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次心跳》王语棠

5、藏家晚宴

　　时针指向周一下午五点，林听晚在宿舍的穿衣镜前停下脚步。这已是她第三次换上那件唯一的黑色绒面连衣裙，权当是奔赴这场约会的“战袍”。为褪去一身学生气，她踩上一双颇为大胆的红色高跟鞋，又将长发精心烫卷。可即便这样全副武装，低胸的礼服设计仍衬得她身形分外单薄。那份精心打扮起来的成熟之下，属于少女的清冷底色，反而被映照得无处遁形。

　　站在美院门口等车时，晚风拂过，她仍觉得自己像个误入成人世界的小孩，手脚都不知该安放在何处。直到那辆车准时停下，陈深从驾驶座走出——他今日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未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整个人修长挺拔，正式中透着几分不经心的松弛。林听晚望着他走来，不禁在心底轻轻一叹：原来真有人，生来就与这样的夜晚相得益彰。

　　“不用紧张。”他瞥了她一眼，“今晚主要是观察和学习。”林听晚的脸红了起来，她的局促是不是有点太明显了。

　　晚宴设在CBD顶层的一家私人会所。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将这座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室内陈列着当晚要推介的几件重要作品。衣着精致的藏家们端着香槟低声交谈，空气里弥漫着金钱与艺术混合的特殊气息。
　　林听晚亦步亦趋地跟在陈深身后，止不住的畏怯。看他游刃有余地与各色人等寒暄。她嗅到和课堂不一样的气息，也看见了陈深游走于各个老板之间，面对各种问题时的熟稔与游刃有余。这就是她和老师之间的距离吗？他总可以给到精确独到的点评，又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对藏品进行鉴赏。
　　他介绍她时总是很简单：“我的学生，林听晚。”
　　一位满头银发的女藏家对陈深打趣：“陈教授现在都开始带徒弟出席这种场合了？”
　　“年轻人需要见见世面。”陈深微笑，顺手从侍者盘中取了一杯果汁递给林听晚，“艺术最后总要落地。”
　　林听晚安静地喝着果汁，耳朵却竖得老高，她听到藏家们在讨论某位艺术家的市场走势，听到画廊主在推销作品的升值空间，听到策展人在解释展览主题的商业价值。这一切都与画室里纯粹的创作如此不同。
　　中场时，陈深被一位重要藏家拉住深谈。他朝林听晚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自己去转转。林听晚心领神会。

　　她独自走到一幅油画前驻足。这是今晚的重点作品之一，标价七位数。画的是都市夜景，技巧无可挑剔，但她总觉得似曾相识。
　　“很美，不是吗？”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身旁响起。
　　林听晚转头，发现是刚才和陈深交谈过的年轻藏家。
　　“构图很像霍珀，”她脱口而出，“但少了那份孤独感。”
　　对方挑眉：“你很懂画？”
　　“我是美院的学生。”
　　“难怪。”他微笑，“我是周叙，做艺术品基金的。你觉得这幅画值得投资吗？”
　　林听晚犹豫了一下。若在平时，她会直接说出真实想法。但想到这是陈深带她来的场合，她谨慎地选择措辞：“技法很成熟，市场表现应该会不错。”

　　“官方回答。”周叙笑了，“我想听你真实的看法。”
　　她深吸一口气：“像高级装饰画。能卖钱，但五年后没人会记得。”
　　周叙大笑：“陈深的学生果然不一样。”
　　这时陈深走了过来，自然地站到林听晚身边：“在聊什么？”

　　“你的学生很犀利。”周叙举杯致意，“有意思。”
　　陈深淡淡看了林听晚一眼，“她还需要学习什么时候该犀利，什么时候该沉默。” 说罢，轻轻将西装搭在林听晚的肩上。他看出她被评价的窘迫，巧妙的转移了话题。

　　送她回学校的路上，车厢里很安静。今天是她第一次单独坐老师的副驾驶，她能感觉到男人的气息如此浓烈，尽管老师从来不会和她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她想找一些话题来缓解空气中的沉默，也缓解自己不自在的感觉。
　　陈深仿佛有所察觉，他开口道：“今晚感觉如何？”
　　“很复杂。”林听晚老实说，“看到了艺术光鲜的一面，也看到了......不那么纯粹的一面。”
　　“纯粹？”陈深轻笑，“艺术从来就不纯粹。米开朗基罗要讨好教皇，伦勃朗要迎合市场，就连梵高，也梦想着能把画卖出去。”
　　她怔住。
　　“记住今晚的感觉。”他看着她，“这种复杂和矛盾，才是真实的艺术圈。你要学会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我明白了，陈老师。”
　　她推门下车，夜风拂面。走出几步后回头，他的车还停在原地，尾灯在夜色中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