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盈》枝子

1、二哥

　　嘉靖六年，五月十五，煦色韶光，苏州城内大片大片的紫藤花开的正好，知府何建收到消息，近日将有锦衣卫下来查案，因此他每天都派人到码头打探消息……
　　“不晕船了？”
　　朝盈听到声音回头望去，“可能是因为要下船了，心里放松下来，比前几日好。”
　　陆玦观她脸色红润，应当是没什么大事了，“我一会儿要到何府去，你是跟我一同去还是另找地方休息？”
　　“跟你一起吧，知府大人的宅子我还没住过。”早在醒来时朝盈就翻了家当，除了衣服首饰，包袱里还有不少银子，她一个青春貌美的女孩子，又没有武功傍身，独自住在外面，挺危险的。
　　“若有人问起你，我怎么说？”
　　朝盈微微一笑，福了个礼，“你看我这样像什么？”
　　陆玦鼻子里呵笑一声，没说话。
　　一旁的枝荷悄悄地看了眼两位主子，大气不敢喘。
　　很快，船靠岸，枝荷脂月收拾好东西，随朝盈下船。
　　“陆大人一路辛苦，本官已命人在府里为您准备了接风宴，只是不知您身边这位？”没听说陆玦带女眷前来啊，何建拿不准她的身份，故而冒昧的问了一句。
　　陆玦看了眼朝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回了句“她是我的人，安排跟我一起住就行了。”
　　何建张了张嘴，显然有些吃惊，“本官这就让人安排，这边请。”
　　朝盈坐在轿子里，摇摇晃晃的，只觉得浑身疲惫。
　　早知道就不坐轿子了。
　　同一时间的何夫人听说陆玦身边带了个貌美的女子，赶紧命人往幽竹轩送东西。
　　待朝盈一行人到何府的时候，何夫人已经带着家里的四位姑娘并十来个丫环嬷嬷等在了正厅。
　　以往虽不少听锦衣卫的名声 ，但真正见过的没几个，何府的人听说这次来的人很受皇上器重，都想见见。
　　陆玦如今十七岁，虽只在锦衣卫担个芝麻小官，但他同皇上一起长大又是他身边的近臣，情分非常；长的自不必说，英姿飒爽，玉树临风。
　　何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身后的女子，仙姿玉容，弱柳扶风，头上簪着流苏步摇，上身着一件月白暗花衫，下面是水蓝织金马面裙，行动间灵动非常。
　　朝盈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撩起眼皮，何瑶来不及收回目光，四目相对。
　　有意思。
　　朝盈轻笑一声，挪开视线。
　　“怎么了？”陆玦听到动静，偏过头问她。
　　顷刻间何瑶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她手紧着捏帕子，轻咬下唇，害怕的看着朝盈。
　　“你前些日子不是想听我弹琵琶嘛 ，那会儿我身子不舒服，现在有幸来到何大人家里借住，我心想晚点借把琵琶给你弹曲子，一高兴就笑出来了。”
　　陆玦眼里闪过讶异，嘴上却说：“那我可等着了，要是弹的不好……”
　　“姑娘喜欢琵琶，巧了不是，我们家二姑娘就是学琵琶的，一会儿我让人送两把过去。”何夫人杨氏见缝插针道。
　　“那我就先谢过夫人了。”朝盈盈盈一拜，仪态万方。
　　“姑娘太客气了，以后有什么喜欢的，缺的只管说，我家里这几个闲来无事也会弹弹琴，赏赏花，若是姑娘不嫌她们吵闹，闲暇时我让她们几个找姑娘打发时间。”
　　“好啊，我这人一向爱玩，偏二哥事多，夫人只管让姑娘们找我。”
　　陆玦第一次听她叫二哥，娇软亲昵，眉眼间不自觉晕开笑意。
　　闲谈间，何府的丫环陆续上菜。
　　朝盈坐在陆玦下首，夹了筷子离得最近的牡丹鱼片，入口酸甜嫩滑，通过这几日跟他吃饭时的观察，他应该不喜欢这个口味。
　　但有什么关系，这么多人看着，夹给他，他还能不吃？
　　“二哥，这鱼肉不错。”
　　陆玦低头看了眼碟子里沾着少许橙色酱汁的鱼片，微微挑眉，而后，在她幸灾乐祸的目光下塞进嘴里。
　　啧……
　　朝盈让身后的枝荷给她倒了杯果酒，借着遮掩的袖口，她淡淡地瞟了眼斜对面盯着她看的男人。
　　“那个穿蓝色衣服，头戴玉冠的男的是什么人？”
　　陆玦装模作样的回敬了她一筷子桂花糖藕，才低声说：“那是何大人的侄子，宫里负责采办的刘公公是他干爹。”
　　朝盈眼里含笑，嘴下却不留情，“真够恶心的！”
　　“我替你教训他一顿？”
　　朝盈看着男人色迷迷的眼神，笑了下，“我自有办法收拾他。”
