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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卷 梨园凶伶 ...

  •   魂生三戒,魂灵汇聚,已逝之人,再返人间。

      民国时期,在一幢西式建筑风格的别墅里,谭惊尘坐在书桌前,深褐色的桌面上摆放着一只精巧的木制匣子,那只木匣子瞧着像是用一截千年阴木削成的,通体墨黑,却泛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暗光,像是蒙着层化不开的夜。

      匣子表面光溜溜的,找不到半分雕琢的痕迹,仿佛天生就该是这般模样,只在正中央嵌着块指甲盖大小的乌玉,玉色深得像口老井,盯着看久了,竟会觉得玉里有东西在慢慢动。

      谭惊尘打开那只木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块玉佩,玉佩的模样像是那种成对的玉佩,其中的一块便在他的手中。

      这块玉佩的玉质似浸过那千年的寒泉,用手触碰时那股凉意总往骨缝里钻,让人不禁打个寒颤。

      月纹占去了大半个玉面,银月斜倚在云絮的边缘,云絮的纹路细碎如星,如梦如幻。

      月轮的中央还有一个米粒大的凸点,仿佛是要扣在什么东西里。

      龙纹从玉佩的右下角蜿蜒而上,龙首轻枕在月边,半只碧色眼珠是嵌入的墨玉,幽深不见底。青黑色的龙鳞里藏着极细的金丝,白日里瞧不见,只有在夜晚才会透出断续的光,像是龙在玉肌里缓缓吐息。

      在他人眼里,一定都会觉得这块玉佩十分清冷,透露着生人勿近的寒意与瑟意。

      但,在谭惊尘看来,它却留存着谭惊尘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温度与温情。

      谭惊尘看着手中的玉佩,眉头不禁皱了皱,他的思绪回到儿时……

      突然间,一只手迅速敏捷地将他手中的玉佩抢走,随后那人的脚尖发力,旋转一圈后,便瘫在床上,一只胳膊撑着自己的头,另一只手里还把玩着那块从谭惊尘手里抢来的玉佩。

      谭惊尘的思绪马上被拉回现实,身体本能地做出回击。他抓起桌上的一本书向床上那人砸去,直击那人的腹部。

      床上那人也迅速做出反应,用腿将被褥裹在自己的腹前来减轻冲击力,不过还是难免一阵痛意,便朝谭惊尘装作埋怨道:“哎呦哎呦,痛死我了,你使那么大劲儿干啥。”

      谭惊尘看着床上那人,一阵无语,“你活该,玉佩给我。”随即向他伸出自己的手。

      见那人依然没有要归还的意思,谭惊尘继续盯着他,眼里充斥着寒意和疏离感,嘴里接着不紧不慢地吐出:“谭!耀!逸!你是活腻了吗!”

      谭耀逸见好就收,立马从床上下来,将玉佩还给谭惊尘,他知道要是自己再不归还的话,自己可就要吃谭惊尘的拳头了。

      他在房里边走边说:“诶我说,谭惊尘,从小就看你有这玉佩了,还是那种成对的样式,问你有关它的事也是什么都不说……”

      突然谭耀逸停下脚步,一脸奸笑地看着谭惊尘,“这不会是哪个姑娘送你的定情信物吧?还用木匣子装着,生怕弄丢了,好你小子,这么小就有姑娘追了,那姑娘长得好不好看,我给你参谋参谋……”

      谭惊尘厉声打断他,“闭嘴。”

      谭耀逸耸肩,伸了伸自己的手,“你这人真没情调,我不说就是了,你这么严肃干嘛。”

      谭惊尘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情理之中,因为他不允许任何人触碰他的底线,而那块玉佩就是他的底线,与那块玉佩相关联的任何人或物也是。

      然而谭耀逸不知道的是,那只木匣子还有个夹层,里面放着的,是谭惊尘的“红线”。

      “你来我房中是有什么事吗?如果是为了说这个的话,你可以走了。”

      “这么无情啊,你难道就不像我吗?毕竟咱们都一天没见了……”谭耀逸刚想继续说下去,看到谭惊尘的眼神,那是一种想要杀人的眼神,他及时止住自己的话,回到正题,“好了,不闹了,我爸说今天晚上为了庆祝你升职,举办了一场家庭宴会,让我叫你现在下去吃饭。”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谭耀逸便离开了他的卧房,临走前还故作阴阳道:“我爸疼你都快疼过我这个亲儿子喽。”

      谭惊尘没有理会,将玉佩放回木匣子里,随后便跟上谭耀逸一起来到了楼下。

      餐桌前,坐满了谭家的人,谭宗明(谭耀逸的父亲,谭家的主事人,洋行大亨)举杯说道:“今天这场宴会是为了庆祝我们惊尘升职,希望惊尘以后继续加把劲儿,更有出息。”

      谭耀逸在一旁举杯附和道:“对对对,祝惊尘以后更有出息......”

