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乌鸦》柏果

1、白色乌鸦

　　1.相逢

　　炮火撕开黄昏的天幕时，林雾白正在战壕里擦拭他的步枪。弹片飞溅，泥土混着血腥气砸在钢盔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抬头，看见远处的阵地像被啃噬过的骨头，裸露着焦黑的轮廓。

　　“医疗兵！这里需要医疗兵！”

　　嘶吼声穿透硝烟，林雾白抓起急救包就冲了出去。他在弹坑间跳跃，心脏擂得像要炸开。视线里突然闯入一个身影，那人蜷缩在断墙后，军绿色的制服被鲜血浸透，右臂不自然地扭曲着。

　　是沈穆柏。

　　林雾白认得他。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狙击手，枪法准得像死神的镰刀。他曾在瞭望哨上见过沈穆柏趴在屋顶，一动不动地瞄准，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竟有种奇异的安静。

　　“别动。”林雾白跪下身，小心翼翼地扯开沈穆柏的衣袖。伤口狰狞，子弹擦过肱骨，带出一串血肉。他迅速用绷带加压包扎，指尖触到对方滚烫的皮肤时，沈穆柏猛地一颤，睁开了眼睛。

　　那是双很亮的眼睛，即使在硝烟弥漫的光线下，也像淬了火的钢。他盯着林雾白，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忍着点。”林雾白从水壶里倒出些水，润湿棉球，擦拭他脸上的血污。沈穆柏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能遮住眼底的情绪，只有偶尔的颤抖泄露了他的疼痛。

　　“谢谢。”沈穆柏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木头。

　　林雾白笑了笑，把水壶递给他：“举手之劳。沈穆柏是吧？我叫林雾白，通讯兵。”

　　沈穆柏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进衣领。“知道你。”他说，“上次你在通讯站修电台，我见过。”

　　林雾白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没想到自己会被记住。

　　那天晚上，他们挤在同一个防空洞里。外面炮火不断，洞内却异常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偶尔的咳嗽声。沈穆柏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养神，林雾白则借着微弱的手电筒光，翻看一本翻得起了毛边的诗集。

　　“你还读这个？”沈穆柏突然开口。

　　林雾白抬起头，把书递过去：“闲着也是闲着。你看吗？”

　　沈穆柏接过，翻了几页，停在一首关于战争的诗上。“他们说，战争是为了和平。可我看见的，只有破碎的骨头和沉默的母亲。”他低声念着，声音里带着一种林雾白读不懂的疲惫。

　　“我母亲以前总说，等战争结束了，就带我去看海。”林雾白轻声说，“她说海是蓝色的，像天空一样大。”

　　沈穆柏转过头，看着他：“我没见过海。但我见过雪。在北方，冬天的时候，雪下得能没过膝盖，整片森林都是白色的。”

　　“白色的森林？”林雾白想象着那个画面，“一定很美。”

　　“嗯。”沈穆柏的目光软了下来，“等这场仗打完，我带你去看。”

　　林雾白的心猛地一跳，脸上有些发烫。他别开脸，假装看外面的炮火：“好啊。”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聊家乡的食物，聊小时候的趣事，聊对未来的憧憬。炮火声仿佛成了背景音，洞内的温度因为彼此的话语而渐渐升高。林雾白发现，沈穆柏其实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冷漠，他只是不擅长表达。

　　2.情愫

　　接下来的几天，林雾白总会有意无意地绕到沈穆柏的阵地附近。有时是送份电报，有时是借口送物资，其实只是想多看他一眼。

　　沈穆柏的伤恢复得很快，几天后就能重新端起狙击枪。林雾白常常在通讯站的窗口看着他，看他趴在隐蔽处，像一尊雕塑，只有偶尔调整瞄准镜时，才会动一下。

　　有一次，林雾白送完电报，正准备离开，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枪声。他抬头，看见沈穆柏正从屋顶上跳下来，身后追着几个敌人。林雾白想都没想，抓起身边的步枪就冲了上去。

　　他开枪打倒了一个敌人，沈穆柏趁机转身，解决了剩下的人。两人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

　　“你疯了？”沈穆柏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责备，“通讯兵不用上战场。”

　　“我不能看着你有危险。”林雾白抹了把脸上的汗，笑了笑。

　　沈穆柏沉默了，他看着林雾白，眼神复杂。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擦掉了林雾白脸上的一块污渍：“以后别这样了。我不想你有事。”

　　林雾白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他能感觉到沈穆柏指尖的温度，那温度顺着皮肤蔓延到心里，暖暖的。

　　从那以后，他们的关系更近了一步。晚上，沈穆柏会来通讯站找林雾白，有时是和他一起看星星，有时是听他读诗。林雾白发现，沈穆柏其实很喜欢听诗，尤其是那些关于爱情和自由的句子。

　　“‘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因为和你在一起时，我是谁。’”林雾白读着诗，偷偷看了一眼沈穆柏。

　　沈穆柏正看着他，眼神温柔得像水。“这句话很好。”他说，“就像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随时可能死去的战士，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林雾白的脸更红了，他放下书，鼓起勇气看着沈穆柏：“沈穆柏，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沈穆柏突然靠近，吻住了他的唇。