　　陆玦想到之前查到的张家五姑娘，不善饮酒，少食辛辣，怯弱，不知道是她隐藏的太好还是……
　　“小心点。”
　　“你得配合我。”
　　“怎么配合？”陆玦说着夹了筷子花椒鸡放到她碟子里，见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喂进嘴里，眨了下眼睛，“你好像很喜欢吃这些重口味的？”
　　朝盈不知道张莹的饮食习惯，乍一听，她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下，很快，她镇静下来，本来也没想瞒他，“很下饭也很下酒，你知道我以前在家最喜欢吃的是什么菜吗？”
　　“豆腐菊花盅。”
　　朝盈摇头，“不，我最喜欢的是茱萸鱼。”
　　想到它的味道，她口腔里不由分泌唾液，“不如我们明天找个馆子去吃这个？”
　　陆玦看她这般反应，眼里噙着笑意答应“行。”
　　宴后，何大人夫妇带着陆玦朝盈来到幽竹轩。
　　“倘若他们伺候不周到或有冒犯之处陆大人陆姑娘只管找我。”
　　“夫人治家有方，他们必是不敢的。”
　　进退得体，不卑不亢，一个人的喜好可以隐藏可以改变，但处事方法，气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成，就能改变的。
　　难道人死过一回真能脱胎换骨？
　　“姑娘，您要的紫藤花到了。”
　　朝盈嗯了一声，懒懒地趴在浴桶里，“给二哥送去，跟他说用这花泡澡可以解解乏。”
　　枝荷应了声“是”拿着剩余的花篮匆匆出门。
　　脂月觑着她的脸色没说话，以手掬水给她捏背。
　　“叫两个人进来跟我说说苏州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不一会儿，翠岚月见进了偏室。
　　两人看不到花草屏风后的情景，只能低头屏气凝神，希望是个好伺候的主子。
　　“苏州城里舞跳的最好的是谁？”
　　翠岚整日跟在何夫人身边，对外面的事略知一二，想了想，说：“回姑娘的话，奴婢听闻云水坊的采薇姑娘琴舞双绝，枕星阁的翩翩姑娘舞画双绝，她俩并称苏州双姝。”
　　朝盈想到祝洵睁开眼睛，“可知精致轻盈的首饰衣物有那几家？”
　　这次月见不等翠岚回话，想也不想便开口抢答：“回姑娘，奴婢知道 。”
　　“哦……？”
　　“奴婢之前陪二姑娘买过东西，要说衣物首饰以精致轻盈出名的必是珍宝斋，琳琅阁以及时锦铺这三家。”
　　“那明日就由你陪我出去逛逛，我若满意，走的时候跟夫人说一声，以后天天见面也未尝不可。”
　　朝盈的暗示浅显易懂，月见五岁的时候家里穷，为了哥哥弟弟有饱饭吃，有衣服穿，父母不得已卖了她，她不像翠岚绿衣她们是家生子，也不像菡萏丝竹她们是姑娘跟前的大丫环，她只想本本分分做事，每月攒点银子，这次听说有贵客到，需要人伺候，她使了银子托夫人身边的邱妈妈帮忙，好在是选上了。
　　“奴婢谢过姑娘。”
　　“进来吧。”
　　月见呼出一口气，跟翠岚轻手轻脚上前。
　　只见朝盈双眼紧闭，头枕双臂，柔若无骨的躺在榻上。
　　未着寸缕的肌肤雪白嫩滑，饱满诱人的桃子含羞带露，脂月跪在榻前，手指沾取润肤膏小心涂抹。
　　“嗯～”
　　轻吟一声，如微风拂过水面。
　　翠岚月见皆低头，不敢再看。
　　保养完，朝盈选了套粉白衣裙换上，翠岚有心露一手，给她梳了个双环髻，缀以珠花发带。
　　朝盈端详着铜镜里的自己满意点头，“不错，把夫人送来的琵琶带上。”
　　陆玦跟她住在一个院子里，朝盈走几步就看到了坐在石凳上喝茶的他，月白常服，头发用银簪半挽着，恍若话本里的风流公子。
　　陆玦看她过来，瞥了眼她身后丫环怀里的琵琶，真会？他记得张家五姑娘擅琴来着。
　　“有点热，我想吃冰酪。”朝盈拿手扇风，她从以前就很怕热，夏天若没有冰，没有宫女打扇，很难熬。
　　“姑娘喜欢什么口味的？”幽竹轩自来是客人居住的，小厨房，单独的院门，一应配套完善。
　　“嗯……一碗酸甜的，一碗少甜的。”朝盈说完朝陆玦伸手叫了声“二哥。”
　　“我可没说我要吃。”陆玦把玩着手里的青瓷茶杯，漫不经心道。
　　朝盈没把他的拒绝放在心上，转过头从月见手里拿过琵琶，轻轻拨动，“二哥请我吃冰酪，我请二哥听曲。”
　　陆玦呵笑一声，解开腰间的白色刺绣荷包，放到石桌上。
　　真大方。
　　朝盈取出一两递给枝荷，“跟小厨房的人说以后要麻烦他们照顾了。”又取出二两递给月见，“换散了分给我身边跟二哥身边伺候的。”
　　“是。”
　　陆玦看她拿着他给的银子做人情，不置一词。