      话音未落,谭宗明打断,“没个正形,你怎么不像你惊尘哥多学学,人家都已经是警察司警察队队长了,你再看看你,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这洋行创造收益啊,你天天这经理当的无所事事的,你得为你自己的未来好好考虑啊,我照顾不了你一辈子。”

      韩如(谭母)看这马上就要变成大型批斗现场,话锋一转,接着将话题拉回正轨,“这好好的,说耀逸干什么呀,今天主要是惊尘的庆祝宴啊。”随后他看向惊尘,眼神示意他,“惊尘,来,你说几句话吧。”

      谭惊尘听出了韩如的额外之意,开口道:“谭伯父,耀逸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而且我的官职其实也并不是很高,我和耀逸以后都会越来越努力的,争取不让您失望。”

      谭耀逸也赶紧接住谭惊尘的话,“对,爸,你放心吧,我们以后绝对不让你失望,我明天开始一定好好对待我的工作,我一定早到不早退,仔细看账目,好吧?您看……您别生气了?”

      谭宗明这才作罢,餐桌上又恢复了缓和轻松的氛围。

      谭耀逸转念一想,不对啊,于是他肘击了一下谭惊尘,小声说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谭惊尘装作不知道。

      “嘿!你还在这给我装,你故意在我爸面前说那句话,引诱我在那老头面前立下军令状是不是?!”

      “被你发现了,好好努力吧兄弟。”谭惊尘的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

      “你就会背地里给我来这一套,大爷我不跟你一般计较。”随即谭耀逸就在餐桌上开始觅食,谭惊尘还时不时地故意夹走他看中的饭菜,于是两兄弟的日常找茬又开始了。

      与此同时,津门聚仙楼举办夜宴,柳玉楼作为津门最大戏班“鸣春班”的头牌武生,此刻正在聚仙楼的舞台上表演着《长坂坡》。

      戏楼的幔帐还未完全拉开,台侧的京胡已经先起了个高腔,像道闪电劈开这满堂的喧嚣。

      穿青缎箭衣的武生从“出将”门帘后侧身转出,他头冠上的雉鸡翎足足有三尺长,随着迈步的节奏轻轻颤动着,手里的龙胆亮银枪斜拖在地,枪尖的红缨还沾着那晨露似的细碎光粒。

      【夜探曹营·起势】

      锣鼓点密如急雨般砸下来,那武生猛地矮身,枪杆随之在掌心转了个满圆,枪尖“噌”地挑起三尺高,带起的风也随即扫动台口的油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后台的白墙上,忽大忽小如龙腾跃。

      穿长衫的账房先生正在往茶碗里续水,茶嘴的热水洒在手上都没察觉,只顾着前倾身子,看武生足尖在台板上碾出的“十字步”,那步子又轻又急,像踩着刀尖在火炭上跳。

      【七进七出·酣战】

      “杀!”武生一声暴喝,震得戏楼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他随即旋身使出“卧鱼”身段,左腿屈膝贴地,右腿绷成直线,枪杆从腋下穿出时,枪缨扫过靴底的云纹刺绣。

      当他连续三个“旋子”翻到台中央时,箭衣的下摆被气流掀成伞状,露出里面月白水衣上绣的暗龙。

      此时台下爆发出第一波喝彩,卖糖的老汉举着糖葫芦站起来,拐杖“笃笃”地敲击着楼板。

      二楼包厢里,穿着貂皮的阔太太用银簪挑开面前的窗帘,鬓角的珍珠也随着叫好声轻轻晃。

      唯有戏楼角落的黑衣人影没动,手指在袖中摩挲着什么,目光死死地盯着武生翻飞的袖口。

      【护主突围·绝杀】

      堂鼓此刻擂出“紧打慢唱”的节奏,武生已将枪杆横在肩头,左手扼住“咽喉”做出勒马状,右手单指指向侧台,仿佛正对着糜夫人的投井处。

      他猛地甩头,头冠上的翎子“啪”地扫过鼻尖,随即一个“僵尸摔”直挺挺倒地,却在落地前刹那拧身,变成“鲤鱼打挺”似的跃起,手中的枪尖直指天幕。

      武生这一手让台下彻底沸腾了,穿短袖的脚夫们把草帽往空中抛,说书先生拍着醒木喊“好个赵子龙”,连要求严格的戏班班主都忍不住捋着胡须点头。

      【谢幕·余韵】

      最后一个亮相定在台口,武生单腿独立如劲松,枪尖斜指着地面,此刻额角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进领口,在青缎箭衣洇出个深色的圆点。