　　那是一个很轻的吻，带着硝烟的味道，却又无比温柔。林雾白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等他反应过来时，沈穆柏已经松开了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我喜欢你，林雾白。”沈穆柏轻声说，“从第一次在战壕里看见你，我就喜欢你了。”

　　林雾白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他扑进沈穆柏的怀里，紧紧抱住他：“我也是，沈穆柏，我也是。”

　　那天晚上，他们在通讯站的角落里相拥而眠。外面的炮火依旧，但他们的心却无比平静。他们约定，等战争结束，就一起去看海，去看北方的雪，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3.白色乌鸦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上级下达了命令，要求他们在三天内攻占对面的高地。那是一个易守难攻的阵地，敌人部署了大量的兵力和火力。

　　“这次任务很危险。”沈穆柏看着林雾白，眼神里充满了担忧，“你留在后方，不要上前线。”

　　“不行，我要和你一起去。”林雾白坚定地说，“我们是搭档，不是吗？”

　　沈穆柏知道林雾白的脾气，他一旦决定了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好，但你一定要跟在我身边，不许乱跑。”

　　“嗯。”林雾白用力点头。

　　进攻那天，天还没亮，战壕里就挤满了人。林雾白握着步枪，手心全是汗。沈穆柏站在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害怕，有我在。”

　　随着一声令下，冲锋号吹响了。士兵们像潮水一样冲向高地，枪声、炮声、喊叫声混在一起，震耳欲聋。

　　林雾白跟在沈穆柏身后，小心翼翼地前进。子弹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身边不断有人倒下。他看见一个年轻的士兵被炮弹炸飞，鲜血溅了他一身。他胃里一阵翻涌，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沈穆柏的枪法依旧精准，他不断地开枪，击倒一个又一个敌人。林雾白则负责警戒，偶尔开枪支援。两人配合默契，一步步靠近高地顶端。

　　就在他们快要到达顶端时，突然一阵密集的机枪扫射过来。沈穆柏一把推开林雾白，自己却被子弹击中了胸口。

　　“沈穆柏！”林雾白嘶吼着，爬过去抱住他。

　　沈穆柏的胸口不断涌出鲜血，染红了他的制服。他看着林雾白，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别难过，雾白。能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你别说话，我带你去医疗兵那里。”林雾白的声音哽咽着，试图把他抱起来。

　　“来不及了。”沈穆柏抓住他的手，“答应我，好好活下去。替我去看海，去看北方的雪。”

　　“我不，我要和你一起去。”林雾白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沈穆柏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林雾白：“这个，送给你。”

　　那是一只用子弹壳做的白色乌鸦，做工粗糙，却很精致。“我听说，白色乌鸦是不祥之兆。”沈穆柏说，“但我觉得，它像我们。在黑暗的战争里，努力寻找光明的人。”

　　林雾白紧紧握着那只白色乌鸦，泪水模糊了视线。“沈穆柏，你不能走，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沈穆柏的手慢慢垂了下去，眼睛也渐渐闭上了。他的脸上还带着微笑，仿佛只是睡着了。

　　“沈穆柏！沈穆柏！”林雾白抱着他的尸体，失声痛哭。

　　炮火还在继续，子弹还在呼啸。林雾白跪在地上，抱着沈穆柏，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想起了他们的约定，想起了那个温柔的吻，想起了沈穆柏说过的话。

　　他知道，沈穆柏不会再回来了。

　　4.告别

　　战争结束后，林雾白没有去看海，也没有去看北方的雪。他带着那只白色乌鸦，留在了曾经的战场上。

　　他在沈穆柏牺牲的地方，立了一块简单的木牌，上面写着：“沈穆柏之墓。”

　　每天，他都会来这里，坐在木牌旁，给沈穆柏读诗，讲他在战场上的故事。他会把那只白色乌鸦拿出来，放在阳光下，看着它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有人问他，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林雾白总是摇摇头：“我答应过他，要陪着他。”

　　其实他知道，沈穆柏希望他好好活下去。但他做不到，没有沈穆柏的世界，对他来说，太孤独了。

　　有一天，一个老兵路过这里，看到了林雾白和那块木牌。他叹了口气，说：“战争带走了太多人，我们能做的，只有记住他们。”

　　林雾白看着老兵，点了点头：“我会记住他的，永远都不会忘记。”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洒在战场上，也洒在林雾白和那块木牌上。他拿起那只白色乌鸦，轻轻抚摸着：“沈穆柏，你看，今天的夕阳很美。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一样。”

　　风拂过，带着泥土的气息。林雾白仿佛又听到了沈穆柏的声音，那声音温柔而沙哑：“雾白，等这场仗打完，我带你去看海。”

　　他笑了笑，眼泪却又掉了下来。他知道，这个约定，永远都无法实现了。

　　但他会带着那只白色乌鸦，带着对沈穆柏的思念，一直走下去。因为他知道，沈穆柏一直都在他身边，从未离开过。

　　在这个曾经充满硝烟和血腥的战场上，有一个孤独的身影，每天都会坐在一块木牌旁，守护着他的爱情，守护着一只白色乌鸦。

　　而那只白色乌鸦，就像他们的爱情一样，在黑暗的岁月里，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硝烟散尽，爱情不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