暮色在碗沿积成薄薄一层,范闲望着叶轻眉指尖的酒渍,忽然觉得那些沉甸甸的过往,好像被这口酒冲得淡了些。
“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叶轻眉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不光为你自己,也为那些替你死的人,为那些盼着你活的人。”
范闲抬头,正对上她的目光。暮色里,叶轻眉的眼睛亮得惊人,没有半分克隆人的疏离,只有真切的暖意,像母亲该有的样子。
“那神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他们还会来找你吗?”
“来找我?”叶轻眉笑了,拿起酒碗往桌上一磕,“神庙现在是我的了”她晃了晃手腕,指尖沾着的防锈油在暮色里泛着微光,“他们想把世界锁在旧时光里,我偏要给它开扇新窗户。所以我把神庙系统毁了”
“毁了?”范闲怔住,手里的空碗差点脱手。他想起五竹叔偶尔提及的“神庙”,那是个近乎神话的存在,藏着世界的起源,握着颠覆一切的力量,母亲竟说……毁了?
叶轻眉指尖转着酒碗,笑得漫不经心,眼里却藏着锋芒:“一群守旧的老古董,拿着几百年前的规矩当圣旨。他们怕变革,怕人学会了造蒸汽机,怕百姓不再跪帝王,更怕我这种‘异类’搅乱他们的棋盘。”
她顿了顿,指尖在碗沿重重一敲:“可他们忘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当年他们造我,是想让我当他们的傀儡,替他们看管这天下。我偏不——我造内库,建鉴查院,就是要告诉他们,人能自己做主。”
“那系统……”范闲追问,他隐约明白,那或许是神庙控制一切的核心。
“就是串过时的代码。”叶轻眉嗤笑一声,“我当年在神庙待过一阵子,摸清了他们的路数。他们的系统靠‘信仰’驱动,百姓越愚昧,他们的力量越强。可现在不一样了,内库的肥皂能洗干净衣服,玻璃能看清远处,这些东西让百姓知道,日子能过得更好——谁还会信他们那套‘天命不可违’?”
“代码?”范闲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五竹叔不会是机器人吧?”
叶轻眉握着酒碗的手顿了顿,随即笑出声来,眼角的细纹在暮色里漾开:“你这脑子,倒比齿轮转得还快。”
“他曾经是神庙的机器人,却早就不是神庙的‘工具’了。”叶轻眉端起酒碗,对着五竹的方向虚敬了一下,“就像我,顶着‘克隆体’的壳子,装着‘记忆芯片’,可我疼的时候会皱眉,喝梅子酒会呛着,看见你皱眉会想敲你脑袋——这些,代码可写不出来。”
范闲愣住了,脑子里像有无数齿轮突然咬合,咔哒作响。五竹叔的沉默,他异于常人的速度与力量,还有那双蒙着白绫的眼睛……原来那些被他归结为“神秘”的特质,藏着这样的答案。
“机器人……”他喃喃道,忽然想起小时候五竹叔给自己削木剑,手指被木屑扎破时,也会像常人一样渗出血珠。那时他以为是错觉,现在才明白,那或许是五竹在学着“像人一样”生活。
叶轻眉看着他怔忡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吓到了?”
范闲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空碗:“只是觉得……五竹叔他……”他想说“很孤独”,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五竹叔有母亲,有自己,或许他从不觉得孤独
“他有我,有你,所以现在的他不会孤独。”叶轻眉替他说了下去,眼神柔和了些,“神庙的机器人都按程序走,可他偏不。他会护着你,会帮我磨镜片。”
“那五竹叔的眼睛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蒙着,是怕被发现是机器人吗?”
叶轻眉放下酒碗,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暮色里的声音带着点雀跃:“不算是怕被发现,主要是”她一顿,带着点骄傲的说“你看过X战警吗?”
范闲愣了愣,这个词像颗投入记忆的石子,激起一圈熟悉的涟漪——那是穿越前在屏幕上看过的故事,关于异能,关于超越常人的力量“镭射眼?”
叶轻眉眼睛一亮,用力拍了下桌子,酒碗都跟着跳了跳:“没错!就是那意思!”她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我废了好大劲改装的,独一无二,神庙其他机器人都没有的。就是他那眼睛,一睁眼就能射出能量束,当年在神庙里不知毁了多少东西,后来自己嫌麻烦,就找了块特殊的白绫遮着。”
暮色漫过工坊的门槛,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传来陈萍萍轮椅的轱辘声,还有五竹收拾工具的轻响,像是在催促他们回屋吃饭。
“走吧。”叶轻眉站起身,拍了拍范闲的肩膀,“明天还得琢磨炼铁的法子呢,总不能让你的铁轨一直画在纸上。”
范闲跟着站起来,看着母亲转身时带起的衣角,忽然觉得,那些关于“起源”的答案,或许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此刻都在这里,在这人间烟火里,为了让日子更好一点,敲打着属于自己的齿轮。
工坊外的老槐树下,灯笼又被点亮了,暖黄的光裹着晚风,吹得人心里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