      表演完毕,武生来到排练时的特定位置,作“拱手礼”谢幕。

      幔帐正欲垂落的刹那,武生的身姿晃了晃。

      他头冠上的雉鸡翎猛地一颤,像被狂风扫过的芦苇。原本稳稳拿在手中的龙胆亮银枪也“哐当”一声砸在台板上,枪缨的红穗子在他脚边抽搐般跳动。

      台下的叫好声还悬在半空,结果武生的脖颈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转动,青缎箭衣的领口被冷汗浸成深褐色,嘴角溢出的血丝顺着下巴滴在月白水衣上,像雪地里展开的红梅。

      他试图抬手扶住头冠,手腕却在半空中陡然垂落,水袖滑落的瞬间,戏台上方闪过一丝银光。

      武生的身子瘫软,膝盖撞在台板上发出闷响一声,让满堂喧嚣戛然中断。

      穿军装的军官猛地站起身,腰间的佩枪撞在茶桌上,他想要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角落阴影处的黑衣人手中正拿着什么,嘴里正说着些什么。

      穿貂皮的阔太太刚举起的银钗僵在鬓角,卖糖人的老汉举着糖葫芦的手慢慢垂下,穿长衫的账房先生打翻了茶碗,茶水在桌面上漫开,倒映着武生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那双刚才还燃着战火的眸子,此刻正一点点黯淡,像被狂风扑灭的油灯。

      戏楼角落里的黑衣人此刻早已不见踪影,武生的目光正直直地望着台下,嘴角似乎还凝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仿佛不是死在戏台上,而是真的随赵子龙去了长坂坡的乱军之中。

      幔帐终于彻底垂落,将那具表演家的身子裹在阴影里。

      众人炸开,脚夫们的草帽滚落在地,说书先生的醒木掉在脚边,连戏班班主捋胡须的手都在发抖,指缝间漏出的叹息混着台板上枪缨的余颤,在戏楼里久久不散。

      军官大喊,让周围的人们保持安静,但是人们全都沉浸在恐慌之中,根本听不进军官的话。

      他再也不耐烦,掏出自己的佩枪朝空中开了一枪,众人被军官这一举动吓住,这才安静下来。

      军官马上撞开“出将”门帘,看着台上的那具尸体,不由得产生一种同情,那样富有才华的人,竟然是以这样的姿态死去。

      他随即面向众人,喊道:“现在谁也不准出去!”而后转向这里的负责人,要求他拨打警察司的电话,告知他们这里的情况,并稳住楼里的人和后台的人。

      此时,台下有几个人不耐烦了,开始埋怨道:“这总不能让我们一晚上都在这里吧……”

      一位老汉附和道:“对啊,长官,您看,我就是一老汉,做点儿小买卖,怎么敢去干那杀人的勾当呢。”

      一位女士见状也说道:“对呀,长官,我就是一女子,家里还有孩子等着我去喂养呢,孩子可等不起呀!”

      众人开始埋怨道,嘀嘀咕咕在台下说了起来,还有的人直接高喊:“长官这是在滥用私权!我们表示抗议!”

      那名军官听得不耐烦,耳朵痛,刚想接着朝空中再开一枪,转念一想,这样做治标不治本啊。

      他思来想去,“只要你们能证明你们跟这名武生一点关系也没有,且近几天没跟他接触过,就可以洗脱自己的嫌疑,当然,你也就被准许离开了。”

      众人听后,陆陆续续地向军官讲述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人群随时间就这样流失掉,此刻已经排除了绝大部分人,剩下的就只有鸣春班的人,楼里负责接待鸣春班的人,还有一些难以证明自己的看客。

      先前闹腾的人经这样一番操作下来,自知没理,此刻他们也无话可说,静静等待着警察司的人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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